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持槊(九)

“什麼事。發現骨託魯的大纛了麼?”李建成立刻又恢復了精神,三步並做兩步跑回李旭身邊,向斥候大聲追問。

“兩山豁子方向出現了一支騎兵,大約有六七千人。與那附近的一隊狼騎正在交手!”來自博陵軍的斥候遲疑了一下,朗聲回答。

“打的什麼旗號,勝負如何?”李建成又驚又喜,繼續追問。

斥候不滿地皺了下眉頭,然後偷眼看向李旭。見自家主帥沒有任何反對意思,緩了口氣,繼續報告:“啓稟大將軍和世子,來者的旗號非常混亂,像是一支聯軍。勝負目前不清楚,他們在突厥人背後點了很多火頭,然後且戰且向黃花豁子靠近!”

“聯軍?從塞外來?”李建成楞住了,他想不清楚到了這個時候,誰還會來給守軍助陣。六七千人的隊伍,需要幾家聯手才能湊得,這支隊伍實力肯定也不怎麼樣。弄不好還是突厥人故意使得圈套,誘騙大夥出去接應。

“再探,注意與山中觀察點用旗幟聯絡,看到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就在李建成發愣的當口,李旭迅速做出的決定。

目送斥候離開後,他立刻抓起一支令箭。“傳令給駐守在黃花豁子的張將軍,讓他加強警戒。防止突厥人趁機叩關!”

“諾!”親兵跑上前,接過將領,快速出帳。

“傳令給姜寶宜將軍,命令他點足一萬弟兄到長城內側馬道處,隨時準備接戰!”

“傳令給周大牛將軍,命他點齊三千重甲步兵,兩千弓箭手,到黃花豁子附近集結。本帥與世子隨後便到!”

李旭想都不想,接二連三地把命令傳了出去。待李建成等人弄清楚他的目的,大夥已經被他拉到了黃花豁子附近的敵樓上。

“此處是長城的缺口,就像一座城市的大門。建成兄,城門之上的指揮調度,就交給你和陳老前輩!”李旭將令箭向建成手裡一塞,低聲命令道。“今天之戰不會太激烈,所以咱們不必讓所有弟兄都被驚動了。該休息的繼續休息,該訓練的繼續訓練!”

“仲堅怎麼知道今天不會是一場惡戰?”李建成的思路跟不上李旭的動作,接過令箭後,木然地追問。

“你看衝向黃花豁子這夥人。”李旭的手向外指了指,非常認真地解釋。憑藉他多年的作戰經驗,幾乎在登上城頭的一瞬間,他便認定了前來幫忙的援軍並非突厥狼騎假扮。“旗號散亂,隊形不整。士卒們勇悍異常,卻不知道互相照應。這些人幾乎沒受過任何正規訓練,也不是經常配合作戰的”

“不是突厥人!”陳演壽也很快得出結論。爲了培養李建成的臨陣指揮能力,老長史儘量詳細地解釋道:“如果突厥人假扮,不會連幾千大隋兵馬的衣甲都湊不齊。其次,他必然要先派人到關前來,請求咱們出關接應。像這樣不做任何聯繫便突然殺來的,只要我等拒不援手,他們就會全軍覆滅。骨託魯如果想作假,不會連這些細節都考慮不周全!”

正當大夥指指點點議論時,闖營的兵馬已經接近黃花豁子。附近的突厥狼騎不顧一切殺來,試圖趕在這支援軍入塞之前,將其統統絞殺在谷地上。而援軍的隊伍雖然散亂,士卒們的身手卻個個敏捷無比。往往爲了殺死一名援軍,突厥人要付出兩到三名狼騎爲代價。

“好勇悍的壯士!”李建成看得血脈賁張,拍打着城牆讚歎。如果自己麾下也有這樣一羣勇士,稍稍加以訓練,便不用再羨慕二弟麾下的飛虎軍了。但如何接這支隊伍接進長城來,卻要費一番周折。在突厥人咬死了不放的情況下,出擊者必須要保證打開黃花豁子的山門後,還有平安將其關死的可能。

眼看着一個又一個好漢到於狼騎的圍攻之下,李建成心急如焚。他用力去拉李旭,希望無所不能的妹夫能幫自己想想辦法,手伸出去,卻拉了一個空。

“李將軍呢。仲堅去了哪裡?”李建成大吃一驚,追問。

“李將軍請世子幫他處理城頭一切軍務。他自己帶領兵馬去接應援軍了!”陳演壽快速接過李建成的話頭,大聲回答。看到李建成那副緊張模樣,老長史心中好生失落。自家主公哪點都好,就是軍務上實在太生疏了。兩軍陣前,作爲主帥之一卻拿不出半分鎮定自若的氣度來。你看人家李仲堅,從開始到現在,所做一切都有條不紊。所謂讓主公代爲調度全局,實際上是在給主公創造露臉機會。如果不是有絕對把握,他敢把軍權交給主公這樣的人,然後放心出擊麼?除非他自己不要命了!

