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明白了此節,時德方看向陳演壽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眼前這老傢伙所謀格局越小,反而越逼着自家將軍與河東劃清界限。若是換了個雍容大度的,以自家驃騎大將軍的性格,還真未必願意跟河東翻臉。
分完了戰利品,王伏寶第一個帶領麾下部衆開拔。河間太守王琮治所與竇建德的領地接壤,也向李旭告了辭,與王伏寶結伴而走。又過了一日,韓建紘與時德睿兩個也告辭南返,準備回去將山寨收拾了,先安頓好那些老弱病殘,然後重新做打算。劉季真在長城外躲了兩天,見李旭和李建成兩個都沒有找他算賬的意思,心也安了下來。訕訕地跑到張家堡內跟盟友們打個招呼,承諾今後大夥有事,只要信送到他手上,無論刀山火海都在所不辭。然後又跟李旭“借”了夠四萬人消耗二十日的口糧,帶領着新收的部屬與牧奴,奔着燕山西北方的草原深處去了。憑着新收的牧奴和萬餘將士,不久之後,他果然打出了匈奴可汗的旗號,將周邊大小部落征服了數十個。可這個新興的汗國中匈奴人畢竟太少,所以沒堅持幾年,便如流星般從草原上衰落。只剩下無數令人嘆惋的故事,一遍遍於牧歌中傳唱。
還有二十幾個跟劉季真一道入關避難的馬賊頭目不想再過那種有今天沒明日的生活,主動留在了長城內。他們根據各人的觀察,大多數投於李建成帳下。也有幾個與博陵將士合得來,主動要求爲驃騎大將軍效力。李旭根據其人的才能,都好生安置去處。
由於俘虜的隊伍過於龐大,李旭和建成不敢讓他們在長城附近停留太久。又仔細商議了一回,從戰利品中撥出糧草輜重和牛羊,交給剛剛從塞外返回的王須拔、郭方二人押送着,去索頭水兩岸開闢新的牧場。那王須拔和郭方兩個先前奉李旭之命擾亂阿史那骨託魯的後方,一路上屠滅部落無數,已經在草原上創出了大大的兇名。俘虜們手無寸鐵,在這兩個人凶神惡煞面前自然生不起反抗之心。被博陵輕騎押着,扶老攜幼,乖乖地走了。
眼見着參戰的盟友一個接一個離去,而河東那邊依舊音信皆無。李建成心裡也開始着急。先前他唯恐弟弟世民爭功強了自己的風頭,此刻卻情願把頭功讓出去,也不希望始必可汗當真如陳演壽那樣大破了婁煩關,**河東。
情急之下,李建成只好親自去拜訪羅藝,請對方切莫與其他人一樣急着返回,務必率領虎賁鐵騎在張家堡附近駐紮一段時間,待河東情況明瞭了,再做決定。期間所有消耗,都可以算在河東李家身上。
那羅藝也是個痛快人,想了想,笑着迴應道:“也好,幽州最近沒什麼要緊事,我就在這裡等上一、兩天。不過賢弟得替我跟那李仲堅打個招呼,免得他小子又以爲羅某打他六郡的主意,再暗地裡對羅某玩什麼鬼花樣!”
“羅兄言重了。仲堅素來拿得起放得下,從來都不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況且羅兄這次雪中送炭,我等感謝還來不及,又怎會沒有良心的亂猜?!”李建成知道羅藝對去年敗於李旭之手的往事還有着疙瘩,趕緊笑着替雙方開解。
“他感謝我?”羅藝冷笑着聳肩。“算了吧,老夫又不是爲了他李仲堅而來,犯不着讓他感恩。”
“但仲堅的確很感謝你。他私下裡跟我說過好幾回,說如果當日不是虎賁鐵騎及時趕到,有可能大夥都死在狼騎刀下。”
“喔?”李建成的話讓羅藝略微感到了些意外。雖然在慶功宴上大夥都說了許多漂亮話,但那些話裡邊有幾句是真心的,羅藝還的確沒把握。在他的人生閱歷中,頭天晚上跟人稱兄道弟,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別人看,第二天便抽刀子翻臉的事情屢見不鮮。話說得越漂亮的人,做起事情來也許越不地道。
“仲堅的確很感激你。他說沒料到羅老將軍會放棄前嫌來幫忙。還說過早就想一睹虎賁鐵騎馳騁塞上的英姿,沒料到能如願以償!”李建成聽羅藝的口氣開始鬆動,趕緊趁熱打鐵。
能拜羅藝爲兄,是這次長城之戰給他帶來的意想不到的好處之一。以虎賁大將軍羅藝的赫赫威名,不用明確對他表示支持,也可以讓那些對世子之位的傢伙掂量掂量自身的輕重。但得到羅藝這個強援的同時,建成也不想失去李旭。畢竟論起彼此之間的交情,李旭這邊要比羅藝那裡深太多。
“嗯,他又不是沒見到過!”羅藝說話的口氣雖然還是不陰不陽,臉上的表情卻明顯開朗起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能讓對手在背後都稱讚自己,武將做到這個份上,也足以自傲了。更何況這個背後稱讚自己的是驃騎大將軍,近十年來中原難得的少年英雄。
“他還如何評價虎賁鐵騎!是不是覺得比他麾下的博陵精銳還強一些?”冷笑過後,羅藝忍不住繼續追問。
“很多,反正對兄長和虎賁鐵騎佩服得很。對了,仲堅說當年他立志從軍,也是因爲仰慕兄長的美名。”李建成被問得一愣,臉上立刻堆滿了開心的笑意。“如果大哥今天沒有要緊的事情急着去辦,乾脆跟我一道去李仲堅那,商討一下今後的安排。對於戰局走向的判斷,他的目光一直非常獨到!”
