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巖怔愣地看着她,半晌都不知應該如何作答。
他又再次回憶起那次從溫泉酒店回來之後,自己心中徘徊不散的糾結。
其實當年那場車禍,他亦親眼目睹。那時候,與淺依同樣年少的他就坐在的車裡,隔着一層微不足道的遮光玻璃,將她的哭泣看進了心底。
他的父親因此帶着Alice逃到美國,只留他一人在北京繼續讀書。
沒有人關心過他的感受,沒有人知道,那些血肉模糊的場景以及女孩失聲痛哭的畫面,幾乎成爲了顧巖大學時期最難以忘懷的噩夢,一直一直糾纏着他的良心。
時隔多年之後,當記憶中的女孩和身邊的女人彼此重疊,顧巖的心緒終於亂得一團糟糕。
因爲太在乎這段得來不易的愛情,所以他不得不擔心父輩的恩怨會使其無辜夭折。
他暗自告訴自己,在想出辦法勸說淺依也勸說自己之前,一定要將真相掩蓋,至少,不能被淺依知曉。
事實上,顧巖在苦悶得無處排解之際,確實曾與喬朵娜隱晦地提及此事。
然而他怎麼也沒料到,自己含混帶過的一點信息,竟會被那個女人作爲把柄,默不作聲地在把一切都調查清楚,並且完全不顧及他的擔心和顧慮,趁着婚禮的空檔,將最刻薄的真相告訴了淺依!
所以此刻,他站在淺依的面前,坦誠接受她質問的眼光,卻是百口莫辯。
雖然顧巖始終不置可否,然而聰明如淺依,已經從男人的眼神中讀懂了他的默認。
“所以你寧願跟她講,也不願讓我知道。”在這個應該歇斯底里的時刻,淺依卻冷靜得連她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她淡淡地微笑起來,擲地有聲地對他說:“原來這就是你給我的愛情,還真的是……很、體、帖!”
“別這樣,我知道你心裡難受,你跟我發脾氣或者直接哭出來都好啊!”淺依不適時宜的冷靜,終於讓顧巖不能再冷靜。
他上前一步想抱住她,毫不掩飾言語之中的哀求之意,極低極輕地呢喃着說:“淺依,我求你,別這樣……”
淺依從未見過如此無助的顧巖,她從來不知這個習慣了優雅淡然的男人,竟也會爲了自己,脆弱至此。
可是,她縱然再怎麼心疼他,也無法繼續堅持着維繫這分崩離析的愛情。若說她的心中仍有千般不捨,那麼,萬般疲憊足以將其湮沒。
在這場沒有人勝出的愛情角逐裡,
受了傷害的人,畢竟不只是顧巖一個。
“顧巖,我不怪你,真的,我只是累了。我們……”
她不敢望着他的眼睛,然而即便沒有視線的交匯,淺依也還是無法親口說出“分手”兩個字。
“我們好聚好散,就到這裡爲止吧。”
每說一個字,心中的酸楚就更多一分。
在眼淚流下來之前,她匆忙轉過身去,不肯讓他看到自己的面容。
而對於顧巖來說,“好聚好散”,“到這裡爲止”,這些字句似乎只在這一瞬間,就輕而易舉地摧毀了他自以爲牢固的心牆,他彷彿清清楚楚地聽到,愛情已在他的耳畔轟然坍塌。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淺依,你……”你可不可以再給我一個機會?
如果可以,他一定會很認真、很認真地,補縫舊憶所給予你的種種心傷。
可是不等顧巖說下去,淺依就已堅決地搖着頭,碾斷了他未完的話語。
“什麼都別說了。”她狠心地斬斷了彼此之間所有的退路,“現在我把愛情完完整整地還給你,也請你把我原本擁有的那麼一點可憐的堅強,完完整整地還給我吧。”
語罷,淺依不再猶豫。她邁開步子,極其篤定地走向未知的前方。
這一次,顧巖沒有再追過來,因此一路上與她形影不離的,便只剩下了埋藏在心底的、那些說不出口的迂迴——
顧巖,其實我知你愛我,其實我的愛情亦不曾消失。
只嘆天意弄人,命運幾番作弄,你我都無力承擔。
所以對不起,我真的不能再失去更多……
今年的平安夜,顧巖整晚都沒有回去楓藍的寓所。
他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很遠,直到聖誕節悄然來臨的時候,他才終於駐足在距離楓藍不足百米的隨意書吧門外。
寒冬的夜晚,冷風蕭瑟而肅殺。
他看着從書吧窗口透出來的暖色燈光,忽然感慨起來。
即使這間狹小的屋子只是帶給他暫時的溫暖,也好過獨自一人在冷得徹骨的天地間,寡淡地度過聖誕節的開端。
想到這裡,顧巖隨手推門而入。
迎着溫馨的光線,他看到了正躲在吧檯後面打瞌睡的楚落,於是不由自主地放輕腳步,生怕自己突然出現會吵醒了楚落的聖誕美夢。
又或者更誠實地說,其實是他自己心緒雜亂,並無心情與楚落寒暄攀談。
顧
巖本來打算直接繞過吧檯,到書架那端找幾本書來看。然而半睡半醒的楚落還是聽到了他的腳步聲,並且在十秒鐘之內從夢裡把自己拖拽回了現實。
揉了揉朦朧的睡眼,楚落下意識地開啓書吧小店長的敏銳模式,滿屋尋找腳步聲的來源。
當他迷迷糊糊地盯着來人的背影了看三秒鐘,不禁訝異地叫住他:“顧巖哥?!”
顧巖頓住腳步,回頭看他一眼,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嗯,你醒了。”
“我怎麼覺得我還沒睡醒啊?!”其實他已經徹底清醒了,並且潛意識裡認定了這是個揶揄顧巖的絕佳機會,“平安夜你不和嫂子出去羅曼蒂克,怎麼有空來這裡消遣?”
“分手了。”他選擇用這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三個字,直接將楚落滿腹的玩笑話瞬間凍成冰塊,然後迅速轉移話題,“要是覺得這樣過節很無聊的話,你就先回去吧。反正今天晚上我沒地方去,留在這裡幫你看店就是了。”
“沒地方去?怎麼聽起來好像很可憐的樣子。嫂子……”他被顧巖的視線淡淡一掃,隨即意識到這個稱呼已經過期了,“呃,不是,我是說那個女人,她沒道理不讓你回公寓啊!楓藍畢竟是你的房子。”
“跟她無關。”顧巖不打算和他多說什麼,轉而換了一種類似於居高臨下的命令口吻,看一眼趴在吧檯上的楚落,直截了當地問道,“怎麼,你還不走?”
“那我……我就先撤退了啊。你自己當心點,有什麼事情直接打我電話就行。”
隨後,木質門開了又關。
楚落雖然表面看來他很識趣地收拾東西走人了,但其實站在書吧門外,他心裡還是覺得無辜得很。
這明明是他的書吧,怎麼搞得好像是自己被這個男人給轟出去了呢。難道說失戀有理,失戀萬歲?
回頭瞥了一眼尚在屋裡的顧巖,楚落卻突然覺得今天的顧大心理師,好像看起來很憔悴。這樣的顧巖哥,他以前從沒見過。
於是,他只好認輸似的暫且承認了“失戀有理,失戀萬歲”這個謬論。
楚落因爲在窗外瞥見了顧巖臉上一閃而逝的落寞,忽然打心底裡涌起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同情和憐憫。
但是這並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其實真正的重點是——
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竟然因爲這股莫名其妙的同情和憐憫,擅自做出了一個自以爲聰明絕頂、實則愚蠢之至的決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