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一日無事,我與慧心正縱馬遊蕩至一處敖包,遠遠地忽瞧見了對面坡下的闊地上新起了四、五座大氈包,攏在原有的帳篷外圍,衆星拱月一般。

那帳篷間或有人進進出出,個個皆是面帶喜色,各間帳頂的天窗也都嫋嫋地冒出濃厚的白煙來,門口黑亮的酒罈摞了數堆,足有丈高。帳篷前的空場上,兩名精壯的漢子正打了油膩的赤膊在碳火上搖着七、八隻烤羊,雖離我尚遠,但甜腥的羶味還是隱約可聞。原來卻是不知誰家正在辦着婚事。

我和慧心都是大感興味,不由牽了手一齊跳下馬來,站在高處駐足觀看。那小黑馬頗有靈性,不用我約束,自和慧心的黃馬慢慢走開,四下裡去尋草吃。

這時那座最大的帳篷裡已涌出十多對青年男女來,爲首一名嬌俏的蒙古姑娘晃了一雙碩大的瑪瑙耳環,開始與另一名青年對起歌來,歌喉嘹亮動人,我也不禁側耳細聽,只聽她曼聲唱道:

“永生萬物的是大地,

永降甘露的是蒼天,

美好的祝福如願以償,

美滿的姻緣地久天長……”

一曲婉轉對罷,接親的氣氛愈加熾熱濃烈,衆人都是一派喜氣洋洋,又從帳內推搡出一對盛裝新人,圍住大聲歡笑取樂。

我和慧心看得興致勃勃,也被逗得咭咭咯咯笑起來,兩人正自笑鬧,卻聽身後忽傳來一聲嗤笑。

慧心趕忙回身張望,卻不見有人,不由叱道:“是誰鬼鬼祟祟躲起來聽人說話?”

話音未落,卻見一個人影牽了兩匹小馬已從敖包後轉了出來,正是我與慧心的坐騎。

慧心叉起手來,上下打量那人服色,見他身上只套了件平常的石青行褂,腳下蹬了雙薄底戎靴,靴面之上滿是塵污,倒似是長途奔徙而來。彼時蒙古向以博爾濟吉特氏爲尊,慧心自小長於王府,舉止不免也帶昂然之態,又見那人面上嘻嘻帶笑,並無莊重之色,不覺羞惱,喝問道:“你是哪個汗旗下的,佐領是哪個?憑什麼偷了我們的馬去!”

那人聽問,呵呵一笑,道:“小小姑娘,倒是好大的氣性。在下不過是路經此地,眼見這兩匹馬兒無人看顧,因愛惜良駒,恐被壞人牽走,故此幫它們找尋主人。你這小姑娘不來謝我也就是了,怎麼還要怪我?”說罷,偏了腦袋,依舊笑看着我們。

慧心被他羅羅嗦嗦一番話說得語塞,銀牙緊咬,面色緋紅,只氣得胸口不住起伏。

我方纔始終被慧心護在身側,這時微一猶豫,即轉出身來,跨過幾步,走到那人面前,把馬鞭挽繩往腕上一套,向他伸手道:“勞駕,還請把馬還給我們吧。”

那人此時纔看清我面容,微一怔,迅即又恢復了笑吟吟的樣子,把繮繩交在另一隻手上,謔道:“九弟說得果然不錯,這漠北真還是個美人窩,我這一遭也算不虛此行。”

我本是不想生事,可聽他說得無賴,心頭不免也拱上火來,遂提了聲調,繃起臉重重地又重複道:“勞煩你,請把馬還給我們!”

