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嘴裡嘶嘶地呻吟起來。“很疼吧!來,你輕輕地動一動,看看傷到骨頭了沒有?那樣細的琴絃,我聽說殺人都能辦到,要傷到骨頭了可不得了。” 秀兒強忍着隱隱傳來的疼痛,稍稍勾了勾手指。
“還好還好!真是萬幸!沒有傷着骨頭!謝天謝地!阿彌陀佛!”華姑姑高興得不知說什麼好!“以後啊!你自己還是要多加小心,這每天迎來送往的客人數不勝數,俗話說,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其中不乏正人君子,可那些無恥小人也會隨處遇到。再說了,這穆公子在整個揚州城,可謂是家喻戶曉。你知道嗎?哪家的小孩不聽話,只要說,不聽話,再不聽話花花太歲穆公子就會過來把你抓走,那孩子立馬就不知聲了,比閻王小鬼都管用。”
秀兒睜開眼睛,疑惑地看着華姑姑,“姑姑,他這樣胡作非爲,還真是沒有人能製得住他?”
“有,怎麼沒有?只不過太少了!聽說穆家在京城也有親戚做官,不是有句話說,朝中有人好做官嗎?也許正是有強大的靠山來依仗,所以這穆府在揚州是禁地,這穆公子更是無法無天,這揚州城裡城外不知道多少如花似玉的黃花閨女被這花花太歲糟蹋了去。可無人敢言,更無人敢管!”華姑姑將巾帕放到水盆裡,靈兒乖巧地端了出去。
看秀兒沒有反應,只是靜靜地躺着,華姑姑輕手輕腳地將紗帳放下來,剛想站起來,手一下子被秀兒緊緊握住。 “姑姑,別走,我怕!”聲音夾雜着濃重的鼻音。
華姑姑心裡一痛,回手握住秀兒柔軟的小手,安慰道:“姑姑不走,姑姑會一直在這裡陪着秀兒,睡吧,睡一覺就什麼也都沒有了。”藉着月色,可以看到秀兒泫然欲涕的可憐模樣,心裡酸酸的,這個孩子,這些日子以來,一直堅強地面對這所有人,所有的事情。可畢竟還小,十五六歲,今晚看來是確確實實嚇到了。
“別怕,你不是也看到了嗎?今天青媽媽提到侍衛盧大人的時候,穆公子就害怕了,即使是他懷疑什麼,或者有什麼不軌的想法,青媽媽是不容許的!你放心,在咱們這個園子裡,除非是京官,或者背景頗深的官差,否則其他的青媽媽都能夠保你無恙!”華姑姑的聲音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秀兒驚慌不安的心漸漸平復下來,倦意也襲上心頭。
不大一會兒,秀兒均勻的呼吸聲響起,華姑姑輕輕地將紗帳放好。回身正看到靈兒進屋。“靈兒,你去歇着吧。今晚我睡在着軟榻上,我擔心這孩子半夜會驚醒。”說着打開旁邊的木櫃取出毯子,躡手躡腳地走到軟榻旁。靈兒答應一聲退出門去。
第二日,先是青娘來攏月閣探望秀兒的傷,又安慰了一番。繼而煙嵐,風煙等一衆姐妹陸陸續續過來,小坐片刻,絮絮叨叨地說些有的沒的,看到秀兒心不在焉的樣子,也就相繼離去。午後,天空驟然轉陰,濃濃的雲彩低垂着,翻滾着,像是打翻的墨汁潑灑在天空中,隨之一陣颶風颳過,將撐起的窗扇颳得啪嗒一聲巨響,和牆壁相撞在一起。接着風聲大作,樹木瘋狂地搖擺着身體才能保持平衡。華姑姑起身費力地將窗戶支好,隨之一股股夾雜着熱氣的風鑽進屋子裡,將窗簾高高揚起,玉珠簾也叮叮咚咚地響成一片。
“這下兒涼快多了,這幾天真熱,要將人悶出病來。”靈兒放下手中正在繡着的絹帕,跑到窗邊,探頭往窗外看去。
噼啪,轟隆隆,轟隆隆,先是一道閃電撕開陰沉得想要滴出水來的天幕,繼而滾滾的雷聲從天邊響起,由遠而近,快速而來。
秀兒一聲驚叫,撲入華姑姑的懷裡。瑟瑟發抖的身體更加嬌小而楚楚可憐。
“不怕不怕!雷公雷公快快走遠,秀兒怕你了,怕你了!”華姑姑溫軟的聲音在秀兒的耳邊呢喃着,秀兒蒼白的臉漸漸有了紅潤,慢慢從華姑姑懷裡直起身來,紅着臉蹭回到牀邊。
“小姐,這麼怕打雷啊!呵呵,我小時候也怕,現在不怕了。”靈兒深有體會地說。
“你現在怎麼不怕了?”秀兒回想靈兒剛剛無動於衷,泰山崩於頂而巋然不動的樣子,有些好奇,“你
是用什麼方法纔不怕的?”
