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自己的酒杯上,一刻也不曾離開。
蘇淺依實在搞不懂,普普通通的玻璃杯裡裝的那些猩紅色的**到底是什麼瓊漿玉液,竟然值得他這樣戀戀不捨,連自己坐過來都不肯擡頭看一眼。
但轉念一想,淺依又覺得自己的想法果然是有漏洞的——她只不過是個擾人美夢的陌生人罷了,又有什麼值得他關注的呢。
顧巖恰巧就在這時擡起頭看向她,低聲說:“還真是拿自己不當外人。”
可惜的是,酒吧裡突然響起了嘈雜嘶吼的搖滾樂,淺依和朵娜都沒有聽清他的言語。但她們卻不約而同地看到了停留在他脣邊的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
朵娜怔住,她簡直不敢相信,連她都沒見過幾次的溫柔笑容,顧巖竟然會毫不吝嗇地贈予對面那個甚至算不上貌美的陌生女人!
淺依也怔住,但卻與朵娜的情況完全不同。
事實上,她只是心有餘悸,並且很努力地將腦海裡不停翻滾的感慨憋回肚子裡。
那幾句差一點脫口而出的咆哮其實是——顧巖先生!我一個可憐兮兮的流浪妹應該沒跟你結過樑子吧!那你能不能別在我這麼尷尬的時候表演什麼“微微一笑,絕對不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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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傍晚時分在地鐵口遇到這個男人開始到現在,短短的幾個小時裡,蘇淺依先後經歷了被拎、被嘲笑、被震驚、再被拎、再被嘲笑、再被震驚等一系列循環往復的尷尬過程。
現如今,因爲眼前這男人,她已經第N次覺得傷腦筋了。
這樣看來,顧巖還真的是讓人……傷透了腦筋。
就在淺依決意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直接拍拍屁股走人的時候,顧巖優雅地靠在椅背上,打了個響指,招呼不遠處的服務生過來。
他一邊示意服務生將酒品單遞給蘇淺依,一邊笑着問她:“喝點什麼?我請。”
這一次淺依倒是學聰明瞭,警覺地打量他半晌,而後半眯着眼睛,不答反問:“爲什麼啊?”
顧巖不語地抿着杯中的血瑪麗,而朵娜點好了今晚第二杯長島冰茶,他們好整以暇地等待着蘇淺依的下文。
“突然將陌生女人解救於狂風暴雨中,然後突然請那個被解救的陌生女人喝酒?說實話哎,我從來都不相信自己會有這種好運。”
淺依頓了幾秒鐘,難得嚴肅地繼續追問着那個不曾被回答的問題:“所以顧巖,告訴我,你是爲了什麼呢?”
那種人人期盼的、被稱作“運氣”的東西,總是在淺依偶爾偷來片刻歡喜的時候,不經意地刺痛她的記憶。
所以,
她再不會傻到相信自己也會偶爾幸運。
如果當年,她那落魄得無以復加的生活裡真的還存在哪怕一絲一釐的幸運,她又何至於眼睜睜地……
罷了,淺依很理智地就此封住回憶的鏈路,就像斬斷一隻黑貓的尾巴。
淺依別過頭去,不打算再多看一眼這個似乎象徵着“運氣”的男人。
而顧巖明明看到了她的反應,卻仍然不給予任何她想要的回答。
事實上,對於眼前這個陌生女人,顧巖有着自己的打算和思量。
他只是習慣了在某些特定場合下表現得比平時更加沉默、禮貌,並且不動聲色。很顯然,酒吧就是這樣的場合之一。
“蘇小姐,有沒有興趣嚐嚐我最喜歡的雞尾酒?”他輕搖着手中的玻璃杯,像是在詢問,卻又不等她回答就對服務生說,“麻煩加一杯血瑪麗,謝謝。”
血瑪麗——色澤如血,妖冶而華麗,擁有遠比番茄汁還要酸澀的觸感,苦中略鹹,卻又隱隱散發着酒精特有的醇香。
幾分鐘後,蘇淺依好奇且仔細地品嚐着縈繞舌尖的猩紅**,卻怎麼也無法將這樣的味道與“血瑪麗”三個字聯繫在一起。
雖說血瑪麗對顧巖來說只是加了1.5盎司伏特加的番茄飲料,但很明顯,它對於一個習慣了貧苦流浪、喝慣了塑料杯子裡溫開水的小女人來說,還是會顯得太過奇特。
味蕾被某種完全新奇的觸感包圍着、刺激着,只是輕抿了幾口,淺依就已經覺察到自己在剎那間所經歷的失神和茫然。
這樣的感受,在過去的二十三年裡,她從未有過。
而後,喬朵娜很適時地點燃一支香菸,旁若無人地對着自己杯裡所剩無幾的長島冰茶認真地吐着菸圈。
稀薄的煙霧繚繞在星星點點的明滅火光周圍,配合着血瑪麗的複雜味道,毫不費力地將淺依拖進了名爲“迷離”的泥淖中。
恍惚中,淺依似乎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從吧檯的方向走來,但無論怎樣努力,她還是不能看清楚來人的相貌。
那個人,是卓子旭嗎?是嗎?不是嗎?
