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淺依只在卓子家裡潦草地扒了幾口米飯,放縱自己在一刻鐘的時間裡哭到天昏地暗,然後便擦乾了眼淚,堅持要獨自離開。
卓子說,他可以送她到小區門外,但她說,從這一刻開始,她要學會一個人生活。
在那之後,事情的發展似乎變得有些波瀾不起、索然無味。
淺依並沒有再一次出現失戀應有的抑鬱狀態,卓子亦沒有再來打擾她忽然寂靜的生活,就連公司相距並不遙遠的顧巖,也未曾出現過。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度過,不知情的人或許會以爲,淺依已經完全找到了享受孤獨的辦法。
然而兩個月之後,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寒冬傍晚,那些表面上僞裝得天衣無縫的平靜,終於還是遭到了不可閃躲的挑戰。
今年的春天來得似乎比以往都早,還只是二月之初,路邊的迎春花已經悄然無聲地綻放開來。
款步走在從公司宿舍到辦公大廈的狹窄小路上,淺依忽然覺得早春所特有的暖意已經踏碎了寒風的桎梏,輕悄悄地將她籠罩。
她彷彿已經提早嗅到了春天所獨有的泥土芬芳,一時間,心緒變得柔軟。
許是春風作祟,許是過去兩個月的日子確實流淌得太過無波無瀾,所以這個看似平凡的清晨,淺依終於暗自下了決心。
今天下班的時候,她不想再爲了逃避什麼而繞遠路、走側門。
其實她本以爲自己斷然不會在公司門外遇到他,畢竟分手這麼久,他一直沒有聯繫過她。
然而事實卻非如此。
傍晚時分,淺依一隻腳踏出鑫時代大廈正門的一刻,就已經開始後悔。
她竟然到現在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這個不諳世事的蠢蛋,這一次真的是徹徹底底地搞錯了那個男人的套路。
此時,他的奔馳車就停在距離她不足五十米的地方,而他則斜倚着乾淨貴氣的寶藍色車身,身形挺拔而落拓。
不經意間,他對着她笑起來,笑得溫柔滿滿。
走在淺依身邊的幾位同事都已看出他們兩個人之間有着非同一般的關係,於是紛紛識趣地走開。
只過了很短的時間,這熙攘的街邊就彷彿只剩下了彼此,靜默相對。
她有些猶豫地對上顧巖的眸光,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從他的眼眸裡看到了一絲不可思議的貪戀。
他在貪戀什麼?他難道還不明白,他們的愛情,早已經回不去了啊
……
淺依左右爲難地望着顧巖英俊的臉龐,以及那條被他的愛車巧妙堵住的回家之路,心頭忽然涌起一陣深重的無力感。
她已不能再否認,其實自己還是在意他的。
雖然明知彼此已經註定了要錯過,可她依然做不到視若無睹地從顧巖身側走開,做不到放棄探究他眼神中的一點溫軟,更做不到就此與這個混蛋男人形同陌路。
淺依其實沒有足夠的理由留戀着一段毫無希望的愛情,可她就是……做不到。
就在她暗自糾結不已的時候,顧巖腳步堅定地向她走來。
她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卻還是沒有逃開他的懷抱。
男人溫熱的吐息縈繞在淺依的耳畔,這份熟悉的纏綿讓淺依覺得緊張,緊張得甚至忘記了此時,她本應該從他的溫柔中清醒、逃離。
淺依難得乖巧地伏在顧巖的肩頭,她的呼吸不經意地灑落在他的頸項之間,披散開來的墨色髮絲似乎隱隱散發着一種難以用言語恰當形容的淡雅清香。
這一切的一切,都令顧巖迷醉、貪戀。
他下意識地抱緊她,語聲溫柔地對她說:“淺依,我來接你回家。”
男人的聲音伴着撩人心亂的呼吸一起,輕輕震懾着淺依的耳膜。
只是這一句溫柔如許的話語,便讓她沉溺的同時,恍然大悟、如夢初醒。
回家?可是那座溫馨富足的楓藍城堡,已然不再是她的家。
她從顧巖的肩頭擡首望向他,用很短暫卻又很漫長的幾秒鐘時間,靜靜凝視着他溫潤如墨的眼睛。
然後,淺依不着痕跡地拉開彼此的距離,淡淡地說:“不好意思,這次是我失態了。”
分外淡漠的言辭,將他心中原本的希冀全盤打破。
他忽然清醒地意識到,她或許還愛着自己,但卻絕對沒有,原諒自己。
“淺依,對不起,但是我……”顧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卻在開口之時被淺依生生打斷。
於是,他的心中就算徘徊着再多再有道理的解釋,也終究是無用。畢竟,這段對話已經沒了繼續的餘地。
“抱歉,我要回家了。麻煩您讓一讓……顧先生。”
說這話的時候,淺依始終低垂着頭,顧巖因此看不清楚她此刻的神情,只聽得字裡行間的疏離與淡漠,像一個粉碎工廠,將他心中的期待扭絞得支離破碎。
顧、先、生,這個禮貌得令人髮指的稱呼,幾
乎無異於毫不留情地往顧巖的心尖撒上一把鹽巴。
所以此情此景下,他只能選擇退開一步,爲淺依讓路。
或許更確切地說,他只是暫且爲那些曾經深深傷害了她的過往記憶,讓一條模糊的退路。
這次道別之前,淺依還不明白一個與她自己密切相關的道理。
這世上總有很多看似艱難事情。
比如說,學着如何在前男友突然出現的時候淡定如常;又比如說,學着如何在心底默默祭奠着已經死去的愛情。
然而不論這些艱難事件看起來有多麼的五花八門、千差萬別,從本質上來說,它們都有着一個極其明顯共同點。那就是——
只要有人勇敢地邁出最具挑戰性的第一步,那麼在今後的日子裡,所有與之相關的人都會漸漸覺得,其實,事情也並不是想象中那麼難以接受。
從春陽明媚,到夏風和暖,再到秋意漸濃,顧巖似乎完全不受季節更迭的影響,從始至終頻繁地出現在鑫時代大廈的正門,並且愈來愈頻繁。
日子久了,淺依辦公室裡那些不明就裡的同事便開始時不時地提及此事,甚至可以說是在爲她煽風點火。
入職已近一年的時間,淺依已經與鑫時代的多數人建立起了某種介於同事與朋友之間的微妙相處模式,因此她們才總是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用羨慕嫉妒恨的口吻,批評淺依並非刻意的傲嬌。
有人說:“有這麼一個又帥又優秀的男人追你,真不知道你這丫頭到底在矯情個什麼勁兒!”
有人說:“我聽人說啊,現在處在叛逆期的孩子都聽過一個流行詞,就是所謂的‘愛無能’。淺依你應該沒這麼幼稚吧,一把年紀了,莫非還跟着趕這個時髦?”
也有人說:“我可警告你啊,到這個月底你要是還不接受這癡情帥哥,我可就準備不要臉地倒追他了!”
於是就這樣,嗤之以鼻者有之,冷嘲熱諷者有之,故作威脅者,亦有之。
淺依頗爲無奈地嘆氣,其實她們說的那些,她又何嘗不明白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聽起來是多麼美好的事情。
可是,那個“360度無死角”的好男人顧巖與自己之間的關心,絕不僅僅是表面上看起來這樣雲淡風輕。
不論如何,那個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卻逍遙法外的金髮女人Alice,是他的母親,而那個刻薄如初且又極有手段的女人喬朵娜,是他的青梅竹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