“哦?小姑娘你這裡的規矩,勞煩人竟連個謝字都沒有麼?”那人絲毫沒有要還馬的意思,用手團握了繮繩在另一隻手掌上輕輕擊打,一雙眼睛只笑着在我臉上盯來瞧去。

我被他看得窘迫,心內實不願和他不清不楚地纏磨下去。轉了轉念頭,就拿定了主意,於是一抖手腕,揮了馬鞭,作勢就朝他臂上抽去,心中只盼他躲閃鬆手,我和慧心便可搶過馬來,趕緊離去。看四下空曠,他也不像有幫手的,諒他單身徒步,也拿我們沒有辦法。

那人沒料我猝然揮鞭,似乎有些驚愕,但隨即冷笑一聲,站在原地,動也不動。我看他竟不閃躲,心下先自虛了,我雖沒用上全力,但這一鞭若真落在身上,也難免會打個皮開肉綻。想要收回,怎奈鞭勢正急,卻已經來不及了。

腦中正胡思亂想、脣焦口燥之際,鞭風已經掃到了他的衣袖上。只見那人不慌不忙,臂膀輕展,一瞬目的工夫,已將馬鞭的鞭梢捏繞在五指之間一把扯住,繼而擡起下頦,半眯起眼來睨視着我。

我不覺有些惱羞成怒,狠狠地回瞪住他,心下連連懊惱,若知道他身手如此矯健,早該狠抽一鞭子纔是,這下還當真麻煩了起來。此時我與他二人各執一端,都不肯放手,竟自僵持在當地。

靜默片刻,那人的神色逐漸放緩,端詳了我一陣子,忽的目光閃爍,狡黠嘿笑,突然鬆了鞭梢。

我手上原使了力和他較勁,這下措不急防,猛得失了重心,向後趔趄幾步,一跤坐翻在地,撲閃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慧心見我跌倒,急急切切搶上前來扶我。

正當這時,山脊上一陣風過,吹得那敖包上經幡曳動,猛聽得半空中傳來急唳之聲,三人都不禁連忙擡頭去看,原來卻是一隻碩大的海東青振翅盤旋而過,狀如閃電一般,那足上所套的一枚金環在陽光照映下刺目非常,只一倏忽,又即穿雲而去,不知所蹤。

那人這會兒望見那海東青現身,早收起了輕佻,神情凜肅,眉間隱有憂色,再不理會於我。從懷裡摸出只哨子來,放在嘴邊,撮脣吹響,那哨聲尖利,兩長一短的頻率破空而出,在靜謐安詳的草原上分外刺耳。

哨聲方落,東南方向的丘陵後便騰起一縷煙塵,一隊輕騎列了縱隊迅疾飛馳而來,鐵蹄得得,彪悍威猛。片刻之間,幾十號人馬奔至眼前,勒馬橫住,齊齊翻身躍下,立於那人身旁,隊列竟是絲毫未亂。

我和慧心對視一眼,都是大感驚異。

我細看來的這羣人,均是穿了戎裝,腰後佩着一色方頭窩刀,服色與那人一般無二,顯見得倒是大清軍制。惟有其中的當先一人,面龐黝黑,蓄了兩撇鬍須,身上與他人不同,箭衣之外尚罩了一件黃紗馬褂,氣象沉靜威嚴,官階似在那人之上,隱隱便是這羣人的頭目。

那人衝頭目微一頷首,又攏掌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那黑臉頭目聽他說完,稍一沉吟,卻反向他垂首抱了抱拳,神色之間竟是頗爲謙謹恭順。

我心裡思量,這羣人既是官兵,想來不能把我和慧心怎樣,但終歸是他的夥伴,我們還是快走爲妙。當下拉了慧心胳膊站起,隨便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扯着慧心轉頭便走。

“小姑娘還請留步!”那人不等我們走脫,忽然發聲叫住。

我咬牙跺了跺腳,終於還是停步站下,轉身憤憤問道:“敢問還有何見教?”