無論內心深處如何失望,陳演壽對眼前軍情卻不敢絲毫馬虎。“仲堅帶得全是步卒,以長槊手和陌刀手爲主力。”指了指黃花豁子處敘敘推開的臨時城門,他低聲向李建成解釋,“長槊和陌刀,背後配以弓箭手,可以將狼騎與援軍徹底隔開。然後憑藉附近的地形,結陣緩退,只要退到城牆上弓箭手的保護範圍內,敵軍便無法再對城門構成威脅!”

彷彿是與他的話相驗證,追隨李旭殺出的三千重甲步兵和兩千弓箭手很快便在城牆下列好陣勢。在谷地左側山坡上,他們排成一個鏟子形。谷底和山坡處人數最多,隊伍最厚,至於隊伍正中間,陣型反而單薄。

部分突厥狼騎看到守軍殺出,立刻策馬迎戰。還沒等與重甲步兵接觸,兜頭先捱了一頓箭雨。李旭一聲令下,前排士卒平端長槊,如一頭鐵刺蝟般緩緩向交戰雙方靠近。遇到被圍困的援軍士卒,便放入陣中。遇到突厥狼騎,幾根長槊捅過去,連人帶馬捅成了肉串兒。

黃花豁子附近的山谷並不寬敞,兩支騎兵交戰,已經差不多將谷底完全填滿。猛然又殺出一支步卒來,谷底立刻顯得愈發擁擠了。此時,騎兵根本沒法發揮戰馬的速度優勢,只能原地與對手廝殺。而長槊和拍刀一靠上前,得到援助的一方立刻聲威大振,三下五除二,將狼騎斬於馬下。

“拉開距離,拉開距離!”帶隊的突厥伯克見勢不妙,趕緊改變戰術。只要將隊伍拉向遠方,他就可以先來一輪馳射,瓦解守軍陣型,然後再搬回局面。

李旭帶了這麼多年兵,最熟悉的就是馳射戰術。怎會給敵人這個機會。抓起身邊令旗搖了搖。原本在半山坡緩緩前進的步卒們立刻加快速度,從側面像突厥人圍攏了過去。與此同時,周大牛帶領幾名親衛大聲喊道,“來得朋友是誰,將突厥人纏住。剃光了他們,咱們纔好一道入塞喝酒!”

這幾句話又像軍令,又像江湖切口,卻恰恰對了來者的脾氣。援軍之中,立刻有一面黑色大纛搖了搖,大纛底下,十數名壯漢扯着嗓子喊道:“李將軍在麼?收拾突厥人怎地也不知會一聲?呼韓邪大單于的嫡親後人,大漢皇帝劉淵的第二十代孫,燕山山主,一陣風總瓢把子,劉季真來幫忙了!”

唯恐周圍的人聽不清楚,那夥人將自家的名頭反覆宣揚。令城上城下聞者無不霧水滿頭。大夥都知道呼韓邪單于是娶了王昭君那個匈奴君主,而劉淵是五胡時期的後漢開國皇帝。然而這兩位到底有沒有血緣關係,卻是史家也未必能考證清楚的秘密。至於燕山山主,更是來者自己給自己的封號,放到哪裡也沒人認可。只有“一陣風”這三個字,衆人心裡還有些印象。都知道那是一夥在草原和山區之間縱橫已久的馬賊。官軍剿匪,他們就向草原逃。突厥人追殺,他們就逃向燕山。利用大隋與突厥之間互不侵犯的約定,兩頭討便宜。

可燕山一陣風這夥悍匪向來過得是天不收地不管的逍遙日子,怎麼突然想起爲國出力來了。城上衆人百思不得其解。正在大夥驚疑間,聽見李旭的親兵們齊聲喊道:“劉大哥麼?將你的弟兄們收攏好,裹住突厥人。邊殺,邊向長城跟前靠!”

