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依怔愣了很久,卻還是沒能將自己的意識從悲哀的陷阱中拯救出來。
喬朵娜的話,她既不能相信,又不能輕易忘記。
方纔,那個豆腐嘴、刀子心的女人將淺依再次推進了久違的地獄——
“我喬朵娜得不到的男人,你憑什麼得到。”
“蘇淺依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你從來都不知道,其實我心底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你。”
“所以,我要你這輩子都陷在不幸裡,看着我幸福。”
“對不起,一直忘了告訴你——那年撞死你父親的金髮女人,其實是顧巖的母親。”
喬朵娜竟然擺出這樣一副字字確鑿的態度告訴她,那年撞死她父親的金髮女人,其實是他的母親?
很微妙的是,這句話雖然一直徘徊在淺依的腦海裡,如鬼魅般不肯輕易散去,但它卻是以疑問而非陳述的形式存在於她的意識之間。
事實上,自從父母去世之後,淺依常常陷在同樣的夢境裡。
夢裡沒有母親,只有父親漸遠的面容、滿地的猩紅,以及那個金髮碧眼的美豔女人的面龐。
沒錯,害得父親喪命、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確實是一個金髮女人。
多少次從噩夢中驚醒,她都會一邊抹着額頭上的冷汗,一邊閉上眼睛,暗暗地在黑暗裡描繪那個女人的剪影。
淺依涉世未深時曾在心底對自己起誓,如果此生能再碰見那個女人,自己定會要她付出代價。
可是如今,她猶豫了。
假若喬朵娜所說的都是事實,那個金髮女人真的是顧巖的母親,自己到底能給予她怎樣的不幸?
是選擇極端的手段令她家破人亡,還是選擇曲線救國的方式設計令她衆叛親離?
這是萬難的選擇,不論作何選擇,最後的結局其實都不難預料。
因爲他是顧巖,所以他不可能背棄親情。
因爲他是顧巖,所以他只能選擇背棄她。
因爲他是顧巖,所以她所有的不幸都會被再一次放大。
於是,淺依唯一可以選擇的路,就是無可奈何地推翻自己所有的假設,然後繼續若無其事地生活在虛幻卻美好的假象裡。
顧巖走來,隨手遞給她一杯果汁,一邊品着自己手裡的雞尾酒,一
邊漫不經心地說:“你這笨女人,自己又在這裡胡思亂想些什麼呢。”
幾乎是第一次,淺依聽到顧巖的聲音時,竟然產生了這樣的消極想法。
去年盛夏的驟雨中,這個優秀而優雅的男人那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自己的生活裡,帶來歲月中難尋的明朗與溫暖。
然而如今看來,這件事似乎也並不是想象中那麼完美、那麼值得珍藏心底的幸事。
比如它一直在樂此不疲地爲淺依的生活增添副作用,而這些若有似無的副作用,卻也足夠淺依費盡心力去承擔。
“顧巖,跟我這樣的人在一起,你真的覺得幸福嗎?”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問出這樣的話,或許是出於某種自我否定的心理,或許是站在情感揣度的角度,又或許她只是有些害怕失去。
“很幸福。”
他這樣肯定地回答她的疑問,甚至連一秒鐘都沒有猶豫,話音落下時,他的視線不着痕跡地掃過淺依的低垂的眼眸,心下百感交集。
他怎會不明白,淺依一定又是如從前幾次那般,一不小心將自己拖進了名爲自卑的漩渦,無法自拔。
顧巖很清楚,此刻的她,很需要自己。
但他卻不會知道,這份不安、這份需要,卻也是源自於他本身,以及隨他而來的不堪“事實”。
“你的母親……”她張了張嘴巴,卻到底還是嚥下了那句差點衝出心靈防線的疑問。
其實淺依想說卻不敢說的是——你的母親,是不是金髮碧眼的漂亮女人?
“怎麼?”
他看着欲言又止的淺依,頓時心中溢滿了不安。他的神色不再如平時般淡然,反而平添了些謹慎和焦慮。
淺依的思緒被顧巖這樣的神情陡然攫住,她隱隱地覺得,顧巖一定知道些什麼不可言說的事情。
並且,他似乎在極力地、刻意地隱瞞着她。
難道喬朵娜的惡意謊言只是惡意,卻並不是謊言?!
不敢再探究下去,淺依趕忙扯回思緒,佯裝遺憾道:“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是看到寒江和朵娜結婚,替他們高興的同時,突然有些顧影自憐。”
說這話的時候,她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顧巖的視線。
“我在想,如果我真的擁有這份幸運,真的能和
你一起到白首,總歸是要找機會見見你的父母。可是不知道爲什麼,這聽起來就像是很遙遠、也很無望的事情。”
從始至終,她都在用眼角的餘光偷偷瞟着他神色的變化。
敏銳如淺依,顧巖雖然極力遮掩着那份異於平時的緊張,但她又怎麼會完全沒有察覺。
近朱者赤,與顧巖相處久了,淺依的觀察力分明比從前的裝瘋賣傻的聰穎時代更勝一籌。
因此,她甚至還巧妙地捕捉到了一個很重要的細節。
就在她故作天真地提出“總歸是要找機會見見你的父母”時,顧巖抿脣品酒的動作明顯一滯,但很快,他又完成了情緒的調整,恢復了之前的從容不破。
顧巖將高腳杯從脣畔移開,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而後,他選擇了最保守的方式迴應了她的憂慮之言:“淺依,我們註定是要在一起的,所以見父母也是遲早的事,急什麼呢。”
“說的也是。”淺依心不在焉地應着,便再沒了下文。
其實顧巖的回答本是無可挑剔的,但她還是無法從中獲得哪怕一絲半釐的安慰。畢竟,他們談及的這些話題其實並不是她真正關注的重點。
雖說作爲顧巖未來的備選妻子,她應該在意何時能夠見家長,但至少,這絕對不該是現在就考慮的事情。
愛由心生,但其實,戀愛才是最做不得假的事情。
如果一人有了二心,那麼不論兩人如何努力去彌補,彼此都難再同心。
這樣簡單又實在的愛情哲學,淺依還是能夠理解的。
也許正是爲了好好守護這份得來不易的愛,正是爲了拼命珍惜這個溫暖體貼的男人,她始終在心底告訴自己——
要學會相信,相信生活給予的善待,相信遭遇並非時刻與她相隨,相信陽光,相信生活裡點點滴滴的情感。
於是,當那場浮現了諸多事端的婚禮悻悻結束,當他們各自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裡,淺依和顧巖的日子似是又恢復了平常。
他和從前並無二致,踏踏實實工作,全心全意疼她寵她。
她亦沒有太大變化,屌絲女王般的生活中還是沒有上午,並且她依然貪戀着音樂的華美,貪戀着楓藍城堡裡這個溫暖溫馨的家,貪戀着那個男人的眉眼、手心、吻觸,以及一切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