意識漸漸變得模糊而遙遠,於是所有一閃而過的疑問都變成了斷線的風箏,沒了蹤影。
其實,來人確實是卓子旭。
在淺依正式進入醉酒模式之前,一段很有戲劇性的對話朦朦朧朧卻不偏不倚地傳進了她的耳朵裡——
男人甲:“顧巖哥,別忘了你之前答應過我什麼!只准看着,不準碰她!”
男人乙:“麻煩你看清楚現在的情況。是她在不依不饒地啃手,啃我的手。”
女人:“卓子旭,趁我沒發飆,立即把這倒胃口的女人給我搬走。”
男人甲:“淺依,起來跟我回家了,聽話……快點給我鬆開嘴啊!你是長這麼大沒見過豬蹄還是怎樣?!”
男人乙:“喂喂,我說你到底咬夠了沒有啊……嘶,輕點兒!”
……
再醒來時,有明媚的陽光躍動在淺米色的窗簾上,溫軟的色調洋洋灑灑地鋪滿了整個房間。
這個全然陌生的立方空間留給淺依的第一印象就是——它像極了一副掛在展館裡、色彩和格局都調配得恰到好處的工筆畫。
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溫馨,淺依只覺得沉醉其中卻又無所適從。
……慢着!
陌生的房間?她醉酒之後不清不楚地睡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
這個突如其來的認知像是平地驚雷,徹徹底底地炸散了蘇淺依最後一抹醉意。
她頭痛地按了按太陽穴,做出了一件讓自己很是鄙視的事情——就像許多偶像劇中演的一樣,蘇某人緊張兮兮地掀開被子,看看自己是不是還穿着衣服……
結果,還穿着,並且沒有發現任何怪異跡象。
悻悻起身,淺依晃着步子挪向不遠處的木質門板,趴在上面側耳聽了好久,才小心翼翼地擰開門把手,探了頭出去。
五分鐘後,當她終於確定這棟三室一廳的溫馨房子裡確實只有她一隻活體動物時,才稍稍鎮靜了一些。
但不知怎的,她的心頭卻又沒來由地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爲什麼會落寞?淺依不明白。
或許她自始至終都沒有意識到,就在剛剛,深埋在心底某個角落的另外一個自己,其實已經對這段偷來的靜好時光產生了更多的期待。
比如說,期待一杯溫熱的茶;
比如說,期待一首愜意的愛爾蘭民謠;
比如說,期待一通來自親人的電話;
又比如說,期待一個可以長久陪伴的人。
但這些從來都不屬於她。所以,心生落寞。
滿屋兜轉的腳步最終停在客廳角落裡的幾株綠油油的盆栽之間,淺依幾乎將整張臉都貼在明淨的落地玻璃窗上,像是刺探敵情般向外張望着。
小區裡行走的路人看起來竟然比手腕上那串紫晶手鍊的一顆珠子還小。所以很明顯,這裡是某未知公寓的高層房子。
但這並不是重點。
重點是,大門被反鎖了,而她卻想不出除了跳窗以外的逃跑方式。
至此,淺依忽然覺得頭更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