“劉大哥麼?將你的弟兄們收攏好,裹住突厥人。邊殺,邊向長城跟前靠!”周大牛等親衛將這句話再次齊聲喊出後。雙方士卒之間配合愈發默契。馬賊們騎技精湛,先前因爲人數不佔上風,所以纔在突厥狼騎的羣毆下吃了虧。如今局部上人數已經與對方不相上下,怎可能由着突厥人將距離拉開。呼哨幾聲,攻擊方向立刻改變。原來是不顧一切向長城跟前衝,現在是拼着性命跟狼騎死纏爛打。

山谷之外,不斷有突厥狼騎趕來支援。但限於地形,無法同時投入太多人手。想以弓箭攢射打開通道,谷內自家人和敵軍又難分彼此,一場箭雨下去,恐怕射死的自家弟兄比敵軍還要多。

外邊來援的突厥狼騎急的團團轉。被李旭等人挾裹着的狼騎也憋得眼紅。領軍主將烏素米幾次試圖衝出去與自家人匯合,前路都被馬賊們所阻。眼見着時間拖得越久,敵人距離長城越近。烏素米不由得大怒。

他多年縱橫東塞,屠滅部落無數。想殺了誰,對方几乎沒有還手之力。幾時像今天這樣被人弄得縛手縛腳。擺脫困境的辦法只有一個,憑藉多年的臨陣經驗,烏素米迅速得出結論。找到中原步兵陣列的中樞,殺了那個調度者,守軍立刻會變成失去頭領的鹿羣。屆時,狼騎們咆哮着撲上去,便是一頓血與肉的盛宴。

在馬背上打了圈子,烏素米於人羣中發現了自己的目標。敵將距離自己不到三十步,正指揮着步卒一點點向前推進。沒解救出一個馬賊,他們的力量就會壯大一分。而每前進一步,數十名突厥武士便死於非命。

“勇士們,殺了他!”烏素米手中的彎刀突然向正在靠自己逼近的步卒中央一指,厲聲喝道“吃狼奶長大的突厥漢子們,給我殺了那個人!”

“殺了他,殺了他!”幾十名突厥狼騎大聲附和,瞪着通紅的眼睛,衝着李旭所在處直撲而致。

時間緊迫,李旭正愁尋帶隊的敵將不着。猛然看到數十騎結伴衝向自己,心中大喜,手中彎刀指了指,帶領着周大牛等人徑直迎了上去。

他一動,整個陣型又變。原來是兩翼前突,中央後凹,此刻隨着弟兄們的快速移動,猛然變成了一個“凸”字形。兩翼依舊微微翹起,中央一段陣眼,卻直直地頂到第一線了。

突厥人平素訓練也講究配合,彼此之間的協調程度卻遠不及中原軍隊嫺熟。看到李旭帶領侍衛迎上,還以爲對方想跟自己拼命,高興得哈哈大笑起來。

幾名馬賊唯恐李旭等人吃虧,怒吼着撲上。他們的努力只起到了讓狼騎推進速度延緩的效果,很快,烏素米麾下的親兵就將馬賊們格在了外線。中央幾個控馬好手繞過阻攔,跳過地上的屍體和碎石,一步步靠近目標。

騎兵有戰馬相助,即便在短距離上速度無法加到最快,高度上也佔了大便宜。況且衆狼騎看到李旭手裡拿得是一柄橫刀而不是專門對抗騎兵的長槊,心中對近距離格鬥把握更大。幾乎是想都不想,數騎同時夾向目標。

“梅花陣!展開!”眼看着敵我雙方的距離只剩下了十步,周大牛猛然下令。護衛在李旭身側的親兵立刻停住腳步,二人向前、二人斜行向左,二人斜行向右。還有六人依次向左後、右後及正後退開,恰恰以李旭爲核心,在大陣中央出圍成了數個六出梅花形。

看到擋在面前的對手突然消失,而自家坐騎卻來不及停步,傻乎乎地向突然冒出來的槊鋒上撲,前衝的突厥人氣得哇哇大叫。好在他們從會走路時便學騎馬,騎術精湛,趕緊猛拉繮繩,在碰上槊鋒前的一瞬將坐騎向左右偏了開去。

在偏開的一瞬間,兩名突厥武士揮刀橫掃。雪亮的刀刃直奔持槊者的前胸。這是他們訓練已久的格殺動作,只要抽中的目標,肯定能在對方身上拖出一條尺許長的口子。怎奈刀光剛劈出一半,**戰馬卻突然犯了毛病,“唏溜溜”慘叫一聲,猛然前撲,將背上的武士直接摔了下去。