“你這當大舅哥的,倒會替妹婿着想!”羅藝笑着橫了李建成一眼,點頭答應。吩咐隨從備好戰馬,兄弟二人並絡向博陵軍的大營行來。一路上看見河東與博陵兩軍的聯營沿長城內的丘陵排下去,整齊利落。兩軍將士持槊橫矛,往來巡視,精神抖擻。回望身後,青灰色的長城蔓延萬里,雖然多處煙熏火燎,殘破不堪,卻宛若一條醒來的巨龍般,散發着勃勃生機。
惡戰早已結束,山風吹過,依稀卻還有號角聲在迴盪。每一座垛口後,每一座烽火臺上都依稀有人在走動,刀光劍影,凜然依舊。
有股非常熟悉的感覺涌上羅藝的心頭,不由得他不停住腳步。“那裡怎麼插着杆槊?”用馬鞭遙指長城之巔,老將軍皺着眉頭追問。目光所及,有杆黑漆漆的長槊聳立於長城之巔峰,蒼穹直刺。
“是仲堅的朋友託人送給他的長槊。仲堅平時與大哥一樣,也習慣於使刀。”李建成想了想,從記憶裡搜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這個答案顯然不能讓羅藝滿足。老將軍越看越覺得奇怪,越看越覺得眼熟。撥轉馬頭,沿着長城內側的步道緩緩上前。到了戰馬無法繼續上行處,甩鐙離鞍,徒步攀爬。李建成和衆幽州侍衛面面相覷,喊了幾聲沒得到迴應,只好下了馬,快步追了上來。
長城內雖然建有步道,但坡度也非常陡。羅藝已經年逾半百,手腳卻麻利得令李建成費勁力氣也追不上。好不容易氣喘吁吁地跑到了長城之上,又見羅藝大步流星,穿過一個個垛口,踏過一座座烽火臺,直奔長城最高處。
“嗡!”長風吹過槊刃,發出鳴鏑般的聲響。老將軍羅藝仰面於槊杆前,手掌顫顫巍巍摸向槊身。彷彿面對得不是一杆兵器,而是一個熟睡的嬰兒。那長槊也如同有了感覺般,不斷地晃動、震顫,四尺霜刃被日光一照,凜凜生寒。
“這是步將軍的長槊!”羅藝的手終於搭在了槊杆之上,撫摸着已經在日曬雨淋中慢慢失去顏色的神兵說道。這一刻,他的臉上沒有任何百戰名將的威風,只有與故交重逢的感動。“這是老夫當年贈給步將軍的。”他背對着追過來的衆人,緩緩說道。彷彿是向大夥解釋,又好像在自言自語。“當年,老夫許下的承諾,老夫自己也忘記了。步將軍卻始終沒有忘。”
“老夫來了,老夫沒有來遲。”張開雙臂,鬚髮斑白的老將軍眼望四尺寒霜,大笑着說道,彷彿對方可以傾聽。“老夫把虎賁鐵騎都帶來了。老夫羅藝來了,老夫知道你在看着!”
