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身在弟島，專家們重新享受創造、營建、征服自然的快樂。這天，科學農場的乳製品廠投產了。斯瓦米納坦在當地建成燃煤小電站，以它爲動力，搞出一座用噴霧法制造奶粉的工廠，同時還還可以生產奶酪、奶油等產品。
投產這天，弟島上十幾名專家應邀來到這裡，參觀新廠。誰都沒用過奶粉這種東西，斯瓦米納坦教他們如何用開水衝調，不過，所有專家都是先把奶粉放到嘴裡慢慢咀嚼，和初次見到奶粉的孩子沒有區別。
斯瓦米納坦給來賓們準備了特別的宴會，中間是剛剛啓封的各種罐頭，大杯衝調牛奶，還有乾燥後再覆水的食品。這些都將充作軍糧，以備遠征使用。大會會員有參加人體實驗的義務，其中就包括食用所有工業加工食品。
斯瓦米坦納端起酒杯，專門向蘇吉拉納致謝。啓蒙戰爭爆發前，這裡還只是一百多人的農業實驗田，空守三十萬公頃土地無法開發。幾千名戰俘一到位，再加上五百名監管他們的戰士，大家一起勞動，這裡迅速成爲糧食基地。按照斯瓦米納坦的規劃，在投入各種科學方法後，農場人均產量應該達到弟島農民平均水平的三倍。
出乎斯瓦米納坦的意料，戰俘比想像得更好管理。一部分原因是弟島四面環海，他們知道逃不出去。另一部分原因是這裡的飲食還好過護教軍，戰俘伙食相當於三等配給，可以免於飢餓。在走過來的路上，專家們就看到幾十個營員圍着大鐵桶就餐，裡面有一個牛頭與一堆土豆混煮在一起。身在護教軍，只有拉到前線才能開葷。
草地上，各路專家吃着，喝着，聊着，話題慢慢轉到兄島的社會實驗，慶祝會的氣氛嚴肅起來。沒有樸運成和吳昌文那些人在場，大家敢於直抒胸臆。蘇吉拉納也談了自己的看法，那些社會實驗他不能馬上判斷對錯，但是不想讓它干擾到弟島。這是整個國家的經濟核心，大家還是安心建築爲好。
小田指指田地和牧場，感慨萬分：“咱們不要忘記初衷，科學要用來和大自然鬥爭，不是和人鬥爭。”
科學紀元十年6月30日，兄島實現兩個“過萬”。有一萬名年輕人加入科學預備班，或者成人教育班。另有一萬人因“愚民罪”被送入矯正營。樸運成也不再考慮人情問題，把新裁定的思想犯都留在兄島，強制他們參加外圍勞動。
後面這一萬人的親屬至少有十數萬之衆。相對於當地六十萬的總人口來說，比例已經很高。然而，前一萬人往往也和他們有血緣關係。吳昌文特別鼓勵陳必成這樣能與父母針鋒相對的孩子。越是叛逆者，得到的信任越大。這些半大孩子既然反叛家庭，就必然效忠科學大會。
一萬名犯人需要龐大的監獄系統，一時建不出那麼多，很多愚民犯仍舊住在家裡，只是不能算出，隨時要被叫去參加集體勞動。在吳昌文提議下，科學大會開始製造黑色徽章發給這些人，出門時必須佩帶，以示身份。
長期冷眼旁觀的柳德米拉第一個表示反對。“我奮鬥了這麼久，就是爲了取消等級標誌，爲什麼又讓它出現？”
“平等部部長，你以前必須戴黑徽，就是拜他們這些愚民犯所賜啊。”
吳昌文想啓發柳德米拉的仇恨，但是沒有成功。“我戴過三十多年，所以纔不想任何人再佩帶它。”在柳德米拉嚴厲抵制下，樸運成才作了妥協，收回已經發出去的黑徽。
對於自己主持招募的新生，會長格外照顧。他要求小田雅子按照批准這些孩子畢業，以便領取槍支，成爲科學戰士。“我保證，他們早晚都能考過《科學世界基本圖景》”
“會長，我們不是制定過科學教學原則嗎？單純讀書寫字並不是科學教育，這些孩子裡面有好多人一天實驗課都沒上過。”
“課沒上可以補，但是現在我們需要一萬名忠心耿耿的戰士！”
小田的抗拒沒有效果。槍械由樸運成的老部下阿迦蘭直接控制。會長親自找到小田，無非只是想得到她在程序上的認可。這些年裡，隨着性能更好的新型合金鋼不斷產生，阿迦蘭反覆研製新槍，老槍就入庫收藏，以備擴軍。這次一股腦拿出來，一萬名“會長的孩子”立刻得到武裝，成爲威攝力量。
管不住學校的出口，小田又想至少要管住學校的入口。多年來她都在編制行爲能力測驗系統。包括注意力，情緒控制力，感知能力，圖形符號認知能力，行爲耐力，協調性等等，細分爲幾十個小項。它們都是操作活動，不涉及語言文字。
這些年，行爲專家測驗過幾千名預備班學生，這套系統已經成熟。小田雅子希望把它當成新生入學測驗。如果綜合成績達不到某個標準，就證明先天缺陷大到不可教育的程度。如果綜合成績夠格，這套系統還能分析每個孩子在哪些方面有專長。就像當年的佐爾，閱讀能力很差，現在卻是近衛軍斃敵人數的冠軍。
