皇帝對墨葉山莊並沒有興趣,只大致“嗯”了一下算是揭過,話題又回到魏參政的案子上來,便順口也問了句雲兮:“魏參政是雲將軍的老師,不知雲將軍怎麼看?”
雲兮轉向葉太師,氣定神閒道:“葉太師當年是此案的監理,定會有着最公正的決定,臣聽葉太師的。”
球又被踢到了葉太師腳下,他儘管恨得鋼牙咬碎,也不能再將球給踢出去。葉太師看着雲兮帶笑的雙眼,極力忍住內心的不忿,終向上首恭謹道:“臣……也認爲當年魏參政的案子應該重審。”
見大勢已去,其餘人等也不敢再有異議,皇帝心中雖然不快,仍是應允了下來。當年這樁舊案發回重審,由孫達全權主理。
得到這個消息的魏參政自是感嘆唏噓,孫達也頗有感觸:“今日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唯一的變數便是雲將軍,若不是雲將軍上殿來,恐怕葉太師還不會那麼容易同意重審。”
“雲兮?”秦蕭然驚喜道,“我就知道他沒有事!一定是小蘑菇救他出來的!”他興奮地拉住魏參政的胳膊,“老頭兒,在府裡我就說小蘑菇是好人您偏不信,您看這回您的眼光不如我了吧?”
魏參政把眼一瞪,抄起桌上的木尺向秦蕭然抽去:“你剛纔叫我什麼?!我看你是不想好了!你是不想好了!”
教訓完秦蕭然後魏參政又轉向孫達:“雲兒爲何沒有一起回來?”
孫達道:“雲將軍與我一起的話,那今日的做派便太過明顯,因此他會隔日再過來。另外,下朝後雲將軍似乎還有些事,說是要去買上幾樣美味吃食。”
秦蕭然重新湊過來:“以前不覺得雲兮對吃食怎麼上心啊……”
孫達想了想,不確定道:“估計雲將軍被關在墨葉山莊時吃的不好,所以纔打算滋補滋補……”
雲兮確實去買了吃食,他將京城裡幾家最好的酒樓跑了個遍,買齊了香酥鴨腿、蜜臘肘子、鳳尾魚翅、肉末燒餅並一屜糖蒸酥酪,又另打了兩壺花雕酒,興沖沖地回到客棧。
秦青一早便得知朝堂上舊案重審的消息,因此一看見雲兮回來就開心地湊上去:“怎麼樣?有驚無險吧?一切順利吧?姓葉的沒有爲難你吧?”
雲兮笑着點頭:“幸好有成旭壯士幫忙,救了幾個山莊的侍從出來,抓住了葉太師的把柄,否則今日恐怕還沒那麼容易能夠重審。”
秦青道:“我聽到消息後就將小包子她們護送走了,還給了一些銀錢,怕繼續呆在京城若是被姓葉的手下發現,她們會有危險。”
雲兮讚許地笑起來:“青兒,你做的很好。”
秦青有些愣:“你叫我什麼……”
“青兒啊。”雲兮道,“你叫我小白,我叫你青兒,這樣不至於太生分。”他舉了舉手中的吃食,“今晚我帶你出去玩,有吃有玩,你開不開心?”
秦青突然有些感慨,“青兒”這個稱呼遙遠又親切,他有多久沒有這樣喊過自己了?如今聽來竟然恍如隔世。
兩個人坐在一張桌上,頭碰頭地吃東西。雲兮買的東西實在不錯,將京城最好的酒樓裡最好吃的東西買了個遍,秦青吃得很滿足。她打了一個飽嗝,問:“小白,然後我們去哪兒玩?”
雲兮道:“先沿街逛逛,看看有沒有喜歡的東西要買,然後我再帶你去一個地方。”
樹蔭濃密,落在青白的路面上,像是誰隨意繪抹的淡淡墨色。京城的街市比臨安還要熱鬧些,本來的,在臨安時秦青也沒有太多時間出來閒逛,因此此番逛來便覺得尤其新鮮。
糖葫蘆一人來了一串,一邊吃一邊看,走着走着秦青停住了腳步。在不遠的街角有一處不怎麼起眼的鋪子,鋪子牌匾上書有四個字:江南織造。
雲兮看見秦青彷彿被莫名牽引進這樣的一個鋪子,便也跟了進去。鋪子不大,井井有條。布料的成色非常好,價格也不貴。雲兮道是秦青想扯一段布做衣服,便轉身打算問她看中了哪款,卻發現秦青已經躥去了鋪子後場,直往院中而去。
雲兮追過去拉住了秦青:“你好像對這裡很熟?來過這兒?”
秦青未及回答,院中已轉出一名掌櫃模樣的人,客氣問道:“二位可是想買什麼?”
秦青迫不及待地問:“掌櫃的,你們的店鋪開了多久?”
掌櫃凝神想了想:“有幾百年了吧,原來不在這裡,後來才遷了過來。”
“你可記得當年是誰創辦的鋪子?”秦青繼續問,言語中有期盼意味。
“啊,當年的大掌櫃姓雲……”現任掌櫃有些莫名,“姑娘,你對我們鋪子的歷史這麼有興趣啊?”
秦青興奮地一拍手掌:“這就對了!”她拉住雲兮,“小白,你可記得?”