“來了,來了……。看着,看着……”山谷中,迴音層層疊疊,彷彿有無數英魂在響應羅藝的問候。一座座土色未乾的墳塋擋在長城前,宛若還在盡守着自己的職責。
他們一直站在那裡,他們將永遠站在那裡。他們早已來了,他們一直在看着。
老將軍羅藝最終沒將那杆據說是出於虎賁鐵騎的長槊奪爲己有,在山風中站立了小半個時辰後,轉身下山。離開之前,他仔仔細細地檢查了槊纂附近的泥土。彷彿唯恐當初插槊的士卒們偷懶,導致哪天山風會將槊杆吹倒般。從那一刻起,他就如同換了一個人,瀰漫於渾身上下的驕橫氣再也找不到半分。也不再以軍中前輩的身份對周圍的事務指指點點。他默默地走下長城,蹣跚着走向戰馬。仔細認了幾次鐙,才勉強爬上了馬背。親兵們跑去替他牽繮繩,起初,羅藝本能地豎起了眉毛。但在轉瞬之間,他又默認了這種照顧。任由親衛們簇擁着,像保護一個老弱般將自己護送下山坡。
羅藝老了,的的確確地老了。走在身側,李建成能清楚地看見對方斑白的頭髮和微駝的脊背。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能讓老將軍心裡感到好受些,只好默默相隨。身邊的河東侍衛們也都能感覺到羅藝身上的變化,但誰也說不清楚具體原因,也猜不到高聳於長城之巔的那杆長槊到底令羅藝想起了什麼。
“咱們去找李將軍。”率先打破沉默的反倒是羅藝本人,馬蹄再度踏上平地之後,他的神態慢慢恢復正常。“下一步如何作戰,全都聽他安排!”
李建成看到羅藝突然轉了性子,居然肯聽從李旭指揮,不覺喜出望外。楞了一下,趕緊笑着謙讓:“軍務上的事情,還請大哥拿主意。仲堅與我畢竟經驗不足,不像大哥這樣,先前曾與突厥人打過二十幾年的交道!”
“老夫年齡大了。見識氣度都遠不及你們這些晚輩。”羅藝微笑着搖頭,“仲堅當年能以新敗之兵將老夫逼得無力再戰。運籌帷幄能力遠在我上。所以,這主帥之位,老夫決不敢跟他爭。”
不待李建成再謙讓,他又揚起臉來,快速補充了一句,“但如果將來大夥真的要與始必可汗見個高低,老夫期望世子可以跟仲堅說個情,讓老夫麾下這五千重甲打頭陣。這五千虎賁乃是專門爲了突厥人而設,老夫不能遺忘了他們的使命!”
“小弟一定竭力幫大哥爭取。屆時,小弟將麾下也全交給仲堅,自己貫甲持槊,做大哥之右衛!”李建成心頭一熱,毫不猶豫地允諾。
那天與羅藝結拜後,他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繼續拉近與對方的關係。而現在,機會居然自己主動送上門來。從羅藝剛纔的話中,李建成可以推斷到,老將軍的確準備退出問鼎逐鹿行列,將幽州交託給他人了。如果順利安排好此事,李建成可以確定,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將愈發穩固,甚至無人可替代。
正高興得頭暈目眩之時,他耳畔又傳來羅藝的話。帶着一點點不甘心,卻說得毅然決然。“你若願與我並肩而戰,老夫不勝榮幸。這將是老夫最後一次披甲。此戰之後,老夫便準備將虎賁鐵騎交出去。但希望世子能保證,將他們用在正道上。莫讓弟兄們的血流得不明不白!”
“小弟願意以身家性命擔保,虎賁鐵騎永鎮塞上,絕不輕易南下!”李建成被巨大的幸福砸得在馬背上晃了兩晃,以手指天,鄭重立誓。
“希望你永遠記得今日之語!否則,否則老夫…….”羅藝嘆了口氣,繼續搖頭。如果說在見到聳立於長城之巔的那杆巨槊之前,羅藝心裡對自己的未來還有些患得患失的話。現在,他已經完全放下了心結。虎賁鐵騎不是他羅藝的私軍,在這支軍隊成立之初,軍魂當中已經寫就了其使命。虎賁鐵騎也不是區區幽州數郡能養活得起的,在他羅藝手裡,只會讓這支天下無雙的勁旅漸漸走向覆滅。只是將虎賁鐵騎交給李家,是不是太輕率了些?他不敢確定,但殷切希望,今天自己做出了一個正確選擇。
“至於羅家的前途,大哥儘管放心。只要小弟在一天,便保證幽州永在大哥的治下。子子孫孫,富貴綿延不絕!”李建成顯然誤會了羅藝的猶豫,再次舉起右手,鄭重承諾。
“給我封茅裂土麼?那敢情好!”羅藝也沒想到李建成回答得如此痛快,眯縫着眼睛笑問。在決定將虎賁鐵騎交出去前,他已經對時局做出了判斷。以他自己的判斷結果,如果將幽州併入河東,短時間內,李家肯定會讓自己坐鎮幽州,威脅竇建德的後背。但待得天下一統後,削蕃便是必然。這是任何一個朝代在建立之初反覆演練過的故事,絕不會因爲他羅藝而破例。
李建成被笑得心裡發虛,想了想,將聲音稍微放低了些,臉色卻無比鄭重,“我知道大哥不在乎這些。但不這樣做,難酬大哥今日之功。大哥儘管放心,我李建成雖然文不成,武不就,做事也拖拉了點兒。但做人的良心卻是有的,絕不敢辜負了大哥今日對我這份恩情!”