這是個程序上的重大改變，樸運成、吳昌文等人也專門抽時間，聽取小田陳述提案。樸運成同意進行這種測驗，但是要將舊人孩子的測驗標準降低五分之一。
“他們沒受過良好教育，從小營養條件差。如果按照同樣標準測驗的話，肯定比不過新人家的孩子。”樸運成提出自己的理由。“而且我建議，舊人家的孩子應該只考核《科學世界基本圖景》初級版，新人的孩子才考覈修訂版。”
完全出乎樸運成的意料，柳德米拉當地就表示了反對。“不，會長，這不是平等，至少不是我理解的平等！”
身爲舊人領袖，又是平等事務部部長，柳德米拉在這個問題上舉足輕重。“爲什麼不是？只有這樣，才能讓更多的舊人孩子接受教育。”吳昌文反問道。
“這麼多年我一直追求平等，也在思考什麼纔是平等。我覺得，科學共和國應該追求機遇平等，讓所有人在起點上平等。你們看——”
柳德米拉指指窗外，遠處是一座修到半截的人工湖。“假如比賽跑步，從這裡出發跑到那裡。確保大家站成一排，同一時間起跑，這就叫起點平等。至於誰先跑到那裡，全憑個人素質。如果反過來，不管每個人什麼情況，強迫大家同一時間跑到那裡，這能有什麼意義？要確保這種平等，完全是在浪費時間！”
一年來，已經沒人當面反駁樸運成，誰都沒想到柳德米拉第一個打破顧慮。會長沒說話，把視線轉到別處。柳德米拉看看他，堅決地把自己的話講完。
“如果強行追求結果平等，就必須壓制更勇敢的人、更勤奮的人、更聰明的人。一次還不夠，下次起跑時能力強的人還會跑到前面，所以每次都要壓制他們。這麼下去，我們和提倡壓制心魔的邪教又有什麼區別？這幾年，舊人孩子在預備班上沒有任何特殊照顧，他們不是也表現得很好？”
誰都沒想到，柳德米拉能夠講出這麼系統的理論。在平等問題上，她已經遠遠走在同事的前面。
“可是，你就不想想舊人同胞的福祉嗎？”既然樸運成不講話，吳昌文就站出來替他擋駕。
柳德米拉眼眶通紅，聲音顫抖。“吳先生，我奮鬥這麼多年，就是想讓人忘記這個恥辱的稱呼，而不是變個形式讓人們還記得它！”
“柳德米拉部長，你能確保這也是你弟弟的意見嗎？”樸運成謹慎地問道。
“我還沒有徵求他的意見，但我相信，他和我的立場完全一樣。”
利用模範城與良心島之間的海底電纜，姐弟二人經常討論現在的局勢。他們意識到，樸運成和小田這兩派分裂後，會來競爭他們的支持。反覆討論，姐弟二人覺得還是小田雅子這些專家更爲理性。傅靖和穆塔裡甫這兩個親人也都支持他們的態度。傅靖堅決不執行吳昌文發來的各種命令，按照先前方式管理當地科學預備第三分校。穆塔裡甫乾脆留在良心島，全力建設新兵工廠。
果然，樸運成電詢羅斯托夫，後者堅決反對這種再現鴻溝的作法。電報最後稱，他相信舊人的先天能力絕不落後，完全能和新人接受標準統一的測試。
樸運成大爲失望。他對柳德米拉姐弟的期待不次於蘇吉拉納，本以爲這三個人都會支持自己，結果卻一個都沒拉住。樸運成又發去電訊，請羅斯托夫來進步城議事，然而卻收到了拒絕的電文。羅斯托夫聲稱，他們已經在良心海峽上與護教軍發生多起小規模戰鬥，作爲前線指揮官無法離開，有事請電訊聯繫！
開國以來，首次有執委一級官員拒絕會長的命令。
兄島上被逮捕的幾百名舊官員都押在良心島。羅斯托夫把他們當成死老虎，知道這些人作不了惡。他們又都識字，是一筆寶貴的師資。所以，這些人幾乎都被他安排成識字班教師，每人教百十個學生，讓良心島的舊人突擊識字。
張澤龍和全寄成等人有地方管理經驗，羅斯托夫還安排他們管理戶籍、稅收、行政區劃這類雜事。雖然沒有正式職務，但都在對應的科學官員下面承擔重任。白天，這些舊官吏生活在半自由環境中，只是晚上必須回到矯正營集中住宿。如果外出辦事，必須和近衛軍住在一起。
發現這個情況，彭志真、吳昌文等人輪番指責羅斯托夫，不能如此放縱愚民罪犯。羅斯托夫根本不買他們的賬，甚至懶得回一份電報。柳德米拉身在中樞，還得用緩和的手法維護弟弟。“各位，如果我們對科學共和國的前途有自信，爲什麼要怕這些舊官員呢？”
科學大會分裂如此，蘇吉拉納夫妻私下裡也要商量對策。最後，還是金子淇點醒了丈夫。
“咱們入會，最終還是爲了科學。你不是因爲和會長有交情才入會，我也不是因爲要嫁你才入會。所以，任何人違背科學原則辦事，我們都應該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