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五

胤祥在正月間接下了差事,鄂爾多斯因連年大雪,饑饉洊臻,是以康熙便著他去遣還流民,安置生業。隨即四阿哥也被派出京去,添建中南大西倉廒。

轉眼已過首陽,然而天時還頗爲寒冷,這天我正坐在屋中圍着炭盆看書,那盆中的炭火燒得透亮,宛若銀霜一般。卻見慧心帶了一個女孩進來,對我笑道:“格格,這是王嬪娘娘宮中的紅玉。”

那紅玉長相靈巧,這時行禮如儀,又即用眼梢笑吟吟向慧心一瞄,慧心立時會意,便自退出屋去。

紅玉又向外間細聽了一忽,這才從懷中掏出一隻小包裹來,對我道:“四阿哥讓奴婢送書來給格格看。”說着,將那小包裹打開,取出一部書捧着交到我手中。

我接過來看時,原來卻是一部裱裝素樸的《楞伽經》,只聽紅玉低聲又道:“四阿哥叫奴婢對格格說,現下還未回暖,恐仍有朔風,熱河之事暫不宜提,讓格格用心讀書寫字便可。”

我聽她說,不知爲何心中反長長鬆開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含笑道:“勞煩你了。”紅玉也笑答道:“如再有事,四阿哥自會再使人來。”說罷,又復行禮,方卻退而去。

我伸指慢慢捻開那經書內頁,果然便露出一頁箋紙來,一筆董體,寫得正是法融的一首偈語:

“恰恰用心時,恰恰無心用。

曲譚名相勞,直說無繁重。

無心恰恰用,用心恰恰無。

今說無心處,不與有心殊。”

從頭讀罷,已解他意,不由心下嘆息。正這時,忽然聽見院心裡一陣嘈雜,有人高聲笑喊道:“永寧快出來瞧!”

當下想了一想,連忙將這頁箋紙撂在炭盆上引燃,才匆忙跑了出去。

原來卻是胤祺正領了寧壽宮的幾個小太監,不知從哪裡挖了棵桃樹來,正要種在院子裡。此時雖已孟春,但那土地仍還頗爲堅實,幾個小太監累得滿頭是汗,卻也不敢稍停,猶自向胤祺陪着笑臉,哄得他開心。

我又好氣又好笑,道:“五爺非要在我這院子裡種棵樹出來,是要困我在此麼?”

胤祺笑哼了一聲,道:“春來木生,這是吉兆,你哪裡懂得。”

我被他惹得越發啼笑皆非,不由笑話道:“四時之化,萬物之變,莫不爲利,莫不爲害。木旺則火生,五爺這是要我惱火的火麼?”

兩人正說笑着,忽聽廊下有人“咦”了一聲,我與胤祺都不禁轉頭看去,卻是明心正由屋裡出來,見我們瞧她,頰上立時一紅,忙道:“奴婢是想起從前自己家門前也有一棵桃樹,一到春天,花便開得十分嬌豔。”盯了我片刻,忽笑道:“待這樹桃花也開了,格格這樣好看,與它可不就是——人面桃花相映紅。”

我心中一凜,只覺這話大是不妥,卻見胤祺已瞥她一眼,冷聲道:“此語甚不祥,不可再說。”明心被呵斥地窘迫,慌忙垂下頭去,再不敢多言。

直至三月,胤祥與四阿哥才都匆匆趕回京中。

因這月正值康熙六旬萬壽之期,所以各地早已奉詔遴選了六十五歲以上老人於本月赴京恭賀,共襄千叟之宴,一時京城之中,俱是張燈結綵、萬頭攢動。

乙未這一日,康熙先敬朝了皇太后,御太和殿受賀後,又移駕到暢春園,筵開千叟。我帶了慧心,也隨侍於皇太后一併來到園中。

這暢春園本是在前明清華園舊址上仿江南山水營建而成,我之前從未來過,這時只見花木扶疏,景緻清幽,盡合康熙喜好。

過了申時,宴席方纔開始,一品品御菜膳湯、精食美饌,極盡豐盛,那碩大的壽字料絲燈更是照得整座殿堂內都如白晝一般。

康熙今日似是格外神采奕奕,舉盞朗聲向一衆耆老道:“朕御極五十二年,今已然花甲之年,常想到古來以養老尊賢爲先,因此辦這千叟大宴,務使天下人人知義知悌,不忘忠孝之本!”說罷,先自仰頭一飲而盡。

皇太后聽言眼眶泛紅,康熙雖非她親生,可這多年相扶相持,康熙又是事事恭順,處處依從,而今母子已盡都白頭,不由心中感懷,也便遙遙舉杯和康熙對飲了一回。

一衆皇子和宗室子弟皆按康熙的旨意,親自持了酒爵筷箸,在坐席間替那諸老斟酒佈菜,康熙也離了御座,在各桌中間穿行,皓首相對,一時滿堂笑語盈盈。

我正自坐看,忽覺身後似是被人輕輕拽了一下衣角,回頭一瞧,卻見是一名小太監正貓了腰站在離我兩尺遠的燈影下,這時見我看到了他,趕忙深鞠一躬,手掌在袖下一勾,顯然是示意我借一步說話。

我略一猶疑,他又在袖下伸出四個指頭衝我一擺,即刻放下,我想起紅玉當日之言,這才悄然起身,跟着他走開了幾步,問道:“什麼事要說?”那小太監稍微環顧,低頭道:“四阿哥要見格格。”我皺眉不解道:“幹什麼偏要這會兒?”小太監只笑道:“四阿哥只說有要緊的事,務必得現下囑咐給格格,遲了怕是來不及。”