“老夫今日所爲,卻不是爲了讓你感激!”羅藝笑了笑,繼續搖頭。
“小弟今日之承諾,也不僅僅是爲了大哥!”李建成迅速接過羅藝的話頭,大聲迴應。
兄弟二人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眼裡看到溫情與坦誠。羅藝終於明白眼前這位唐公世子是個少見的厚道人,便不再自稱老夫。點點頭,笑着說道:“賢弟今天所爲,可不像個世子模樣。更不像未來的太子。想作爲人君,萬萬不可衝動,更不可輕易許下諾言!”
“那豈不是無趣得很?”李建成伸手撓了撓自己的脖頸,低聲抱怨。“大哥還是莫要說我了。咱們兄弟幾個先痛快些時日。待我真成了什麼太子後,再教導我這些也不遲!”
“只怕那時,賢弟沒時間聽我囉嗦!”羅藝聳了聳肩膀,然後揮鞭輕敲馬鞍。
他**是匹烏龍駒,靈性根骨皆爲上乘。接到主人的暗示後,四蹄稍稍用力,便騰雲駕霧般竄了出去。李建成**的桃花驄也不遜色,甩甩鬃毛,快速跟將上來。兄弟二人並絡疾馳,將一干侍衛遠遠拋在了身後。耳畔山風呼嘯,馬蹄聲急,每一聲中都帶着春天的韻律。
直到看見了李旭的軍帳,二人才輕輕拉緊繮繩。羅藝跑得滿臉紅光,一邊用武將常服的袖口擦汗,一邊大笑着道:“好久沒這樣輕鬆地跑過了。***,老夫幾乎忘記了毫無目的縱馬的滋味。我告訴你,有些東西看似金貴,如果使用不當的話,反而是負累。老夫今天算是解脫了。你接了過去,嘿嘿,你好自爲之!”
“小弟一定牢記大哥的話!”李建成氣喘吁吁地回答。無論當日與羅藝結交是否帶着其他的目的。現在,他的的確確把羅藝當成了一個可以依託的兄長。不跟自己爭功爭位,卻肯爲自己處處着想的兄長。
“這李仲堅,這李仲堅的內營好生齊整!”目光轉向李旭的中軍大帳,誇讚的話從羅藝嘴裡脫口而出。雖然三家兵馬的距離非常近,河東軍的營盤外沿與博陵軍的營盤幾乎緊緊相連,但無論是李建成還是羅藝,這兩天心裡都產生了大戰之後的懈怠,中軍大帳很少去,也沒對軍紀做太嚴格要求。只有李旭這邊,文武官員進進出出,當值將士列隊巡視,一切都顯得井井有條,與戰時毫無差別。
“仲堅無論做事和領兵,向來都很謹慎。”迅速向中軍掃了一眼,李建成帶着幾分佩服的口吻說道。雖然貴爲河東軍主將,他卻不敢託大在李旭的中軍內繼續策馬。乾淨利落地甩鐙離鞍,慢慢牽着坐騎,走向內營的正門。
羅藝也快速跳下的馬背,一邊點頭讚歎,一邊壓低了嗓門,以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追問道:“此戰之後,世子準備如何安置仲堅?河東與博陵兩家合併的細節安排好了麼?令尊那裡如何打算?”
“不瞞大哥。我這些日子,根本沒顧得上來!仲堅那邊也很難做。博陵六郡的文武,博陵六郡的文武,似乎不太喜歡河東!”李建成苦着臉,訕訕地回答。如果羅藝事先就知道這個答案,他不敢保證對方還能如此痛快地將幽州併入河東。但既然雙方已經結爲知交,李建成便不想再向羅藝隱瞞這些秘密。
一縷苦笑快速涌上羅藝的眉梢。他沒料到在外界看似已經成爲定局的二李合併,居然還只是八字沒一撇的假象。但他卻不想後悔今日做出的決定,想了想,低聲道:“暫時裂土封茅,日後論功而酬。難道唐公不願意答應麼?還是仲堅不滿足於此,指望着更近一步?”
按理說,這些都是涉及到李家未來的核心秘密,羅藝本不該追問。李建成也不該回答他,更沒有必要如實回答。但既然羅藝問了起來,李建成便不願意拂義兄的顏面,組織了一下語言,低聲道:“仲堅一直沒多大野心。他所求的,應該是守護一方而已。但博陵六郡的制度與大隋舊制多有不合。兩家合二爲一的話,政令方面,有很多麻煩需要處理!這兩年,父親也參照博陵的制度,將關中、京畿與河東的舊制改變了許多。但也有很多爲難之處,父親也束手無策!”
