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弢

大老爺沈青正知心兒日日盼着穆家回來, 恐她覺得時日難以打發, 便叫她將書房內的書冊整理一遍,日後他翻看起來也方便。

心兒便在梨香園內忙了起來, 梨香園的書不計其數,若要分門別類地整體好, 也要費時不少。好在心兒向來喜歡讀書, 見到好看的書便停了手讀上幾頁, 邊讀邊理, 整理梨香園的書冊倒成了她的一大樂事。

不覺又過了半個多月, 一日,心兒照例在大老爺沈青正案旁伺候,擡眼便瞧見到大爺沈伯彥、二爺沈仲彥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心兒捧了茶,奉至沈伯彥面前,他接了茶, 便衝她輕輕點了點頭。心兒也淺淺一笑,接着她便捧了茶送到二爺沈仲彥面前, 二人目光相遇便都是一怔,心兒暗歎只一個月的功夫, 二爺便清瘦了許多, 眉間似乎也不像往日那麼舒展。她見他只望着自己,卻沒有伸手接茶, 便輕聲說道:“二爺請用茶。”

沈仲彥回過神來,緩緩伸手接過蓋碗,輕輕放在鼻下嗅了嗅, 才輕聲問道:“許久未見到心兒,近來可好?”

心兒衝他笑笑,說道:“奴婢一切都好,許久不見二爺,二爺倒是清減了不少。”

沈仲彥也露出一絲笑來,只垂眼望着手中的茶,說道:“恐是暑熱的緣故,過些日子自然便好了。”

心兒輕輕點了點頭,便退身到大老爺沈青正案旁,垂手站着。

沈仲彥擡眼望着淡雅秀麗的心兒,心中暗暗嘆了口氣,若她不是自己的親妹妹,可該有多好。

他忽被自己這念頭嚇了一跳,這半個多月來,他都不敢踏入梨香園半步,仍不知該如何去面對這個妹妹。今日一見,自己竟仍暗自希望她不是自己的妹妹。沈仲彥不由得嘆了口氣,忙垂下頭去。

沈青正瞧到他的神情,輕嘆了口氣,便不再望着他,只對沈伯彥說道:“今日朝堂上傳來了消息,浙江、江西兩府的糧草已經籌措好了,押運糧草的將領也已經選定,明日便啓程去西北,若一切順利的話,一個多月後便能送到嶽將軍手中,西北之戰有望了。”

沈伯彥點頭說道:“糧草若能儘快送到西北,便可以解西北燃眉之急,嶽將軍身經百戰、又熟悉西北地勢,想來西北之戰的勝算又多了幾分。”

沈青正微微頷首,說:“正是,那副將閻啓與瓦刺的統領不過是一時有利可圖,才共同謀劃,實則各懷鬼胎、貌合神離,若是嶽將軍糧草充足,敵軍必然不堪一擊。”

沈伯彥點頭稱是,而沈仲彥只低着頭望着手中官窯蓋碗內的茶湯發呆。

沈青正繼續問道:“伯彥,你可知道聖上委派了何人去西北運送糧草?”

沈伯彥微微皺起眉來,說道:“兒子只聽說聖上欽點了幸郡王,但素日卻沒怎麼聽說過這位郡王的名字。”

沈青正略沉吟了片刻,說:“不僅是你沒怎麼聽說過,連爲父都不曾聽說過。”

“哦?”沈伯彥不由得望向沈青正,問道,“父親竟也不曾聽說過這位幸郡王?”

沈青正點點頭,說:“正是,這幸郡王的封號,是聖上前幾日才封的,朝中衆臣之前皆不知曉。”

“聖上的諸位皇子中,年長的都已受封,八皇子年十六,去年才封了郡王,其餘皇子年紀尚小,並未受封。這位幸郡王新封了郡王,想必年紀應該不大,可聖上卻欽點了他去西北運送糧草,可見行事穩妥堪當大任,不知是哪位皇子如此年少有爲,深受聖上信任?”沈伯彥不由得問道。

沈青正輕輕用手指叩着條案,說:“這位幸郡王,或許你與仲彥二人還曾見過?”

沈伯彥聞言吃了一驚,沈仲彥聽到他說到自己的名字,忙回過神來,放下手中的蓋碗,正襟危坐,只細細聽二人講話。

沈伯彥低頭細細想了想,搖搖頭,說:“太子殿下還是郡王時,兒子與仲彥倒也常去郡王府,也曾見過幾位皇子,可一時卻也想不出哪位是幸郡王。”

沈青正望着二人,緩緩說道:“這幸郡王不是旁人,正是誠意伯林家的二爺——林弢!”

沈伯彥、沈仲彥二人不由得大吃一驚,沈仲彥忙問道:“父親說的是林家的雙生子之一的林弢?”

沈青正鄭重地點了點頭,說:“正是。”

“林弢如何會封爲郡王?難道他是皇子?”沈仲彥有些不相信地問道。

沈青正點點頭,望了一旁同樣有些困惑的心兒一眼,說:“林家二爺林弢正是皇上的血脈,是先惠貴人所出。”

“惠貴人?”心兒不由得倒吸了口氣,惠貴人不正是自己的姨母?