我回身看看席上,正當酒酣耳赤之際,千餘人中,此刻也看不清康熙和皇子們身在何處,只有烏壓壓的一片人影。皇太后也正被四五個耄耋老嫗圍住,絮絮地講着各自家鄉的人情風俗。

躊躇了一下,但想到四阿哥一向辦事穩妥,安排細緻,如此急迫必有緣故,便點了點頭,隨在那小太監身後。這時卻忽見慧心急步悄悄走了過來,低聲道:“格格,奴婢陪你去。”和我對視了一眼,又道:“這裡不比宮中,咱們從沒來過,若有閃失,可是不妙。”那小太監回頭向我二人一看,也未加阻攔,慧心便拉住我手一道跟去。匆忙之間,似是看到胤祺遠遠朝着這邊張望了一眼,卻也不及細辨。

想是怕人識破,那小太監引着我們只一路順了虎皮石牆而行,曲曲折折盡撿光線暗淡處的小路,遇見了值守的侍衛和太監宮女也即迅速避讓。那園內古樹枝杈縱橫,此時在濃重的夜色中更如張牙舞爪的怪獸一般。

走了約莫半盞茶的工夫,那小太監已領着我們來到一處殿舍前,停了腳步,仍是深彎着腰,道:“格格速進去吧,四阿哥正在內相候,奴才職守在身,不敢稍留。”說罷,不待我回答,轉身快步匿去。

我擡頭藉着暗淡的月光,依稀看見那門額上懸了一塊燙金牌匾,題的正是 “凝春堂”三字。慧心這時攥着我的手握了一握,輕聲催促道:“格格,快些見過四爺,趕緊回去纔好。”我無暇細想,剛一點頭,身後柳枝上團縮的一窩寒鴉,突然嘎地怪叫一片,亂哄哄拍翅而起,我嚇得心頭驚跳,定了定神,才伸手推開虛掩的大門,邁步跨了進去。

正堂內並未掌燈,格窗緊閉,黑漆漆地也看不清東西。只聽慧心咕噥了一聲,道:“怎麼沒人?”我卻被她這一言警醒,剎時恍然大悟過來,然而還未及出聲,手上一空,慧心頃刻已沒了蹤影,身後的門扇也一聲悶響,竟已重新關上。

我口鼻上隨即一窒,已被一隻大手緊緊捂住,我慌忙伸手去掰,卻被那人輕而易舉地將雙臂反剪到了身後,隨又壓着嗓子在我耳邊厲聲道:“你若敢鬧,我即刻殺了另一個!”

我驚駭之中只覺這人的聲音似曾聽過,心知慧心也必已落在他手中,現下雖不知如何,但他既以慧心性命來要挾我不準出聲,加之片刻之間,應是還不及下手殺人。

黑洞洞地屋內透着說不出的沉沉死氣,我只覺身上涼汗涔涔,嘴上按的那隻手力氣大得驚人,絲毫也掙脫不得,四周似是有一片詭異的氣場將我包圍在了當中。我竭力穩住心神,咬牙閉上眼睛仔細分辨,卻猛然意識到,原來這屋內並不止我身後這一人,隱約傳來的各樣細微呼吸聲,起起伏伏,竟是藏在了每一個角落裡。

我頭疼欲裂,如芒在背。

萬般的驚懼中,一陣腳步聲已然響起,隨即那門被慢慢推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已邁了進來。

24.二十四56.五十六50.五十51.五十一16.十六44.四十四5.五6.六21.二十一55.五十五54.五十四13.十三29.二十九46.尾聲一 尾聲二 尾聲三45.四十五21.二十一16.十六16.十六50.五十5.五7.七35.三十五57.五十七45.四十五51.五十一23.二十三38.三十八7.七57.五十七31.三十一19.十九27.二十七33.三十三25.二十五19.十九25.二十五44.四十四13.十三58.五十八10.十9.九5.五14.十四8.八15.十五37.三十七57.五十七20.二十34.三十四30.三十54.五十四6.六9.九2.二54.五十四12.十二22.二十二16.十六31.三十一16.十六51.五十一21.二十一32.三十二42.四十二33.三十三40.四十15.十五13.十三13.十三10.十20.二十37.三十七45.四十五24.二十四40.四十3.三40.四十46.尾聲一 尾聲二 尾聲三36.三十六42.四十二15.十五38.三十八22.二十二39.三十九3.三52.五十二54.五十四12.十二57.五十七57.五十七42.四十二34.三十四10.十4.四9.九16.十六34.三十四13.十三19.十九20.二十
24.二十四56.五十六50.五十51.五十一16.十六44.四十四5.五6.六21.二十一55.五十五54.五十四13.十三29.二十九46.尾聲一 尾聲二 尾聲三45.四十五21.二十一16.十六16.十六50.五十5.五7.七35.三十五57.五十七45.四十五51.五十一23.二十三38.三十八7.七57.五十七31.三十一19.十九27.二十七33.三十三25.二十五19.十九25.二十五44.四十四13.十三58.五十八10.十9.九5.五14.十四8.八15.十五37.三十七57.五十七20.二十34.三十四30.三十54.五十四6.六9.九2.二54.五十四12.十二22.二十二16.十六31.三十一16.十六51.五十一21.二十一32.三十二42.四十二33.三十三40.四十15.十五13.十三13.十三10.十20.二十37.三十七45.四十五24.二十四40.四十3.三40.四十46.尾聲一 尾聲二 尾聲三36.三十六42.四十二15.十五38.三十八22.二十二39.三十九3.三52.五十二54.五十四12.十二57.五十七57.五十七42.四十二34.三十四10.十4.四9.九16.十六34.三十四13.十三19.十九20.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