“啊!”毫無防備的突厥武士大叫。不明白身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好容易將頭從地面上轉過來,卻看到兩條馬腿,一個無頭屍體,正在血泊中蠕動。得到答案的頭顱想看得再仔細些,卻提不起半分力氣。在他漸漸暗淡下的目光中,兩杆長柄拍刀爽利地擡起,再度跺向下一個倒黴武士。

如果這是在空闊地上兩軍對撞,李旭絕不敢採用這種梅花陣型。加起速度來的騎兵即便不能一舉衝破擋在他面前的長槊手,憑藉人和馬屍體的慣性,也足以將步卒硬生生砸死。但山谷中地形狹小,烏素米等人與李旭距離又太近,速度根本加不起來。

在加不起速度的情況下,結伴向前,一步步穩紮穩打也是個理智選擇。偏偏第一波衝到梅花陣前的兩名突厥武士還自作聰明,試圖憑藉嫺熟的控馬能力斜向突入。如果二人看到遞到戰馬前的長槊不減速,任由馬匹送死,而自己跳下來,也許還能靠到李旭面前。二人猛然一帶馬,將刺向戰馬的長槊是避過去了,碩大的馬身體卻成了梅花陣側面持兩名陌刀手的板上肉。

“嗨!”一名陌刀手當機立斷,將戰馬的前腿直接切下。另一名陌道手見到便宜,手起刀落,將突厥武士那顆摔得迷迷糊糊的武士給砍了下來。

“小心!”烏素米從來沒見過這種配合,驚詫地大叫。兩名突厥武士,即便與身手高超的馬賊們對戰,也能盤旋上三五個照面。誰料遇到身材比馬賊瘦小得多的中原步卒,居然一個照面都沒混上,就稀裡糊塗地丟了性命!

敵軍主將肯定使了什麼花樣,說不定是妖術。猛然間,一個關於銀色飛狼的傳說閃進烏素米的心裡。

“他是附離!”其餘突厥武士也不傻,迅速從兵器上推測出對手的身份。手持一柄黑色彎刀,殺人於無聲無息,不是傳說中的銀狼侍者又是哪個?據草原上的傳言,先前抵達長城腳下的數萬武士,都被他一夜殺了個乾淨。而自己身邊這兩個半人兒,夠他殺上幾刀的?

戰場上,稍微的猶豫就能決定生死。更何況在博陵軍這些身經百戰的老兵眼皮底下發愣。沒等其餘的突厥武士決定繼續向前還是撥馬後撤,周大牛已經持槊撲了上去。他是另一朵“梅花”的花蕊,身體一動,立刻將整朵“梅花”帶了起來。兩杆長槊在移動中伸平,刺穿了一匹戰馬的馬腹。在坐騎倒下之前,突厥武士凌空躍起,想給愛馬復仇,卻被一柄陌刀正砍在襠部,下體和小腹都裂成了兩片。

冒着血雨,周大牛緊急轉身。丈八長槊從馬腹中抽出來,帶着血珠掃向第二名武士。被驚得目瞪口呆的突厥武士揮刀抵擋,刀刃與槊刃相碰,在空中濺出一連串的火苗。位於周大牛側後的博陵士卒徑直向前一步,槊刃毒蛇般推進了武士的小腹。

“啊——啊!”被長槊推離馬背,挑上半空中的突厥武士大聲慘叫,手足抽搐不止。持槊步卒彷彿根本沒看到順着槊杆淌下的血水般,左手前壓,右手回撤,乾淨利索地將突厥武士的屍體從槊尖上甩了出去。

看到同伴的遺體飛來,驚惶萬狀的突厥武士本能地閃避。發現敵軍空擋,李旭揮刀跨步,帶動本組“梅花”向前推移。他們所遇到的第二名敵手是個四十歲上下的突厥武士,作戰經驗遠比同伴豐富。看到四杆長槊,兩柄陌刀,還有一柄彎刀同時推向自己,毫不猶豫地一踩馬鐙,整個人脫離坐騎,向後疾飛。

被主人拋棄的戰馬連中兩槊,吭都沒吭軟倒在地。失去坐騎的突厥武士落入人羣,從身邊抓起一具屍體,也不管是自己人還是敵人的,脫手向李旭所在位置砸了過來。

擋在李旭正前方的親衛長槊橫挑,挑開凌空而至的死屍。另一名手持長槊的親衛向前突刺,刺翻第三名敵軍。就在兩人配合出現空隙的剎那,拋出屍體的突厥老兵嘶吼着衝了過來,他弓起身子,整個人如同頭受傷的野豬,順着兩杆長槊之間的縫隙,**。