“哦!”羅藝輕輕點頭。他知道李建成所言非虛。事實上,很多幽州的有識之士也認爲博陵六郡的均田、取士、奬功三制是恢復地方生機的良方。但這三項制度無一不觸及地方高層利益。以他在幽州的權威,都不敢輕易全盤接受。更何況李淵剛剛在京師站穩腳跟,身旁名門貴胄無數!倒是竇建德那邊,因爲先前當土匪時已經將豪門大戶斬殺了個乾淨,如今照抄照搬博陵六郡的制度,抄得暢通無阻。河北百姓終於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不禁忘記了竇建德等人當年殺人越貨的惡行,反而交口稱讚起竇某人的恩德來了。
政令不能統一,博陵一枝獨秀。六郡前兩年沒有遭受大的戰亂,這兩年又經受了新政的滋潤。當然遠比大隋其他地方繁榮。而李仲堅又是有名的善戰,麾下的博陵精銳也無不以一當百。綜合上述情況,羅藝心中明白,即便李淵不懷疑李旭對合並的誠意,恐怕河東文武心裡也不踏實。所以裂土封茅,然後再慢慢融入的策略,只適合幽州,卻未必適合博陵六郡。以六郡目前的繁華程度,假以時日,不難將博陵軍養成一頭猛虎。
涉及到如此重大的決策,羅藝便不好再多嘴了。輕輕搖了搖頭,笑着說道:“這李仲堅還真是把好刀,就看握刀的人本事如何?不提這些,咱們先度了眼前難關再說!”
“待徹底解決了突厥人的威脅。我想跟仲堅開誠佈公地談一談。說實話,我寧願讓他永鎮六郡,也不願意跟在戰場上面對他。”李建成輕輕嘆了口氣,說道。
自移師塞上以來,李旭從沒主動跟他說過兩家合併的事情,他所開設的英雄樓,也沒有任何一個博陵文職或者武將前來登門。這讓建成心裡多少有了些挫折感。雖然依然堅信憑藉自己和父親的誠意,可以打動李旭,將其拉入河東李家帳下。但比起羅藝的乾脆,李旭便顯得有些過於持重起來。
沒有參照物之前和有了參照物之後的感覺大相徑庭。想着想着,李建成在不知不覺間,就覺得秩序井然的博陵軍內營有些過於防禦森嚴。這附近已經沒有敵軍,還用得着如此小心謹慎麼?旭子如此嚴陣以待,難道不僅僅是出於習慣,而是在防備着自己這個大哥?
當年在遼東,他也是這樣一去不回頭的。猛然間,有隻跳瘙在李建成心中咬了一口,令他渾身上下癢癢的,說不出地難受。
早有負責警戒的侍衛將李建成和羅藝二人並絡而來的消息通報到了博陵中軍,當值的將領張江聞聽,趕緊帶領着一干謀士和武將迎接了出來。在人羣裡找了幾次沒發現李旭的身影,建成咧嘴而笑,故作親切地詢問道:“你家大將軍呢,是不是昨天忙了一宿。他這個人啊,就喜歡事必躬親!”
張江上前衝建成和羅藝兩人抱了抱拳,笑呵呵地回答:“謝映登將軍還沒甦醒,大將軍放心不下,一早就過去探望了。所以無法出面迎接世子。我已經派人去通知大將軍,他稍後就能趕過來!”
“謝兄弟還在昏睡?!”李建成緊鎖眉頭,滿臉憂色。“如果這樣,的確是個麻煩事情。徐茂公送了那麼多糧草來,我沒給他半分回報。若是謝兄弟再有個三長兩短……。不急,不急,我和羅兄可以慢慢等,謝兄弟療傷的事情卻耽誤不得!”
“有勞世子關心!”張江再度拱手,然後側開一步,請李建成與羅藝兩個先行。自己帶着博陵兄弟跟在其後。到了此刻,李、羅二人的侍衛才匆匆追上來。看到兩位主帥已經平安進了李旭的中軍,下了馬,靜靜的于軍帳外侍立。
有道是聽話聽音,此刻李建成的臉上雖然堆滿了笑容,話語裡挑剔的意味卻被博陵將士清清楚楚地分辨了出來。這些人都是跟李旭刀頭上一道滾出來的情誼,平日看在萁兒的顏面上,還對李建成這位大舅哥保留幾分尊敬。此刻既然李建成拿捏起了世子身份,大夥自然又記起了博陵與河東之間的差別,笑着打了幾聲招呼,便各自去忙分內之事了。
中軍帳內還有很多低級文職幕僚在埋頭公幹,看到建成與羅藝兩位貴客,少數幾個實在躲避不開者悻然停下手頭事務,拱手施禮。大多數人卻專注於本職工作,頭也懶得擡一下。李建成感覺到了大夥對自己的冷落態度,心中忍不住涌起了股怒氣。但很快,他就將這股無名業火強壓了下去。若無其事般與張江、羅藝二人談笑。
“聽說謝兄弟那天是殺脫了力,爲何至今還沒醒來。我軍中倒是有些老郎中,可以調來聽用!”
