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剛考了駕照沒多久的卓子旭一邊小心翼翼盯着路況,一邊應和着淺依提起的話題,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閒聊着各自的近況。
此時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車水馬龍,堵得水泄不通。
淺依坐在這輛並不熟悉的車裡,時不時地勸告自己——不要再去回憶那輛熟悉得令人心痛的寶藍色奔馳。
她從來不知,其實刻意的忘記,便是記得。
四十五分鐘後,車終於慢吞吞地停在了一個陌生的小區門外。
卓子一邊低聲抱怨着“堵死了,走路過來也只用四十分鐘而已啊”,一邊從駕駛的位置出來,繞至淺依這邊,伸手替她開了車門。
卓子不會知道,僅僅是這樣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小動作,就足以讓淺依下意識地想起四個字——重色輕友。
她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這個令人啼笑皆非的詞語,竟然離自己這麼近。
在過去那麼久的時間裡,她都在忙着樂此不疲地與顧巖談戀愛,忙着感受愛情所帶來的快樂與不快樂,卻始終理直氣壯地忽略了卓子。
而如今,她失戀了,便又理所應當地將他的陪伴與安慰照單全收,自以爲那其實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然而平心而論,卓子並沒有義務對她好,可他卻實實在在地對她好了很久、很久。
這樣頑劣不懂惜福的蘇淺依,就連她自己亦覺得心有厭倦。
可偏偏,這個笑吟吟替她打開車門、走在她身邊喋喋不休的這個男人,卻始終不嫌棄她的種種任性。
於是,幾乎是第一次,卓子旭在蘇淺依的世界裡,開始以一種比從前更陌生但卻更溫暖的姿態出現。
這種時候的他,或許更像是“暗自守護她很久的男人”,而不是“陪她嬉笑拌嘴一同長大的大男孩”。
“卓子,對不起,我沒想過會是這樣,我也不想這樣的。”她語焉不詳地向他道歉,聽起來似有些莫名其妙。
其實就連淺依自己也並沒意識到她的心裡到底在默唸些什麼,只不過這些話語彷彿有了自己的使命,甚至不經她的允許,就已自動自發地脫口而出。
“對不起什麼?”卓子一時也沒搞清楚狀況,怔愣着反問。
然而不等淺依回答,他卻又很快話鋒一轉,自顧自地說下去:“算了,不管你究竟是因爲什麼事情跟我道歉,我都會原諒你的。所以啊,拜託你就別再胡思亂想了,成嗎?”
聽他這樣說,淺依反倒覺得“重色輕友”其實只是她自己翻來覆去不肯輕易解開的心結,實際上,那本該是很無謂很無用的事情。
她撇撇嘴巴,聳聳肩膀,似乎並不打算繼續方纔的尷尬話題,轉而在環境優雅的小區裡四處環視,呆呆地問卓子:“咱們這是去哪吃飯?”
“去我家啊!”他雀躍地說着,打量着淺依的反應。
可惜,她卻好像並沒有太大的驚喜,只低低地應着:“哦,好。”
面對着這樣不給面子的淺依,卓子想了想,到底還是沒忍住強烈的吐槽慾望。
“喂,我說蘇淺依同學,我都已經獻殷勤獻得這麼徹底了,你就不能配合得專業一點,好歹也先賞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臉作爲押金啊!”
她聞言,還真的轉頭就賞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笑臉給他,不過很快,神色恢復如初,訕訕地開玩笑道:“押金給過了,全款怎麼補?難道要本人主動獻身報答你主動獻殷勤?”
