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接通的一刻,淺依稍微怔愣了半秒鐘,然後稍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一聲,自報家門道:“卓子,是我,蘇淺依。”
但是她沒想到,電話那端卻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怎麼,顧巖虐待你了?”
這聲音……她怎麼好像在哪裡聽過?可是一時之間,淺依卻又着實無法斷言彼端的女人到底是誰。
她選擇了最保守也最禮貌的方式試探着問道:“不好意思,請問這是卓子旭的手機嗎?”
電話那端的語氣卻沒有因爲淺依的客氣而有絲毫的好轉,恰恰相反,那女人講話的態度倒是愈發刻薄起來。
“不然呢?你以爲顧巖是隨便什麼阿貓阿狗都可以認識的嗎?”
不過也多虧了這種刻薄,蘇淺依這才忽然反應過來——原來電話那邊趾高氣昂的女人,是她!喬朵娜。
而且淺依還很自覺地以爲,那句“阿貓阿狗”很像是某人在指桑罵槐。而淺依自己,大概就是所謂的“槐”。
不等朵娜再多說什麼,淺依已經在腦海中將刻薄的聲音和短髮女人那雙充滿挑釁意味的眸子嚴絲合縫地拼接在一起。
於是,一種不可忽視的厭惡感在她的心底裡滋生,並且蔓延開來。
既然兩端都是這般不情不願,淺依自是不會再浪費更多的脣舌與之糾纏不休。
又或者,作爲一個還沒拿到稿費的樂評人,她只是覺得賺錢不易,所以還是應該省下這些電話費,留給更爲寶貴的人。
她自我調節似地抿着嘴巴笑了笑,然後隱藏起對喬朵娜的任何一絲牴觸情緒,淡淡地回答說:“麻煩轉告卓子旭,抽時間回個電話給我。”
然後,電話利落地掛斷,淺依卻再也笑不出來。
如果說喬朵娜與顧巖本就是青梅竹馬,那麼誰能告訴淺依,她的青梅竹馬——卓子旭,又是爲了什麼與這個女人牽扯在一起的呢?
事實上,對於這類無解的問題,淺依的態度向來是“既然沒有答案,何必爲難自己”。
她一邊整理着餐桌上的碗筷一邊輕輕搖着頭,像是要將腦海中那些難纏的問題連同瓷器碰撞的凌亂聲響一併甩開。
廚房裡,淺依正對着所剩無幾的洗潔精發呆,客廳的方向突然不合時宜地傳來了歡快的甩蔥歌。
她幾乎可以斷定——這個時間打電話來,必然是
卓子。
沒有半刻猶豫,淺依直奔水龍頭,甚至都沒來及調整冷熱水的溫度,就已經用冬日冰冷刺骨的流水沖刷起滿是泡沫的手。
“卓子!”
“……”
發覺對方半晌都沒有回答,淺依稍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樑。
她心下琢磨着是不是因爲自己剛剛沒控制好語氣,熱情洋溢得有些反常,所以才嚇到了卓子。
於是,她歪着腦袋想了想,換了一種成年人該有的淡定語氣,再來:“卓子?”
然而對方還是在不依不饒地展示着人類的最高品質“靜悄悄”,只有均勻的呼吸聲不斷傳進淺依的耳朵。
就這樣繼續僵持了幾秒鐘,對方纔終於低低地嘆氣,然後開口道:“淺依,是我。”
“……哎?顧巖?!”這一次,誰都不能否認——蘇某人已經徹徹底底地熱情洋溢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她這哪裡是在喚他的名字,她簡直就是在歡呼!
彼端,顧巖怔了片刻,而後回過神來,忍俊不禁地與淺依打趣道:“果然,你還是對我更溫柔一些。怎麼,想我了?”
淺依急急地爭辯說:“你亂講!我纔沒有……”
“沒有什麼?”他明知故問,“沒有溫柔,還是沒有想我。”
這個男人爲什麼突然說出這麼肉麻話?!一時間,淺依竟羞紅了臉頰。
她只得花三秒鐘時間練習氣沉丹田,然後故作底氣十足狀,反駁道:“少自作多情!什麼溫柔不溫柔、想你不想你,統統都沒有!”
“真的是這樣?”他的這聲反問裡,詢問的意味不見得有無所謂的一半多。
淺依聽他這樣問,還是禁不住在心裡默默地承認了一個事實——其實,因爲太過熱情所以“沒有溫柔”是真的,但是“沒有想他”……卻是假的。
“可是那種瓊瑤式的回答你以爲我真的會厚着臉皮說出口嗎?我又不是那年大明湖畔的夏雨荷的女兒……”
這句頗有含義的超長句子還未說完,淺依已經很惆悵地降低了音量,並且禁不住扶額嘆息不止。
她完全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胡說些什麼,當然她更不會想到的是,此時,電話彼端的顧巖卻因爲這句話而心情大好。
他忍着笑,故作平靜地說:“既然你這樣說,那我也就不追問什麼了
。”
顧巖雖然強忍住低笑,但語聲裡卻依然滿滿的都是笑意:“反正,你的答案已經很明顯了,不是嗎?”
淺依仔細地琢磨着顧巖的意思,然後像是突然纔想到了什麼很神奇很有趣的事情,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與他揶揄道:“怎麼,人類靈魂的指導人物,哦,也就是聽起來很高端的心理分析師,竟然也看瓊瑤電視劇?”
就在她饒有興致地等着顧巖與自己拌嘴的時候,這個可惡的男人卻不偏不倚地挑了個並不是重點的重點,並且還很成功地吊起了她的胃口!
他說:“看樣子還沒有人告訴過你,其實去年夏天我就已經從心理分析師升級成心理督導師了。”
她低聲地自言自語着:“心理督導師?聽起來似乎比分析師更帶感的樣子……”
顧巖故作沒有聽到,話鋒一轉,又將話題扯回到剛剛的重點,一本正經地說:“瓊瑤電視劇裡的山盟海誓,難道不好嗎?”
“……什麼?”淺依一時沒反應過來。
待到搞清楚男人在說什麼時,她終於沒忍住,隔着遙遠的無線信號一疊聲地衝他回吼道:“顧巖你這個混蛋啊!你可不可以偶爾照顧一下我可憐的腦電波?!你的思維可不可以不要這樣沒規律地跳躍?!”
“蘇淺依,你這不爭氣的思維還能再遲鈍一些嗎?”
“大概不能了……吧?”蘇同學摸摸鼻子,深知自己說不過他,只好認命地另尋突破口,“不過也真是難爲你了。一個大男人,竟然喜歡這種調調。”
“我哪句話說過我喜歡這種調調。”他這分明是陳述句。
“瓊瑤電視劇裡的山盟海誓,難道不好嗎?”
淺依故意學着他剛剛一本正經的語氣,將他的原話一字不漏地奉還回去。
“不是不好,只是不適合我,”顧巖頓了頓,才又低聲補充了兩個字,“……和你。”
淺依似是還想說些什麼,然而顧巖卻沒有給她機會,語聲溫柔卻又不容置疑地對她說:“淺依,我現在要工作了。你……晚上等我回家。”
電話掛斷,她卻好似聽不到話筒裡傳來的忙音。
在這樣的時刻,她的耳朵裡,她的心房中,滿滿的都是男人口中動聽至極的六個字——晚上等我回家。
這其實是,多麼從容的情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