“先惠貴人可是那位被打入冷宮的穆家大小姐?”沈伯彥滿臉疑惑的問道,“可未曾聽說先惠貴人育有子嗣。”

沈青正望向心兒,見她也正呆呆地望着自己,便衝她點了點頭,說:“先惠貴人正是穆家的大小姐,當年她被打入冷宮時,無人知曉她已經有了身孕,這幸郡王便出生在冷宮。”

衆人聞言,都倒吸了口氣,這着實令人難以置信。

沈青正見衆人都不言語,便接着說道:“當年惠貴人誕下龍子之事,只有如今的賢妃娘娘知道。只是一來惠貴人心如死灰,不願以腹中的孩兒爲由重新回到聖上身邊,二來惠貴人與賢妃娘娘二人都深知若是被德妃娘娘知道此事,這孩子必然是保不住。

“幾經商議,二位娘娘最終決定將此事瞞了下來。大半年後,惠貴人便足月在冷宮產下一名男嬰。惠貴人擔心自己產下男嬰的事被德妃娘娘知曉,便在生產當日託了賢妃娘娘將男嬰送出宮。

“可巧賢妃娘娘母家大嫂,誠意伯林敏林大人的夫人也即將臨盆,賢妃娘娘便將母親林老夫人請入宮中,將事情原委和盤托出,林老夫人動了惻隱之心,便將這男嬰帶出了宮,藏在林府。惠貴人便再也沒有瞧到過她十月懷胎所生的孩兒。

“沒幾日,誠意伯夫人便也產下一名男嬰,林家便對外說是產下一對雙生子,方纔名正言順的將這男嬰養在了林府,起名爲弢。弢,韜也,弢跡匿光,乃隱藏之意,林老夫人可謂用心良苦啊。”

沈伯彥與沈仲彥二人心中暗歎,素日只知林家二位爺雖說是雙生子,卻無半點相似之處,不曾想這林弢竟是皇子龍孫,弢跡匿光、藏身林府,終還是與皇上相認。

想到這裡,沈仲彥不由得望向心兒,她何時才能與衆人相認,何時才能認祖歸宗?

心兒正望着大老爺沈青正,似乎仍有些不相信,她忽想到兩年多前,嶽明屹擋在自己面前,伸手斬了一條唬人的蛇,那蛇的主人似乎叫林弘,後來這林弘不依不饒,是他弟弟林弢舍了自己的沙狐,才爲自己解圍,不曾想,這林弢竟然是自己的表哥。

沈青正瞧見三人的模樣,輕嘆了口氣,說:“近日聖上龍體不適,不知怎的卻又思念起惠貴人來,賢妃娘娘見狀,心中不忍,便將林弢之事悉數講與聖上,聖上便即刻宣了林弢入宮。這林弢的相貌像極了年輕時的聖上,聖上見了便垂淚不已,隨後便封了林弢爲幸郡王,取幸字,乃求吉而免兇也。”

沈伯彥見到心兒眼中泛起淚光,知她心中爲惠貴人嘆惋,便說道:“幸郡王人品貴重、氣度溫和有禮,惠貴人若是泉下有知,心中定會甚感寬慰。”

沈青正與沈仲彥都點了點頭,心兒也忙拭了淚,只輕輕點了點頭。沈青正心下略寬慰了少許,柔聲對心兒說道:“心兒,眼看穆老夫人一家便要回到都城,如今又多了一位郡王表哥,你當高興纔是。”

心兒露出一抹淺淺的笑,說:“奴婢心中高興,只是想到姨母一生未曾再見到過自己的孩兒,心中便不忍,才一時失了態。”

沈青正露出一絲慈愛的笑,柔聲說道:“心兒心地善良,聽到這樣的事情必然心中不忍。聖上已經追封先惠貴人爲惠嬪,諡號惠靜。雖娘娘已經不在,可聖上心中仍是有娘娘的,也算是對娘娘的一片深情。”

心兒垂下頭,心中暗歎:姨母生前看盡世態炎涼,連皇上的骨血也可以瞞着他送去宮外,想必是心如死灰。死後的哀榮又有何意義?不過是皇上爲求自己心中安寧而已。

一旁的沈青正見她並不接話,便輕輕咳了一聲,心兒回過神來,仍淺淺一笑,說:“大老爺說得極是。”

沈青正擺擺手,說:“也罷,我知你同你母親一樣,素來對這些浮名並不在意。”說罷,他轉而對着沈伯彥兄弟二人說:“穆家與我沈家是世交,待到穆老夫人回來,我會帶你二人前去登門拜訪。”

見兄弟二人點頭應了,他轉頭望向沈仲彥,說道:“近日聽說你讀書比從前都用功,爲父心中甚是寬慰,爲父已經爲你尋好了先生,過幾日你隨爲父去行拜師禮,日後便在先生那裡求學,下次鄉試的時候,你也去試試,沈家雖不求你光宗耀祖,但若是榜上有名,日後也可謀得一官半職,爲父也算是心安了。

沈仲彥站起身來,輕聲說道:“一切皆聽父親安排。”

沈青正略有些欣慰地點點頭,說:“有些日子不見你,彷彿又瘦了些,如此下來可不成。”他頓了一下,望了望沈仲彥,又望了望心兒,說:“常言道,不如意事常□□,可與人言無二三,日後你就會明白。”

沈仲彥輕輕嘆了口氣,見衆人都望着自己,便點點頭,說:“兒子明白,父親請放心。”

沈青正點點頭,沒有再開口。不多時,沈伯彥兄弟二人便起身離了梨香園。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小主有沒有猜出林弢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