“我是不介意。”他見縫插針不留情。
“我是真介意。”她堵死退路不見血。
卓子意味不明地瞧了她一眼,便沒有再說什麼,只安安靜靜地帶着她繼續往自己的寓所走去。
爲了盡地主之誼,卓子旭極其難得地帶着花圍裙,奔向嶄新得不食人間煙火的廚房。
而客人淺依則坐在有些雜亂的客廳裡,獨自對着電視發呆。
廚房、晚餐,還有心愛的男人。
這些瑣碎細節,都曾是淺依心心念唸的關鍵字句。
如果這世上真的有那麼一部時光機,如果她還能再回到那個記載着彼此濃情的廚房,還能再爲他做一頓可口溫馨的晚餐,還能再與那個心愛的男人共枕而眠……
可惜,沒有如果,亦沒有時光機。
所以命中註定,顧巖只能是她這輩子都留不住的,剎那繁華。
電影頻道剛剛結束廣告插播,開始放映一部名叫《那山,那人,那狗》的電影。
畫面安靜而唯美,但她卻沒有聽進去一字一句。
老舊電影如同歲月的載體,總是可以太過輕易地勾起過往的記憶,於是感傷的情緒猝不及防地將淺依籠罩,一發而不可收拾。
於是這部電影所帶來的直接惡果就是——當卓子旭端着熱氣騰騰的菜餚回到客廳時,入眼的,便是淺依淚流滿面的樣子。
在那之後,客廳裡出現了有史以來最尷尬的一次異口同聲。
那時,他語聲溫柔地問:“怎麼哭了?”
而她,低聲哽咽地念着:“顧巖……”
其實最幸運的是,他們都曾遇見了愛情。
然而最可惜的是,他們遇見的,不過是一場又一場的錯愛。
尷尬的氛
圍並沒有如淺依預料般持續很久。
只過了短短几秒鐘的時間,卓子就已從一瞬間的窘迫中回過神來。
他放下手中的碗筷,用和剛剛一模一樣的語氣,又重新問了她一次:“怎麼哭了?”
這樣微妙的情景,就彷彿剛纔“顧巖”二字只是他們共同產生的某種錯覺。
其實此時,卓子的心裡已經有些翻江倒海的意味,全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淡定如常。
他甚至在心底暗暗嗤笑自己——卓子旭,你可真是個名副其實的二呆貨,竟然到了現在還對她心懷期待,簡直蠢不可及!
淺依淚眼朦朧地擡頭看向他,用極輕的聲音喃喃自語:“其實你知道了,對不對?”
他沉吟着,含混不清地應着:“……嗯。”
顧巖與淺依分手了,他怎會不知。
如若真的不知,他又怎會輕易打擾她的幸福。
其實,卓子旭刻意隱藏了很多很多應該讓她知曉的細節。
比如說,是顧巖親口告訴他,他們分手了;
比如說,是顧巖親口告訴他,請替他好好照顧淺依;
比如說,是顧巖親口告訴他,雖然暫時選擇離開,但他會拼盡全力,回來……
可這些,淺依並不知道,她只能一個人掙扎在忘不掉卻又尋不到的舊憶漩渦裡,堅強也不是,脆弱也不能。
“你知道了也好,這樣我就不用再逞強、不用再裝作若無其事了。”她說着,緩緩低垂了頭。
額前有髮絲悄然滑落,不經意地路過臉頰上未乾的淚痕,兀自訴說着悲傷和頹敗的味道。
悲傷,屬於她;而頹敗,屬於她的愛情。
“淺依,這裡是我家,而我應該是目前爲止陪伴你最久的人。所以在這裡,你可以放心地哭出來。”卓子一邊說着,一邊走過去,挨着她身邊坐下。
“其實……卓子你知道嗎,我……我很難過,難過得連……”她的聲音哽咽而斷斷續續,“哭出聲音都會覺得……驚慌。因爲……”
至此,她死死咬住下脣,像失家的孩童般,埋首在自己的雙臂之間,再不肯多說一字。
那句只是想想都會令她痛不欲生的話語,其實是——
因爲,我失去他了。
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淺依哭到不能自已。
從小到大,這同樣也是第一次,卓子沒有徵詢她的意願,便霸道地將她擁在懷中,任她掛着淚珠的溫熱臉頰漸漸沾溼自己的肩頭衣衫。
他知道,她會需要這樣短暫的依靠與收留。而剛好,他亦期盼很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