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兒豔厲地笑。
徐荷書驚叫着揮劍挑開小蛇,小蛇斷作兩截飛了出去。蛇兒似乎很喜歡這個遊戲,輕輕地吹了聲口哨,徐荷書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有蛇在雪地上和樹上簌簌爬行的聲音。
“呀……”她簡直是拼了,忍着幾乎是哆嗦起來的怕,揮劍在地上猛劃,往樹上亂砍。可大冬天的哪來這麼多蛇,竟像是源源不斷!也許蛇並不多,只是不停地遊動,徐荷書殺之不中,躲之不及,就好像是身在一個大的蛇陣中一樣。青的紅的白的灰的,在四周蜿蜒盤曲或昂昂前行,全部的目標就是她這個人。徐荷書就算不嚇死,也要噁心死了。於是她生平第一次這樣喊道:“救命啊!”
只聽腦後嘶嘶直響。一隻大蛇從樹枝上垂下身體來,腦袋向着徐荷書吐信子。徐荷書尚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忽然一隻手伸向大蛇的七寸,然後用力一攥,再一扯,向地上的蛇羣狠狠砸下去。
來的人是沈判。
“淑蓉!把這些東西驅退!”
蛇兒滿臉慍怒:“你這是在命令我?”
“你這女人!我告訴你,你休想傷害她!”沈判緊緊地拉着徐荷書的手臂,一邊用皮靴重重地踩蛇,一邊用劍大力砍殺,砍了一陣,便衝出了蛇陣的包圍,在前面的乾淨地方停下來。腳下幾尺遠處就是一道峽谷。
“哎呀,放開我!”徐荷書不耐煩地掙脫他,下意識地向一旁走了幾步。
沈判笑眯眯地看着她:“小荷,咱們又見面了,十來天沒有見到我,你想我嗎?”
徐荷書懶得多看他一眼,轉身就要走,沈判拉住了她:“寶貝兒,親一親再走。”
“你……真是無恥。”徐荷書毫不客氣地用劍柄撞他。沈判反而轉到她身前去,將她抱得更緊。徐荷書急了:“放開我,不然我不客氣了。”
“你怎麼不客氣?”
“我殺你。”徐荷書抽出了劍,架在他脖子上。這時候,她看到不遠處的淑蓉正在看着他們,好像在等待着什麼。
沈判無奈地鬆開她,笑了:“我千里迢迢、撥冗除雜地來找你,你一點都不感動?”
“我又沒叫你來找我,是你自找麻煩。所以,你趕緊回去吧!”
沈判居然嘆了口氣:“你受傷了是不是,現在好點兒了嗎?”
“不牢掛心。”
“你沒有忘記十月三十這個日期吧!”沈判垂着的兩手好像無處安放,好像還要將她抱住,“你沒有反悔吧?”
徐荷書道:“我若反悔了怎麼樣?”
沈判樣子有些兇:“現在是我問你問題,不要反過來問我。”
徐荷書腦筋急速轉着,想着怎樣纔可以不惹怒他,讓他信任她從而放鬆防備。“……沒有反悔。”
她說的是謊話,還很小聲,沈判卻非常高興:“荷書!……”
徐荷書怯怯地道:“但你不要老是對我……被人看見了不好。”
“哈哈……好!你的意思我明白,等到無人的時候……”沈判滿意地看着她,“刺殺江公公這件事,你不用
擔心,只要你不出面承認,沒人敢拿你和令尊怎麼樣。”
徐荷書不禁擡起來看着他:“謝謝你幫我。”
“要謝,空口說謝字可不行……”沈判目光曖昧地看着她,“呵,你怎麼穿了件這麼臃腫的棉襖,我給你帶了貂裘來,你一定喜歡,走——”
話未說完,腳下忽然鬆動。原來,他們站立的地方雖然平整,卻是單獨出來的一塊石頭,因爲大雪的覆蓋造成了牢固的假象。石頭很快順着山體往下墜去。“快跳!”沈判反應得快,拉着徐荷書要向上前方跳,卻已來不及,於是當機立斷,單臂用力,將徐荷書甩了上去!
山勢並不是峭壁,可層層略微突出的石頭將他碰撞得不能支持,半滾半墜中,他奮力抓住了一塊薄巖。上面陸陸續續滾下來一些大大小小的石頭,擦過他的頭和脊背,他咬牙忍着,劇烈地呼吸着,頓了一會兒,小心地騰出一手,想要抽出腰上的寶劍來。可是一摸才發現劍已經不在了,就在剛纔被石頭碰掉了。
崖上的徐荷書驚魂未定,爬起來去看下面的沈判。
“沈判!”看到他牢牢地貼着山壁,並沒有墜落下去,徐荷書竟有一絲驚喜,“你堅持住!我,我想辦法拉你上來!”
“好……”沈判努力擡頭,看看上面,發現自己墜落了兩丈多。他想往上爬,但上方突起的石頭並不能承受他的重量……
“樹藤,樹藤!”徐荷書唸叨着,踏着深雪向樹林深處奔去。涼山的密林裡有樹藤,她看見過。她有點緊張,生怕沈判會堅持不住馬上就要掉進山谷。她一邊死命地拉扯着纏繞着大樹的藤條,一邊在飛快地想着什麼——我爲什麼要救沈判?如果他真掉下去會怎麼樣?