這一刻,對敵人的仇恨已經戰勝了他心頭的恐懼。殺了附離,整個長城防線將不攻自破。狂吼中的突厥老兵發現自己無限接近了目標,看見數以萬計的牛羊向自己招手。

“他不是附離,長生天已經降下了新的聖狼,不再賜福於他。本大汗發誓,無論誰殺了他,黃河以北的女人和牲口都可以隨便挑!”兩天之前,骨託魯汗當着所有部落長老的面許下如是諾言。“殺了他,殺了他!”突厥老兵野獸般嚎叫着,彎刀揮舞如風。

沒有任何人攔阻他的瘋狂,所有親衛都冷笑着讓開。不知道進入中原多少回的突厥老兵發現了身邊情形怪異,卻已經無法回頭。他看見一柄又寬又長的彎刀向自己迎了過來,然後聽見一聲脆響,整個世界就變成了粉紅色。帶着一抹詭異藍色的刀光砍斷了他的兵器,砍破了他的頭盔,頭髮,腦門,將他的頭顱如同切瓜一般分成兩片。

李旭拔刀,前行,帶動身邊護衛再度前衝。兩名躲閃不及的突厥武士立刻從馬背上跌落。轉眼之間,數朵絢麗的“梅花”已經突破所有障礙,推進到小伯克烏素米的馬頭下。剛纔還帶領衆武士,宣佈要將李旭陣斬的小伯克烏素米卻再鼓不起接戰的勇氣,撥馬就向後逃。

“保持陣型,接援軍回返!”李旭插刀於地,大聲喝令。兩朵“梅花”瞬間合二爲一,原地結成了一個小圓陣。跟在“梅花”陣身後的護旗兵快步上前,在李旭身邊豎起帥旗。傳令兵舉起號角,將主帥的命令變爲角聲,瞬間送入所有將士的耳朵。

“收攏陣型,保護好友軍,靠向長城!”聽到角聲,負責統領側翼兵馬的折衝都尉張玄讓大喝一聲,快速穩住了陣腳。“馬賊弟兄們,向陣中央撤。兩翼留給我們!”傳令兵的聲音四下響起,將正在酣戰的馬賊從狂熱中喚醒,結伴退入博陵軍陣中。

“六十步!”周大牛從一名親兵手裡接過弓,連同箭饢一併遞給李旭。他們不擔心小伯克烏素米能逃離生天,凡是博陵軍看上的獵物,幾乎沒有過活着離開的記錄。

狼狽逃竄的小伯克烏素米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爲了獵人的目標,繞開一名攔路的馬賊,踩翻一名向自己求救的同伴,催促着坐騎不斷加速。那頭銀狼會飛,一邊跑,他一邊嚇唬自己。**猛然熱忽忽地,有股騷水淋漓而落。

突然,他覺得世間已經沒什麼可怕了。有股平和安寧的感覺從背後盪漾開,慢慢延伸到四肢百骸。在落下戰馬的一瞬間,小伯克烏素米回頭看了看射殺自己者。他看見一頭雪白雪白的銀狼在蔚藍蔚藍的天空中,驕傲地張開了翅膀。

小伯克烏素米一死,被捲入陣中的突厥武士愈發混亂。有人拋棄同伴,不顧一切向陣外衝,有人則絕望地揮舞着彎刀,在原地來回盤旋。還有一小部分初次上戰場的年青武士,則哭泣着跳下馬背,雙手將彎刀舉過頭頂。他們都是凡夫俗子,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跟長生天選定的人爲敵。如果長生天就要讓他們變成附離大人的奴隸,他們將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命運。

劉季真帶着馬賊們向李旭靠近,沿途看到跪地祈降的突厥人,便毫不客氣地一刀砍下。“吃狼奶長大的漢子,可沒你們這樣窩囊地!”一邊屠戮,他還一邊給自己的行爲尋找藉口。彷彿對方的形象丟盡了所有草原民族的臉。

