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闖進她的生活,是在兩年前的盛夏。
七月七日,一場驟雨淋溼了整個北京城。
傍晚六點鐘,下班高峰時段如期而至,蘇淺依擠在人羣熙攘的地鐵出站口,傻傻地瞪着外面突然從淅瀝變得瓢潑、更瓢潑、以至於非常瓢潑的大雨,進退兩難。
面對這等大雨,撐傘跑出去根本等於白癡的行爲藝術,更何況她還揹着一把經不起風吹雨淋的比她還嬌弱的木吉他。
可是再這樣等下去,她怕是真的要成爲傳說中“第一天上班就遲到的奇葩人物”了。
扭頭哀怨地瞧了眼身後的吉他,淺依強忍下破口大罵木吉他的神經病一樣的衝動,擰起眉頭開始琢磨着怎麼在暴風雨裡突出重圍。
策略一:天可憐見,突然雨小。
蘇某人自評——無效,駁回!姑娘,你一定是被逼瘋了纔會對着如此傾盆撒歡的大雨產生這麼不切實際的幻想。
策略二:尋找合適的白馬王子,並使用美人計進行色、誘,迫使其拯救自己於狂風暴雨中。
蘇某人自評——無恥,駁回!“色、誘”這種事情你居然都想得出來?!蘇淺依啊蘇淺依,你個掉節操的。
策略三:還管什麼嬌弱木吉他,直接衝出去吧少女!
蘇某人突然喜滋滋地自評——這才叫天衣無縫無法駁回啊!還是這個策略聽起來最靠譜,也最瀟灑。
就在淺依頗爲滿意地點點頭,並且憋足了勇氣準備衝進冒煙的雨裡爲自己殺出一條血路時,一雙有力而修長的手,溫文爾雅地將她拎了回來。
淺依愕然回頭,就看到了一個英俊挺拔的男人正對着她笑得滿臉人畜無害。
所以現在是什麼情況?莫非無恥的策略二終於找到了用武之地?
無恥且不知悔改的蘇某人雙眼放光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邊暗自想像着某個很顯然不切實際的念頭,不亦樂乎。
男人自動無視她臉上的怪異神情,始終保持着優雅笑顏,嘴裡卻說着讓淺依很想撓牆的話,
“我叫顧巖,直接拎你回來實在是冒犯了。不過假如你還想留着那把木吉他,最好現在就收起滿臉的傻氣,答應我三個條件。”
“我哪有滿臉的傻氣?!”她拔高聲調質問這個看着有一點點眼熟的陌生男人。
“……”顧巖額角抽搐一下,
但還是很紳士地迴應了她,“實在不好意思,但我覺得這個應該不是重點。”
“好吧,哪三個條件?”其實她真的沒有看起來那麼呆頭呆腦。
顧巖:“第一,別衝進雨裡,因爲很蠢。第二,別一直這麼盯着我看,因爲很不矜持。第三,把傘借給我,乖乖在這裡等我五分鐘。”
條分縷析,簡潔明瞭,戳中要害。
淺依不禁盯着他滿心猜測,眼前這男人究竟是個什麼人物啊?怎麼自己講話的功力很明顯跟他不在同一段位呢。
內心一番掙扎後,她初步判斷此時化身“問題女王”說不定效果不錯,於是連珠炮般的問句就這樣溜了出來。
“要我等你做什麼?你會不會帶着我的傘逃跑?我憑什麼信你?你認識我嗎?你爲什麼……”
而他只是淺笑着打斷她,柔聲說:“那就麻煩蘇小姐你立刻揹着心愛的木吉他衝出去,然後在狂風暴雨裡上演樂器與主人彼此相愛相殺同歸於盡的戲碼好了。”
這一次她識趣地噤了聲,遞了雨傘給他。
男人的背影很快融進了恣肆暴雨裡,而淺依卻呆立在地鐵出站口的位置,盯着他消失的方向怔愣了很久,像是突然陷入了某種難解的迷思中。
他剛剛稱呼自己爲“蘇小姐”,這麼說來,他們應該是彼此相識的纔對。
可是她明明已經搜遍了記憶中的每一個角落,卻還是尋不到任何與“顧巖”這個名字有關的身影。
淺依還沒來得及繼續猜想關於陌生男人的種種,一輛飛馳而過的出租車突然毫不留情地濺起半米高的水花,將她從頭至尾淋了個透。
下一秒,那輛出租卻又猛地剎車,繼而緩緩倒退,並且最終停在了她的面前。
被水花打得渾身溼透的蘇淺依此時正窩着滿肚子的火,如今罪魁禍首乖乖送上門來,她又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但是,就在她信誓旦旦地準備衝到司機面前興師問罪時,從副駕駛位置上走出來的英俊男人二話不說將她再次拎住,然後直接丟在了出租的後排座位上。
對於自己再次被“拎”這件事情,蘇淺依表示目瞪口呆以及瞠目結舌。
可不可以有人告訴她,這究竟算是時運不濟還是遇人不淑?
懷揣着無比強大的怨念,淺依扭過頭去看向那個很自覺地坐在自己身邊的
顧巖。
可是不知爲什麼,原本已經準備就緒的咆哮吐槽連珠炮卻在看到他清亮眼眸的一刻,突然消了音。
爲什麼會這樣?箇中緣由,就連蘇淺依自己也想不明白。
出租車離開鼓樓大街地鐵站,在去往後海酒吧街的主幹路上暢快淋漓地飛奔着。
然而在車內狹小的空間裡,一種莫名其妙的沉默卻兀自蔓延開來。
很顯然,淺依並不適應這種明明應該說些什麼卻又什麼都不說的沉默氛圍。
“咳,那個……”她稍微頓了頓,大概是在考慮後半句話是不是會顯得自己非常厚臉皮,“你怎麼認識我?”
顧巖並不看她,回答得漫不經心:“認識就認識了。”
淺依深受打擊——像這樣沒有半點誠意的答案講出來真的有意思嗎?有意思嗎?!
“像這樣沒有半點誠意的答案講出來真的有意思嗎?有意思嗎?!”話音剛落,蘇某人果斷閉嘴。
尷尬地摸摸鼻子,她實在不想承認,自己竟然一不小心就把腦子裡的怨念直接說出來了。
聞言,顧巖轉頭盯住她的臉,微彎了眼睛,笑得頗有些得寸進尺的味道。
“那麼你希望聽到怎樣的答案呢,蘇小姐?”
“啊?”淺依被這突如其來的反問難倒,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纔好,“我其實,也不是,沒什麼,不然你就當我沒問過,行嗎……”
他饒有興致地與她打趣道:“你還可以再語無倫次一點。”
不知是不是錯覺,淺依忽然覺得在男人漫不經心的語氣裡,似乎隱隱地摻雜了某種類似於寵溺的味道。
懷揣着一絲明知不該有的期待,她滿心詫異地看向他。
但事實上,無論她如何探究,終究無法從顧巖那雙微彎的眼眸裡讀出任何與寵溺有關的信息。
默默掩掉心底暗涌的失落,淺依轉頭看向窗外不斷墜落的雨滴,不由得勾起嘴角對着車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狠狠嘲笑起來。
孤身流浪在偌大的城市裡這麼多年,她竟然還是不肯死心,竟然還是對很多美好和煦的情誼心存期許。
這樣的自己,多可笑。
“清醒吧蘇淺依。溫暖,那不是你該擁有的東西。你看,它太美,也太奢侈。”
她悄然無聲地,這樣對自己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