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一怔,隨即敏銳地聯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她只是很坦誠地與顧巖談及楚寒江,他就表現出了與此時非常相似的、令人難以捉摸的冷靜和沉默。
想到這裡,淺依忽然有些心慌。
她其實很想扯着顧巖的衣袖撒嬌似的問他是不是在生自己的氣,可是不知爲什麼,話到了嘴邊卻又覺得實在說不出口,於是只好暗自將其傳喚成另外一種嚅軟的應答:“哦,你說,我在聽。”
“我愛你,從前是,現在依然是。”
“什麼?”她完全摸不着頭腦,搞不懂這個男人爲什麼會突然說出這麼露骨的剖白。但直覺告訴她,這並不是什麼值得慶幸的事。
顧巖自始至終沒有看她一眼,一雙修長的手緊緊地攥着方向盤,平日裡溫和儒雅的聲線此時卻透着一股說不出的凜冽。
“但即便是這樣,我也絕不會爲了你,放棄自己最起碼的尊嚴。這是我的底限。”
這樣的字句,無疑是尖銳且傷人的。
淺依愣了很久都沒有從一片空白的腦海裡找到半個詞語來回應他關於“底限”的聲明。
“顧巖,”她很小聲地叫他的名字,而後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我又做錯了什麼?”
“你認爲呢?”他冷言反問。
這可當真難壞了蘇淺依。
她當然知道是自己惹了他生氣,可是面對着惜字如金的顧巖,她完全沒有機會探尋問題究竟出在哪裡。
此刻,她腦海裡只剩下一個古今聞名的四字成語轟隆隆地碾過,這成語就叫做——束、手、無、策!
“你可不可以……”她頓了頓,還是鼓起勇氣問道,“可不可以告訴我,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顧巖依然保持着方纔的姿勢,一動未動,沉默半晌。
淺依不會明白,他沉默並非因爲冷漠,而是出於對她的保護。
這個男人比誰
都更明白一個人處在憤怒狀態下會說出怎樣不可思議的氣話,而他愛淺依,愛到即便是爭吵至此,亦不忍心讓她承受太多的心傷。
所以他無可奈何地長嘆一聲,再開口時卻也只能穩着聲線對她說:“淺依,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我不管你下次因爲什麼原因再和楚寒江碰面,工作也好,或是別的什麼原因也罷,我要你立刻帶着他一起,離開我的視線範圍。做得到嗎?”
淺依聽得出來,話到最後,他的語氣已經軟化得不成樣子。
這讓她不禁產生了某種錯覺,彷彿處於憤怒之巔的那個人並不是顧巖,而是淺依;彷彿這個男人並不是在盛氣凌人地要求什麼,而是在百般退讓地懇求什麼。
“爲什麼呢?顧巖,告訴我,你爲什麼對楚寒江這麼牴觸。是不是……”她頓了頓,心裡一時有些怯懦,怯於承認心裡的猜測,但很快又鄙視起這樣的自己,於是低着嗓音繼續問道,“是不是因爲喬朵娜?”
喬朵娜?!她到底在說些什麼啊?!
顧巖簡直想敲開她的腦殼看看那裡面裝的是不是隻有野生山核桃!他滿心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
這個笨女人一定又是進入了什麼奇怪的精神次元!
“不是,和朵娜沒關係。”他毫不吝嗇地丟給她一個“你是二貨你絕對是二貨”的表情,繼續說道,“你完全搞錯了重點。”
“呃,所以你生氣不是因爲楚寒江是她的未婚夫嗎?難不成是我想錯了?”還沒從奇怪次元走回來的蘇某人兀自嘀咕着。
駕駛座上的冷峻男人不知怎地突然忍俊不禁,直到這時他這才意識到,被淺依鬧出這麼一出烏龍戲,他已經不似剛剛那般怒不可遏了。
顧巖輕輕扯起嘴角笑了笑,伸手揉亂她如潑墨般的漂亮長髮,簡潔明瞭地對她講了四個字:“令人髮指。”
她不懂:“嗯?頭髮怎麼了?”
而他回答說:“頭髮沒怎麼。是你笨得……”令人髮指。
無端的爭吵終究還是被顧巖與淺依拋卻在星晴咖啡店的門外,而曾爲當事人的他和她
,已經在短短半小時之內迅速轉戰到了幾公里以外的南鑼鼓巷。
事實上,顧巖已經暗自理順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他承認,是楚寒江與自己心愛之人的親暱舉動,令自己再次出現了那種類似於情緒崩潰的狀態。
顧巖愛鋼琴,卻恨極了彈鋼琴的人。
這種強烈的愛憎感覺自從大二那年之後,就不曾在他靜若秋水的生活裡出現過。
許是因爲這樣,他纔沒能及時修補那道行將坍塌的心牆,進而將過往傷痛被觸及所勾起的痛苦,一併怪在了淺依的頭上。
顧巖想,她大概會覺得委屈,可自己有何嘗不是呢?
那些迂迴着糾纏在心醒夢迴時的黯淡往事,他竟不可以讓自己心愛的女人知曉一絲半釐。
因爲只要他不說,淺依就永遠不會知道——其實顧巖的慘痛過往,那些被他刻意埋藏在心底很多年的舊事傷疤,竟會與她的過去有着千絲萬縷的關聯……
心事太重,愛情就會顯得太過縹緲。
所以在這個夜晚,顧巖不願在將彼此拖進那些走不出的舊歲年輪裡。
他想爲她做的,僅僅是像這樣一直牽着她的手,沿着南鑼鼓巷的石板小路悠哉散步,間或停下來,買些路邊擺攤販賣的小吃,然後看着她笑得像是得到了棒棒糖的孩童。
偶爾,他也會猶疑,像這般熱鬧但不喧囂的平凡歲月,到底是不是淺依這麼多年看似渴求卻又不敢奢望的生活。
他總是心疼這樣的她,因爲她所追逐的浪漫雲端看起來那麼低,而她的心,那麼容易被幸福填滿。
顧巖的思慮種種,似乎並沒有直接影響到淺依目前的生活。
對她來說,他所給予的溫暖和縱容已是足夠。
這些停駐在記憶裡的點滴幸福,都是她命途中最珍貴的禮物。哪怕時光流逝後,這些富足終將變成甜蜜風乾後的枯骨,她亦從不質疑曾經的真實。
然而無論如何,淺依都不會料到——
這份難尋的幸福,竟可以在晝夜輪換中,逃得那麼快、那麼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