“我。呵呵。”靈兒傻笑了兩聲,回頭看了華姑姑一眼,扭捏地說:“那次,那次我犯了錯誤,受到懲罰,一個人被關在棚屋裡。正好也是這樣的雷雨天氣,閃電和悶雷將要把整個房間給劈開,整個大地也像是在顫抖,我更感覺我的心也要炸開一樣,我抱着頭縮在牆角,甚至鑽在稻草裡,可是沒有用,那種要破穿整個生命的響聲沒有絲毫的減弱。我就那樣蜷縮着,直到雷聲漸漸止住。什麼事兒也沒有發生。從那天之後,我就什麼都不怕了。”在暗淡的天色裡,秀兒依稀可以看到靈兒臉上恢復的漠然和曾經的驚懼。
屋子裡靜靜地,只有窗外依稀可辨的雷聲和時而亮起的閃電。華姑姑也彷彿陷入了某種回憶中。
“有些習慣很嬌貴,可是隨着生命遭遇的不同,每個人都要無奈地承受一些生命的重量,那麼我們就會適應原本或是驚懼的害怕的傷心的環境。而唯有如此,我們才能活下去。”不知過了多久,華姑姑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在風聲鶴唳中沉沉響起。
秀兒一字一句咀嚼着這些話,風聲漸漸遠去,雷鳴也幽幽止住。
“哎呀,下起來了!”靈兒驚叫一聲,趕忙去關窗戶,可風捲着豆大的雨點啪啪的跳入屋子裡,秀兒只感覺臉上手上一陣溫熱,繼而一股冷風鑽了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雨下得可真大!”靈兒趴在關閉的窗戶上,透過明亮的窗紙盯着外面的雨簾,喃喃自語。
秀兒也走了過去,像靈兒那樣鼻子緊緊貼着窗紙,眼睛模模糊糊可以看到窗外霧茫茫的一片,嘩嘩嘩嘩的聲音充斥在天地間,霎時間,秀兒只感覺到這天與地中僅剩下自己所在的攏月閣獨自屹立在這雨中。雨時緩時急,停停歇歇中持續了兩三日。秀兒這幾日足不出戶,百無聊賴之際找煙嵐手談一番,除此之外就懶懶地靠在軟塌上,拿着一本書,呆呆地愣上半天。華姑姑也不打擾她,有些事情別人是無法勸說的,必須自己才能拯救自己,想通了心裡的坎兒就過去了。
這日,天氣放晴,整個世界頓時明亮起來。一大早,陽光似是流光四濺的金色芒刺投向這個大地。一直鬱鬱不樂的心情也驟然明朗起來。秀兒早早起牀梳洗過後,從窗口探出身子,張望着遠處的風景。
“哎,你小心些!剛剛下過雨,窗臺滑溜溜的,不小心會滑下去。”身後,剛剛推門進屋的華姑姑放下手中的食盒,疾走過來拉住秀兒的胳膊。 “沒事兒!我有分寸!”秀兒抿嘴一笑,回身抱着華姑姑的胳膊搖了搖。
“快,吃飯!呆會兒我陪你到揚州的幾個商行去看看。昨晚青娘說,這幾天你手上有傷,就好好休息!讓我陪你到處轉轉,看看有什麼要添置的儘管買。正好今天放晴,我帶你出去散散心。”說着,將食盒中的飯食擺放好。
“姑姑。”靈兒這時走進來,看到華姑姑在,輕喚一聲,“青媽媽讓您到帳房那兒去一趟。”
“好,我這就去。等小姐吃好後,你把這兒清理一下,送回膳房。”華姑姑交代靈兒一聲就匆匆出門了。
靈兒站在門口,看到華姑姑走遠了,就過來坐在秀兒身旁,一臉神秘地說:“小姐,我今天早上剛剛聽說一件事情。”
“嗯?”秀兒停下正在撕着油餅的手,“什麼事兒?你又從哪兒聽來的八卦消息?”接着將手中的油餅撕下一半賽到靈兒手中,“你陪着我吃!”
“小姐肯定想知道是什麼事兒?”靈兒張嘴咬了一口油餅,故意賣着關子。
“爲什麼?”秀兒漠然地喝了一口粥。
“爲什麼?”靈兒的聲音稍稍提高了些,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壓低聲音說:“因爲這件事兒是有關關先生的!”