雲兮懵了懵:“姓雲?你不會認爲是我的祖先開了這家鋪子吧……”
秦青一噎:“呃……不是祖先……”她突然明白過來此時境地的雲兮不可能記得從前種種,她有些遺憾也有些惆悵,半晌故作輕鬆地對着掌櫃和雲兮笑了笑,“就是猛然間產生了興趣,請忽略我剛纔的表現,啊哈哈哈……”秦青帶着一身的尷尬向外走去,雲兮瞧着她離去的背影思索良久。
走出江南織造時,雲兮手上多了兩條布料,一條青色一條白色。雲兮道:“這麼好的質地,不買上一點實在可惜,白色的我留着,這條青色的給你做件衣服可好?”
“給我?”秦青詫異道,“雖然我救了你,但其實也不用這麼客氣的……啊,這布料真好看,小白你偶爾這麼客氣還是可以的,啊哈哈哈哈!”秦青眼睛放着光,手裡已不由自主地將布料納入懷中。
雲兮沒撒手:“那麼急幹什麼?我帶你找間成衣坊去裁衣服。”
成衣坊裡的掌櫃翻着式樣給秦青一一介紹,秦青好不容易選了一個清新靈動的樣式後問雲兮:“該你選了。”雲兮坐着沒動,對掌櫃道:“你幫我看看,哪種樣式配這位姑娘剛纔選的,就做哪種樣式。”
掌櫃的聰穎,點頭就圈了個樣式,還不忘嘴裡讚一句:“將軍真是體貼這位姑娘,將軍和姑娘真真兒是一對璧人啊!”
秦青吃驚地張大嘴:“小白你幹什麼要做一件和我衣服配的?”
雲兮不緊不慢地說:“因爲以後和你一起逛集市的時候穿起來會很好看。”
以後?秦青愣怔半天,多麼溫暖的詞,讓她覺得有希望的小火苗在心頭一閃,又一閃。
夜幕初垂,集市上仍然熱鬧,買麪人的貨郎被雲兮攔了下來,他數出一把銅錢遞過去:“你的麪人我全要了。”秦青望着面前排成一排的麪人,心裡雖然笑開了花,面上依舊客氣:“哎呀,小白你太破費了……”
雲兮看了她一眼,道:“你開心就好。”他指着前方的雨前湖,“我租了一艘船,咱們遊船喝酒去。”
湖上泛舟,飲酒聽曲。秦青幾乎沒有想過這一世還可以和雲兮這樣相處,彷彿忘卻了前塵往事,只有當下美好。酒過三巡,秦青微醺地眨巴着眼睛向雲兮湊近:“小白,你說你今日是怎麼了?爲什麼給我買吃的買穿的又買玩的?”
“因爲我要討好你啊。”雲兮擡起酒杯與秦青手中的杯碰了一下,自顧自地飲入口中,“我不是說我希望請求一個姑娘原諒,想要哄她開心麼?”
秦青傻在那裡,半晌她指着自己的鼻尖:“那個人是我?”她疑惑道,“難道不是詔蘭麼?”
“爲什麼會是詔蘭?”雲兮莫名道,“跟她有什麼關係?對了,你怎麼知道詔蘭這個人?”
秦青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喝酒果然容易說漏嘴,她正要想辦法怎麼把這個疏漏給糊弄過去時,卻聽雲兮又道:“因爲你就是黎姑對麼?所以你知道這些。”
秦青握着酒杯的手頓了頓,她默默無言地放下杯子,默默無言地站起身,又默默無言地走到船頭。雲兮走到她身後:“你是不是還在生氣?”
秦青直覺此時的內心波瀾壯闊,她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該怎樣應對,雲兮其實早就知道了,那麼自己是應該哭哭啼啼訴說自己的不平,還是該瀟灑地一筆勾銷?她很茫然,茫然得不知所措,甚至想要逃走。
然而小舟已行至湖中心,秦青正考慮着在並不和暖的天氣裡跳下水遁走會不會着涼的時候,雲兮嘆了口氣:“你不會是想跳湖吧?你果然還是在生氣。”雲兮沉默了一會兒,上前拉住秦青的胳膊,“對不起,青兒。”
秦青終於還是沒能忍住,讓淚水順着臉頰肆意流下。雲兮又握住她的手:“其實你被詔蘭關起的時候,我並沒有回將軍府,也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在你離開以後,我找了你很久……”
秦青可憐兮兮地抽了抽鼻子:“你真的找過我?”
“當然!”雲兮認真地點頭,“我還買了一支簪子,想着哪一天再見到你的時候送給你。”他從懷裡掏出簪子,“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秦青認得這支簪,當時雲兮去郊外查看暗道出口,她跟在後邊幫他掃除尾巴,在回去路過集市時,雲兮買了這支簪。
“是送我的?難道不是給詔蘭的?”秦青問。
雲兮皺着眉頭頗爲無奈:“爲什麼又是詔蘭?她與我有什麼關係?”他將簪子戴在秦青發上,左右端詳了下,“好看,我的眼光不錯。”
秦青看着雲兮的眼角眉梢,覺得讓自己心心念唸的雲兮又回來了,她今日知道原來一切都只是場誤會,雲兮從沒有不信任她,也從沒有不去管她。她又開心起來,覺得所有辛苦都沒有白費,所有疼痛都煙消雲散。
恰在此時隔壁船上發出一聲歡呼:“看!那邊有煙花!”只見天際一片奼紫嫣紅,像朵朵鮮花瞬時綻放,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