那人看我毫不尊敬,也不着惱,笑道:“小姑娘你的馬可莫要忘了牽。”說罷,走近幾步,將一直握着的繮繩塞在我的手中。

我和慧心踩蹬扳鞍,拉了轡頭,剛要打馬離開,那人似乎想到什麼,又叫道:“小姑娘,我有一事相詢,還請你行個方便。”

“哦?”我不禁略感疑惑,這羣人原本來得蹊蹺,這裡離我阿爸駐地不過幾十里,顯見也並不是喀爾喀本部兵勇,倒不知他們內中有什麼把戲,心中警覺頓生。

“請講,若我知道,必定具實相告。”我特意把具實二字輕描淡寫說出,心裡實則卻已瞬間轉過無數個念頭,且先聽聽你的意圖,再看我肯不肯成全你吧!

那人哪裡知道我的心思,喜道:“這樣最好,我是想問,土謝圖汗部丹津多爾濟貝勒的營地可是在此處東北方麼?”

我心中冷哼一聲,果然是來打我家主意,剛纔被他戲弄地厭惡之情不由又涌上心頭。

於是露出恍然大悟般的神情,伸鞭一指西南,笑道:“虧得你們遇到了我,哪裡在什麼東北,你們只需從此向西南方,一路直行也就到了。”

那人聽了我指的方向,略顯遲疑,又道:“小姑娘,你肯定沒錯麼?”

“自然沒錯,我每天不知路過那營地幾十次,怎會有錯!”我作出不滿意的樣子,斷然答道,“你們倘信,一去便知!”

說罷,悄悄向慧心遞了個眼色,也不等他答話,雙腿在馬腹上一夾,自和慧心拍馬而去,心中得意地恨道:“沒錯,沒錯,自然沒錯。一路走下去,你們只要肯走,十年八載,總會走到,地球可不就是圓的!可不要說是我騙你……”

24.二十四46.尾聲一 尾聲二 尾聲三15.十五27.二十七9.九36.三十六19.十九21.二十一43.四十三53.五十三46.尾聲一 尾聲二 尾聲三37.三十七12.十二18.十八23.二十三36.三十六29.二十九25.二十五12.十二49.四十九8.八46.尾聲一 尾聲二 尾聲三5.五41.四十一10.十6.六10.十13.十三54.五十四7.七10.十15.十五20.二十34.三十四4.四37.三十七27.二十七3.三45.四十五54.五十四24.二十四12.十二49.四十九58.五十八14.十四2.二21.二十一13.十三38.三十八49.四十九25.二十五24.二十四12.十二21.二十一33.三十三23.二十三56.五十六40.四十25.二十五48.四十八18.十八30.三十44.四十四57.五十七43.四十三50.五十52.五十二8.八31.三十一18.十八21.二十一29.二十九45.四十五21.二十一29.二十九10.十23.二十三15.十五18.十八20.二十16.十六12.十二3.三38.三十八57.五十七32.三十二32.三十二6.六21.二十一43.四十三16.十六57.五十七27.二十七24.二十四11.十一34.三十四19.十九
24.二十四46.尾聲一 尾聲二 尾聲三15.十五27.二十七9.九36.三十六19.十九21.二十一43.四十三53.五十三46.尾聲一 尾聲二 尾聲三37.三十七12.十二18.十八23.二十三36.三十六29.二十九25.二十五12.十二49.四十九8.八46.尾聲一 尾聲二 尾聲三5.五41.四十一10.十6.六10.十13.十三54.五十四7.七10.十15.十五20.二十34.三十四4.四37.三十七27.二十七3.三45.四十五54.五十四24.二十四12.十二49.四十九58.五十八14.十四2.二21.二十一13.十三38.三十八49.四十九25.二十五24.二十四12.十二21.二十一33.三十三23.二十三56.五十六40.四十25.二十五48.四十八18.十八30.三十44.四十四57.五十七43.四十三50.五十52.五十二8.八31.三十一18.十八21.二十一29.二十九45.四十五21.二十一29.二十九10.十23.二十三15.十五18.十八20.二十16.十六12.十二3.三38.三十八57.五十七32.三十二32.三十二6.六21.二十一43.四十三16.十六57.五十七27.二十七24.二十四11.十一34.三十四19.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