“謝世子關心。博陵軍中的郎中已經給謝將軍把過脈,湯藥也能灌得下去。但謝將軍可能是心中有痰,所以脈象表現平穩,人卻睡得死死的,就像自己不願意醒來般!”張江拱了拱手,婉言拒絕了李建成的好意。
“自己不願意醒來,還有這等事?”李建成聽得直皺眉。“缺藥麼,可有老蔘、靈芝之類吊命之藥!我馬上派人取來!”
“我家將軍在草原上有過一處貨棧。這兩年商路雖然斷了,但先前運來的遼東老蔘還有幾十條,個個都超過了八兩!”張江笑了笑,繼續搖頭。
“你家將軍倒是有錢!”羅藝聽得有趣,大笑着插言。
“我家將軍說過,他如果不做大將軍,便去做陶朱公!”
“那豈不是可惜!唐王可是一直視大將軍爲塞上長城!”羅藝看了看李建成,低聲打趣。
“大將軍一向拿得起,放得下。別人眼裡的富貴,在他眼裡不過是雲煙耳!”張江又笑,叫過幾個親兵,讓他們且去煮茶。
“不行,我得好好勸勸仲堅。千萬不能讓他動了退隱的心思!”李建成一手拉住張江,一手拉住羅藝,惶急之前溢於言表。“你們二位也得幫忙多勸勸仲堅。他年齡比我小了一輪還多,怎能年青青地便喪了進取之心。不行,這種事情可是真的不能由着他的性子來!”
“看世子急的。我家大將軍不過是隨口一說,未必當真!”張江指了指李旭帥案旁邊的胡凳,示意客人落座。沒有李旭的將令,他也不敢做得太過分。不動聲色地給了李建成一個下馬威之後,接着便又佯裝出幾分歉意解釋道:“前一段時間主要忙着打仗,六郡各地好多事情都積壓了下來。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些空閒,大將軍便將所有雜事都搬到軍中來處理。此外,陣亡弟兄遺屬的撫卹,受傷弟兄的安置也非常耗費精力。這次雖然承蒙羅老將軍援手打敗了阿史那骨託魯,我博陵軍損失也非常沉重……”
“虎賁鐵騎只是儘自家職責而已,算不上援手。”羅藝輕輕擺了擺手,拒絕了張江的感謝。他現在甘爲人臣,心態顯得平和多了,舉手投足般都帶着長着風範。“弟兄們爲國而喪身,後事處理得仔細些,也是應該的。你儘管去忙,世子與我在旁邊閒坐喝茶便是!”
“張將軍儘管去忙。羅兄這裡,自有我來照顧!”李建成緩過一口氣,以博陵軍半個主人身份笑着叮囑。
‘這世子倒有幾分涵養!’張江心中暗自讚歎,笑了笑,將手指向桌案中央,“具體事情都有具體人負責,我反而是最閒的一個。羅公與世子先吃些乾果吧,這是博陵那邊送來勞軍的蜜餞,滋味當真不錯!”
擺在桌案中央的是四個硃色漆盤,裡邊依次擺放着蜜制好的青梅、紅棗、杏脯和藕根,花花綠綠,甚爲誘人。這些特色甜點對於李、羅兩個來說,原本是吃膩了的俗物。但自從天下大亂之後,此等俗物卻也不經常見到了。伸出手去揀了幾個,丟在嘴裡慢慢咀嚼,有一絲酸酸甜甜地滋味立刻沿着舌尖融化開來,令人感覺說不出得舒服。
看到客人吃得香甜,張江想了想,殷勤地介紹:“這些果品都是我六郡特產,生津止渴。張郡守一個半月前便準備好了,只是一路上翻山越嶺,頗費了些時日。今天早上一入庫,大將軍立刻命人給羅公和世子那邊各送了十幾筐去。估計待會兒兩位大人回營,這些乾果也就到了!”
“有勞你家大將軍費心!”羅藝和李建成放下茶盞,同時拱手。
“怎麼不走水路?”轉眼,羅藝又想到了一個非常奇怪的問題,皺着眉頭追問。但沒等張江回答,他自己便找到了答案。笑呵呵地搖搖頭,低聲道:“待會兒麻煩張將軍派人到我營中去取個令牌,拿着它,就可以在幽州地界暢通無阻了。若是軍需補給直接由桑乾河運到懷戎,會比陸路省事得多!”