——那我就不用嫁給他了,也不用費心思找機會逃脫了。可是他該死嗎?他不算是個壞人,又真的沒有對我做過什麼壞事,而且剛纔還救了我!
——我自然應該救他!唉,有這些念頭,證明我真的已經有點不仁不義了……
她拉着長長的兩截藤條,慌慌張張跑回去,趴在懸崖邊一看,沈判還在那裡,便叫道:“我來了!你再堅持一下,我把樹藤接起來!”她從棉襖上撕下一塊布,將兩條藤綁接在一起,使勁拉了拉,很結實,於是把這長藤放了下去。“沈判,接着!”
沈判抓到了長藤。“你小心,我很重!”
“沒事!”徐荷書取好了一個穩妥的位置。然而,她剛剛開始用力,側腰忽然被人推了一下。她完全沒有防備,不由自主地向一邊踉蹌了幾步。長藤一鬆,下面的沈判身體忽然下沉,猛烈的下扯力量將她帶了下去……
聽着那一聲很快消逝的尖叫,女匪蛇兒的臉上露出了殘酷的笑容,睜大了的眼睛繼而淚水漫溢:沈判,你既然這麼愛她,那就和她同生共死吧……
雪谷茫茫,一派無限的白,彷彿沒有底。
既然沒有底,便到不了底。
凜冽的風颳着臉龐,將頭髮吹得像要吹走一般,有這麼一剎那,徐荷書腦子裡掠過一個比死更難過的念頭:我要死了,再也見不到他了。
可是她沒有墜到底。不是因爲山谷無底,而是因爲,有人托住了她下墜的身體,與她一起緩緩地向下——落葉一般地落下去。
她覺得自己在心裡已經嘶聲哭了。是謝未!
她知道他是來救她了,可此時她心裡
想的卻是:很好,不管是生是死,只要和他在一起了……
然而,很快兩人便重重地摔在了實地上。這下摔,雖然重,謝未卻是努力地讓腳先着了地,然後就地一滾,發出了砰的一聲,徐荷書被他舉在身體上方,沒有碰到地面,卻也重重地落在了他身上。
幾乎是同時,旁邊也傳來一聲悶響,是沈判落在了地上。方纔在半空,謝未空出一腳,將他託了一託。但他輕功再好,那一腳的力量也萬萬抵不上沈判整個人下墜的力道,所以,在着地的時候,沈判仍然摔得很重——昏了過去。
用了好一會,徐荷書和謝未才緩過勁來。
“真好……”她一把抱住了他。
謝未此時才猛烈地咳嗽出來:“好……好,但是你能不能先起來。”
“啊……”徐荷書趕忙滾身到一邊,跪坐在地上,扶他起來,拍着他的背,“哪裡痛嗎?”
謝未咳完,擡起頭看着她,面帶燦爛的微笑。徐荷書怔怔地也看着他,看到他笑,她也開心地笑出聲來,撲在他懷裡。
“好險……”謝未輕輕摸着她的秀髮,望向下面凝碧的澗水。原來他們所在的位置並不是谷底,而是澗水上方突出的一方山崖,這方崖長有兩丈多,寬只半丈,下面的山壁被澗水長年沖刷,打磨得如刀削一般。兩旁山壁侷促,半冰半水的澗泉緩緩靜流,冰上堆着白雪,水只是細細一道。這個地方,正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前無出路後無退路。
徐荷書看了,呆呆愣愣說不出話來。
謝未站起身,將地上的一片積雪攢向一邊,空出一片空地來,然後扶徐荷書站在那裡:“這裡地方狹窄,你小心,不要亂動。”他走過去看沈判。斷定他要甦醒過來,還需一兩個時辰,於是將旁邊的積雪用腳劃開,把沈判移過去。
徐荷書瑟縮地抱着臂膀,望向頭頂的一道瓦藍天空,明淨而靜遠,雲片悠悠飄着。今天是個晴好天氣,太陽會很溫暖。可是此刻在這個地方,她覺得好冷。
“他……他沒事吧?”連說話都是哆嗦的。
謝未張開懷抱將她包圍。“沒事,一會能醒過來。”
徐荷書靠在他胸膛上,好一會才幽幽地道:“你怎麼來了,不用陪着桃桃嗎,你們不回家嗎……現在掉在了這麼個鬼地方,她不會很着急很擔心嗎……”
謝未微笑:“你是在趕我走?”
“不是!”她抱緊了他,“如果沒有你,就算我沒摔死,也要嚇死凍死了。現在,我覺得掉在這裡也很好……”
謝未嘆了口氣:“這個地方不能久留,否則兩天下來,又餓又冷,咱們就沒活路了。”
“可是哪裡有出路?我看這水好像很深很長,遊也遊不及。”
“游出去自然不可能,在這樣的冷水裡泡一會都會喪失氣力。”
“啊,我知道了,我們可以踩着冰走!”
謝未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這冰必定足夠厚,冰上還有雪,足以支撐人的重量。”
“對!”徐荷書高興地看着他。
“我們等沈判醒來再說吧。”
徐荷書不禁有點臉紅:“你已經認識他了……”
“他這個人,看起來很不錯。有勇有謀,又不失正直,又這麼赤誠地對你。”他像是有意要看她的反應。
徐荷書低頭不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