“什麼?”秀兒把勺子放下,一把抓住秀兒的肩膀,“關先生什麼事兒?”隱隱的擔憂不言而喻。
“哎喲,小姐,你輕點兒。平時柔柔弱弱的,怎麼抓起來這麼大力氣!”靈兒哭喪着臉。
“少廢話,快告訴什麼事情!”秀兒的整顆心都提了起來,
關先生在那穆公子眼中本就已經成爲眼中釘肉中刺,這次又因爲自己再次與他發生衝突,以穆文毫不妥協,睚眥必報的性格絕不會善罷甘休的。
“我說,我說!關先生在前天晚上從劇社回家的途中被打傷了!”靈兒不敢怠慢,快速說道。
“怎麼會被打傷?被什麼人打傷的?在什麼地方?難道當時只有他一個人嗎?”秀兒雙手死死抓住靈兒的肩旁使勁搖晃着。“小姐,小姐,油,您手上的油,我的衣服!”靈兒一陣哀嚎。眼睜睜看着秀兒手中的油餅在自己剛剛換上的衣服上輾轉蹂躪,無奈地嘆息着。
“這個消息誰告訴你的!快告訴我怎麼回事兒?”秀兒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將手中的油餅放下,目不轉睛地盯着靈兒。
“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剛剛走在路上聽別的丫頭提起的,我追問了兩句,也就知道這麼多,就趕快跑過來告訴小姐您的,看您,我的衣服!我去換衣服去!”說着,靈兒撅着嘴站起來,狠狠嚼着嘴裡的油餅,轉身走了出去。
秀兒再也呆不住了,拿起勺子心煩意亂地攪動了兩下,站起來拉開門朝迴廊處看了看,仍不見華姑姑的身影,又焦急地回到桌旁,坐下來三口兩口將碗中的粥吃完,等着華姑姑回來。
華姑姑回來後,秀兒又是一番軟磨硬泡,終於在華姑姑無奈的妥協之後,商定二人趁着去購買物品的空檔帶秀兒去探望關先生。 如願以償的秀兒這纔在華姑姑的安排下溫順地登上馬車。
一路上,秀兒不停地掀開馬車小小的簾子往外張望着。華姑姑看她焦躁不安的樣子,一把拉住她坐好,“你穩穩當當地坐着吧,關先生家在東城,得走半個時辰呢!你安心坐着,等到了我叫你!”
“怎麼這麼遠啊!姑姑,關先生怎麼樣了?傷勢嚴重嗎?”秀兒拉着華姑姑的袖子,一臉期盼地問。
“嚴重不嚴重,咱們去看了不就清楚了,我告訴你啊!你此次去探視關先生,只是去探視病情,千萬不要表現得過分的關照和熱切!”華姑姑殷殷切切地叮囑着。
“爲什麼?姑姑,關先生很可能是因爲我這件事才被那個穆公子打傷的,肯定是!我又怎麼能冷靜得了?”秀兒不解地問。
“你這孩子!你不怕關夫人誤會你?到時候你呀,跳進黃河也說不清,不僅僅給自己找麻煩,更給關先生帶來不必要的事端!你想這樣嗎?”華姑姑盯着秀兒,絲毫不放過秀兒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
“不想!我怎麼會想給關先生帶來麻煩,讓他受傷已經讓我愧疚難當了!”秀兒哭喪着臉。
“那就照我說的去做。”
“那好吧!”秀兒低下頭,默不作聲,兀自沉思着。
車輪轆轆,難掩的燥熱慢慢充斥着整個車廂。秀兒揮動着團扇呼呼扇動着……
籲——,馬車停,秀兒率先跳了下去。
叩門,寒暄,介紹,大方得體的關夫人將華姑姑和狀似小貓一樣無害的秀兒引到一間房內。穿過隔斷的屏風,秀兒一眼就看到了臥於榻上的關漢卿,頭部被白色的紗布一層層包裹着,看不出傷得怎麼樣,而臉上隱約可看出青紫的淤痕,胳膊也被一圈紗布纏繞着。秀兒看到這傷筋動骨的模樣,眼睛裡早已霧靄濛濛,幾步走到榻前,顧不得什麼,哭了起來:“先生,先生,對不起!都是因爲我,先生才受這樣的大罪!”
看到她們進來,關漢卿撐起身子往上挪了挪,剛想說話就被秀兒的哭聲打斷,看到秀兒這樣自責不已的沉痛樣,咧嘴一笑:“幾日不見,小丫頭學會多愁善感了。這一見面就哭,好像我得了什麼不治之症一樣!看來,我得更嚴重些,才能不辜負了這幾滴眼淚!”
“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受這麼重的傷還這樣曲解我的意思!我不哭了!”秀兒滿臉通紅地爭辯道。
哈哈哈,一屋子人都不由地笑了起來。秀兒原本擔憂壓抑沉悶的心情在這爽朗無私的笑聲裡頓時輕鬆起來!先生真不愧爲先生!即使是受傷在身,也難掩通身的豁達與樂觀,堅定與開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