“張某代所有博陵兄弟謝謝老將軍!”張江趕緊站起身,長揖及地,“我正發愁戰後繳獲的那些大牲口如何向博陵運,老將軍既然肯借道,着實爲我博陵軍上下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我呸!跟在李仲堅身後,個個都學得鬼一樣精!”羅藝擡起腳,向張江做了個踢的姿勢。已經放到吃到嘴裡的乾果卻再也吐不出,只好合着“怒氣”一同吞落肚。自打去年夏天開始,博陵六郡和幽州之間,已經沒有大波商旅往來。這回有數以萬計的牲口浩浩蕩蕩沿着桑乾河畔南下押往博陵,倒也開啓了兩家和好的先機。
“沿途所有關卡,我博陵軍都按地方規矩付錢,絕不讓幽州虧了分毫!”張江笑着把身體側開數尺,低聲許諾。
“老夫雖然窮,卻也看不上你那點兒厘金!”羅藝涅斜着眼睛打量張江,越看越覺得這小子是誠心設好了圈套給自己鑽。被人家白佔便宜可不是他的性格,略做沉吟,便找到了翻本的辦法。“幽州各郡去年收成很差,你運了牲口走,讓商隊多運些糧食過來吧。以其在博陵的價格賣給老夫,老夫命人用鹽鐵跟你交易。”
“沒問題。恰好有一批軍糧要解往懷戎。我命人分三成出來給幽州,老將軍儘管安排人在桑乾河畔就近接收!”張江想都不想,毫不猶豫地答應。
幽州和博陵六郡雖然是近鄰,但由於種種原因,兩地的糧價差別卻相當大。把糧食千里迢迢運到幽州,再以博陵市面上的價格出售,這筆交易細算下來,羅藝賺了個盆滿鉢圓。但水路運輸遠比陸路省力,一次運送的數量也遠比陸路大。再折算掉民壯們在途中損耗和節約下來的運輸時間,這筆交易對博陵來說也沒吃什麼虧。
論及錢糧度支方面,此刻中軍大帳中無一人能比李建成的造詣深。在心裡稍稍一琢磨,他已經算清楚了這是一筆對博陵、幽州兩家都有好處的交易。就目前形勢而言,幽州與博陵握手言歡,對河東李家有百利而無一害。但眼下張家堡附近的仗早就打完了,河東那邊尚無消息,李旭還千里迢迢向前線運糧食做什麼?莫非他還有些別的打算沒讓人知曉?
想到這,世子建成越發覺得李旭的中軍大帳內彷彿隱藏着無數玄機,幾乎處處都對自己不利。勉強壓住心中的煩亂,吃了幾個青梅,然後他又在不經意間追問了一句,“前日不是分了很多糧草與輜重麼?怎地還要從博陵向前線送糧。一旦送來了,卻沒戰事可打,這一往一返,消耗可就大了!”
“世子有所不知!”張江早就料到李建成會有此一問,也不想讓他心裡產生太大的誤會,拱了拱手,笑着解釋:“前些日子那十餘萬俘虜無處安身,我家大將軍怕他們在長城附近生事,全都交給王須拔和郭方二人押送去索頭水了。那些傢伙雖然非我族類,但畢竟也是一條生命,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餓死。所以又從府庫裡硬擠出些糧秣來,千里迢迢運過去救急。”
“你家大將軍倒是宅心仁厚!”羅藝聳了聳肩膀,對李旭的做法有些不以爲然。“既然知道其非我族類,又何必計較他的死活。不在長城下直接挖坑活埋了他們已經是對他們的恩典,還出糧給他們吊命,就不怕養了一堆狼崽子,到頭來反受其禍麼?”
“我家大將軍曾經說過,人的心胸有多寬,就能經營多寬的地方!”張江看了李、羅二人一眼,繼續笑着補充。“畢竟是十萬生靈,放任其自生自滅,恐怕有傷天和。草原人自有草原人的生存之道,只要幫助在這個夏天給他們口稀粥果腹,到了秋天,牛羊自然能抓上秋膘,羊毛、皮貨也能源源不斷地運回中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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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張江話中若有所指,李建成怦然心動。他今天之所以看博陵軍上下處處不順眼,主要原因共有兩個。其一是由於兩李合併之事至今懸而未決,總是讓人揪着心。其二,便是由於羅藝的突然歸附,令李旭對他的重要性無形間下降了數倍。河東左軍一直缺乏能鎮的住軍心的百戰名將,李建成原來一直中意於李旭。而羅藝的名頭和用兵能力,只比李旭大不比李旭小。換句話說,現在即便不將旭子收入帳下,李建成也覺得憑着羅藝在手,弟弟麾下那些將領已經不足爲懼了。
“人的心胸有多寬,就能經營多寬的地方。”反覆咀嚼着張江的話,李建成心中的怨氣慢慢開始消融。他知道自己不會滿足於做一個收成的太子,他期待着建立超越父親的功業,讓人們最後能明白,他這個世子、太子並不是靠着父親餘蔭才能立足的窩囊廢,而是能將李家、唐王家族發揚光大的英雄豪傑。爲了心中的目標,他就必須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計較那些雞毛蒜皮的小節,讓更多像李旭、羅藝這樣的英雄甘心爲自己效命。
接下來張江的解釋,李建成已經聽不下去,也沒有必要再聽。像先前一樣相信李旭,以誠待人,做到這點已經夠了。至於羅藝與張江關於塞上胡人的探討,全部如春風過耳,他聽得見聲音,卻什麼內容都沒注意到。
“我聽說霫族十三部曾經推舉你家大將軍爲可汗。現在你們將十餘萬各族老幼驅趕到索頭水附近安置,豈不是搶了霫族的草場。一旦雙方衝突起來,讓大將軍如何自處?”羅藝沒注意到李建成已經走神,自顧與張江探討順利安置那批俘虜的可能。“並且這十餘萬俘虜中,各族都有,年齡、男女、老幼不等。一旦他們彼此之間衝突起來,王將軍手頭那點兒兵馬,能否彈壓得住?”
