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人對她說——從今往後,別再這麼陰魂不散地折磨他?
淺依的心頭禁不住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揪痛,那種感覺就彷彿有一把冰冷的鐵鉗,生生地扭絞着她本已快要支離破碎的心尖。
腦海中萬千思緒翻滾着、碰撞着,很多很多的話語似乎都在胸腔中奮力叫囂着,想要在下一秒脫口而出。
然而不知爲什麼,過了很久,淺依卻還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有些茫然地擡起頭,靜靜地看向短髮女人那張難得沒有濃妝豔抹的素淨面容,恍惚有那麼一瞬間,她忽然覺得,其實素顏的喬朵娜,並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凌厲傲然,甚至看起來還有一絲淡雅,以及憔悴。
淺依試着對自己說——或許朵娜也只不過是一個愛着顧巖的平凡女人,或許自己深藏心底的那些苦悶,可以向她傾訴。
可是說到底,這種臨時妥協只不過是淺依爲自己找的一個漂亮藉口。
其實,她只是很累,累到沒有心力去探究,究竟誰纔是真正的可以依靠。
淺依用波瀾不驚的語氣,將那些不願與人提及的心傷一一傾吐。
她娓娓道來:“你知不知道,是Alice害我父親喪命,害我母親自殺,害我這麼多年一直陷在那種被你所不恥的‘見不得人的自卑’裡。你知不知道,當糾葛擺在眼前的時候,他信你,卻不信我。到頭來,只有我一個人像傻子一樣,被矇在鼓裡那麼久……”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心中其實依然有些忐忑。
淺依知道,朵娜同自己講話向來是不留情面的,只是她不知,這一次她會不會真的看在聖母瑪利亞的面子上,選擇稍微不那麼犀利的言辭。
朵娜不辜負她所望,語聲輕柔地將一襲道理講得語重心長。
“去年平安夜,你親眼見到了Alice,親自揭開了遮掩事實的虛僞面紗,可是,你覺得快樂嗎?很顯然你不覺得。那麼,就算當初顧巖選擇親口將那些慘痛的事實說給你聽,你就會因此而快樂嗎?很顯然,你依然不會。”
說到這裡,她頓了頓,視線從淺依的臉上淡淡掃過,像是在觀察她的反應。
淺依雖不做聲,但卻是認真在聽。
確認了這一點
,朵娜才繼續說下去。
“你爲什麼非要這麼固執地認定他是在傷害你呢?其實我一直以爲,顧巖只是在用他認爲最恰當的方式保護你。”
真的是這樣嗎?他真的,只是在保護自己?
淺依眼底似有動搖,但並不確定。
畢竟,她從未接受過如此令人心碎的保護。
她曾以爲,“保護”兩個字,本應該是甜的。
“朵娜,你其實並不不瞭解我的過去,更不瞭解我所承擔的痛苦。”淺依說這話的時候,聲音裡隱隱有着認輸的味道。
其實朵娜的一席話語,已經悄無聲息地滲透到她的心裡。
“沒錯,我不瞭解你。可是我敢肯定地說,顧巖比任何人都瞭解你。一直以來,他都那麼用心地對待你們之間的感情,用心到讓我羨慕,甚至嫉妒。”
其實顧巖對淺依的好,一直都是朵娜最不願提及、亦最不甘心的事情。
所以接下來,她只能恨恨地從齒縫裡勉強擠出四個字:“可、是、你、呢?”
淺依隱約覺察到此刻的喬朵娜有些異樣,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裡,充滿了某種不明所以的挑釁意味,彷彿是在無聲地質問着——那些顧巖不忍心告訴你的真相,你敢聽嗎?
她敢聽,並且,她必須要聽。
“你想說什麼?”淺依淡淡的詢問着,雖然她明知,接下來的答案很可能會令她訝異失色。
“我想說,你真的有努力瞭解過顧巖嗎?捫心自問,你對待這個男人,真的比我更努力嗎?”
對於這樣的質問,淺依並不甘心。
她追問:“你憑什麼認爲我不瞭解他?”
朵娜靜靜地瞧了三秒鐘,而後一氣呵成地回答說:“你總是擺出一副不折不扣的怨婦模樣,說自己家破人亡,說自己被最愛的男人矇在鼓裡,說你覺得痛苦。可是,他一個人替你承擔了那麼多殘忍的事實,難道他就不痛苦嗎?”
淺依聞言,一時怔愣着不知如何作答。
其實她的心裡已經漸漸清醒地意識到——朵娜說的沒錯,錯的是自己。
可是朵娜的言辭卻並沒有如她想象那般就此打住:“如果你以爲這就是全部,那麼你就大錯特錯了!”
“可以別再說下去了嗎?”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可以堅持聽完更多的事情。
那或許,真的很沉重,亦真的太突然。
朵娜冷冷地看着她,眼裡有凌厲,有鄙夷,有不屑,更有怒其不爭的憤然,卻惟獨沒有可憐。
“怎麼,只是這種不痛不癢的程度,你就已經聽不下去了嗎?那麼……如果我說Alice並不是顧巖的親生母親呢?如果我說那個外國女人不僅害死了你的父親,也害死了顧巖的母親呢?如果我說顧巖其實有着比你更慘痛的過去呢?蘇淺依,你還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這裡嗎?”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喬朵娜可以對她說這麼多話。
她更不知道,原來她的每一句話,都可以深刻得像是紋在心頭的刺青,逼着自己去面對那份難言的隱隱作痛。
淺依只想有個人來告訴她,朵娜所說的這些不可思議的事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最後的最後,喬朵娜用再平靜不過的語氣,將那個註定無處可躲的選擇題,重又丟回她的眼前:“所以現在,你要麼把鑰匙還給我,從此滾出他的生活,要麼立刻滾回他的身邊。”
如果有一天,生活只留給你“二選一”的餘地,請仍然記得心懷感激。
因爲在這個世界上,每一秒鐘都有太多太多的人,走投無路。
楓藍城堡十五層,淺依站在那扇久違的門外,遲遲未敢開門。鑰匙被緊緊攥在掌心裡,金屬之間彼此摩擦,發出極細微的聲響。
淺依靜靜地站在那裡,盯着門上的暗紋,默默爲自己加油打氣。
她暗想——蘇淺依,你不該這樣懦弱!只是看他一眼,並不會怎樣。
然而不等她鼓起足夠的勇氣面對顧巖,門鎖處突然傳來短暫而熟悉的咔嗒聲。
下一秒,有人開了門出來。
這一瞬間,她下意識地低下頭,竟以爲這樣就能僥倖避過他的目光。
淺依的視線幾乎快垂到了地面以下,因此她只能看到男人穿着質地考究的西褲,卻無法判斷他到底是不是顧巖。
兩人的對峙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男人的聲音在淺依的頭頂淡淡地響起。
還好,只是陌生人,不是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