張江等人最近三天幾乎天天議論此事,心中早已有了定論。想了想,低聲迴應,“索頭水距離霫族的傳統牧場還有幾百里路。那片草場原本屬於一夥奚人,後來那夥索頭奚被突厥人滅族,索頭水兩岸便成了阿史那卻禺的地盤。骨託魯從卻禺手中接過該地,又經營了數年,遷徙去了數十個突厥部落。此番王將軍押着俘虜去索頭水安置,其中一個目標就是爲了從突厥部落手中搶草場。所以,第一場衝突肯定不會是跟霫族諸部之間,而是跟戰敗後元氣大傷的突厥人。那些霫人反而會成爲大將軍暗中埋伏下的一支奇兵,可以打突厥人一個措手不及!”
低頭抿了口茶,他繼續道:“至於俘虜們之間,羅將軍儘管放心。在沒有辦法保證自己能活下去之前,他們肯定要抱做一團。等突厥人的威脅去了,他們也就該通婚的通婚,該生孩子的生孩子,難分彼此了!”
“也有一番道理!”羅藝對草原事務了熟於心,略做斟酌,便明白張江說得不是一廂情願的妄言。“但萬一這十萬部衆凝成一股繩,也是頭了不得的龐然大物。到頭來,誰能保證他們不成爲第二個突厥?”
“如果將他們驅趕到草原上後放任不理,不出三年,必然有人站出來填補阿史那骨託魯留下的空白。但如果從開始就加以控制,這些人就不會成爲中原的大患。我家將軍說過,你不能妄想草原上不生人,只有主動參與,才能保證東塞諸郡百年無患!”張江笑了笑,帶着幾分自豪回答。
李旭的原話其實是,誰也難保草原上不會再生出另一個阿史那骨託魯。所以與其把機會留給下一個趁亂崛起者,不如自己來當下一任大可汗。至少把東塞諸胡控制在自己麾下,比控制在土生土長的胡人手裡安全得多。
在張江等人眼裡,經營好了東塞,也等於將河北六郡的生存空間擴大了一倍。將來有了機會,博陵軍既可以旌旗南指,又可以揮師北上。無論進還是退,都有無限的發展餘地。
當然,這些博陵核心將領之間的秘密,張江不會透漏給任何無關的人聽。他現在想要做的僅僅是打消李建成對博陵上下的疑慮,爲自家將軍的發展大計贏取更多的時間。短期內,剛剛打完了一場硬仗的博陵軍沒有與河東李家爭奪天下的本事。但經營好東塞後,憑藉塞外源源不斷的戰馬和六郡的富庶,天下誰人還能搠博陵軍鋒櫻?
“嗯!”聽完張江的話,羅藝輕捋鬍鬚。李仲堅所爲,絕對不僅僅是出於對俘虜的仁慈。他一定另有所謀。並且這個圖謀非常長遠,遠到超過了自己能看到的範圍。但要不要將事實提醒給李建成聽呢?羅藝在心裡反覆衡量了幾回,還是決定將秘密藏起來。
忠武將軍步兵的死喚醒了他年少時的承諾,聳立於長城之巔的那杆鐵槊促使他不再猶豫,下定了將虎賁鐵騎交出去的決心。但放棄了爭奪天下的利刃後,羅藝不得不考慮自己的未來。李建成的承諾只是他的保障之一。但承諾這東西,只對堅信承諾的人管用,在切實可見的利益面前,它幾乎薄得像一張廢紙。與其將自己和家族的安危完全交託在李建成手裡,不如再留一條後路,看看河東李家與李旭之間的關係如何發展。至少羅藝可以確定,躲在李旭身後,別人不會先找自己的麻煩。李老嫗也好,李老嫗的繼任者也罷,在解決李旭這個大尾巴之前,誰也無暇動幽州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