“劉大當家,請不要戀戰,趕快組織你麾下的弟兄從軍陣中間衝過去!”一名博陵軍小校看不過眼,跑上前大聲招呼。

“叫我大汗!我纔是真正的突利大汗!”劉季真向阻攔自己的博陵軍小校一瞪眼,怒氣衝衝地命令。

“劉大汗,劉山主,趕快靠向長城。敵軍從山谷口殺過來了!”小校沒辦法也沒功夫和這個粗坯講道理,迫不及待地招呼。

“來一個,殺他一個!”劉季真晃了晃梳了三根小辮子的腦袋,大咧咧地迴應。順着小校的刀鋒所指望去,他看見數不清的戰旗向山谷涌來,“奶奶的,怎地這麼多人!”劉季真用手背揉了把眼睛,伸長脖頸仔細觀瞧。這回,他終於看清楚了。無數被山谷中血戰激怒了的突厥人正不顧一切地向谷內衝來。遇到戰馬難以衝上陡坡,他們便放棄戰馬,徒步前行。傾刻間,黑壓壓的戰旗已經佔據了小半個山谷。

“奶奶的,殺了兩個狼崽子,把頭狼引出來了。”劉季真破口大罵,“奶奶的骨託魯,幾十萬人打老子幾千,也不嫌丟人。弟兄們,趕快入城,入城,將這裡交給李大將軍。他是突厥狼騎的剋星,想當年,一個人就能打五百!”

說罷,也不管別人回不迴應,帶着自己的親信直接就朝博陵軍的陣眼處扎。李旭遠遠地看見了,只好揮動令旗,命令弟兄們讓開一條通道,讓馬賊們全速通過。

秉着好漢不吃眼前虧的原則,其他與敵人糾纏的馬賊也紛紛放棄對手,跟在大隊身後撤向長城。被拋開的突厥武士們還沒從剛纔的血戰中緩過神來,眼睜睜地看着馬賊與自己脫離接觸,融入博陵軍大陣。

“結鵲尾陣,兩翼收縮,中央原地不懂。弓箭手壓住陣腳!”看見馬賊們已經撤得差不多,李旭發佈新的命令。伴着角聲,博陵士卒快速後退。行進中,兩翼士卒分出層次,手持盾牌和朴刀者站在了最後,陌刀次之,長槊再次。整個軍陣沿着谷底,慢慢匯成了一個前寬後窄的鵲尾形。鵲尾兩側,弓箭手們重新排成三列橫隊,彎弓向外漫射。把沒有來得及跑遠的,還有不甘心追過來的突厥武士統統射翻。

“嗚嗚——嗚嗚——嗚嗚!”中軍吹響號角,命令整個軍陣緩緩後退。士卒們看不清背後的道路,卻憑藉身後同伴的指引,避開腳下障礙,倒退而行。幾十名重新殺入山谷的狼騎還不服氣,順着山坡斜向上衝,又折轉向下。企圖藉助山勢給戰馬加速,然後闖入博陵軍陣。弓箭手們兜頭一陣箭雨,將他們統統送回了草原深處。

看到步卒已退入弓箭手保護範圍之內,李建成猛地一揮令旗。他的心腹愛將雷永吉立刻從城垛口後探出半個身子,將一根帶着純白尾羽的鳴鏑射向城下。“吱—————”羽箭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白線,徑直射到博陵軍大陣之前二十步處,白色雁翎在箭桿後來回顫動。

“吱————”百餘支在大隋全盛時期由匠造司精心打造的鳴鏑同時射下,在博陵軍陣前畫出了一條曲曲折折的白線。“過白線者,立殺!”李建成手指城下,大聲喝令。“過白線者,立殺!”數千名來自河東的弓箭手手挽長弓,衝着長城下的突厥狼騎厲聲斷喝。

縱使聽不懂中原話,狼騎們也知道李建成在向自己鳴鏑示威。城頭上的守軍持得全是步弓,位置又居高臨下,弟兄們貿然上前,肯定得不到什麼好果子吃。可眼睜睜地看着到手的肥羊被人奪走,衆狼騎又萬分地不甘心。突然出現的馬賊不僅僅燒燬了他們大量的糧草,而且把隱藏在黃花豁子附近的幾支兵馬全部給探了出來。如果任由這些人平安進入塞,這口氣實在無法下嚥。

在突厥武士們憤怒的目光中,李旭開始慢慢收攏隊伍。有了來自城頭的保護,他所帶的弓箭手便可以先行撤入長城內。弓箭手撤完後,長槊手也開始後撤,然後依次是陌刀手、朴刀手。在狼騎找到合適對策之前,大夥完全有把握平安入塞。

兵強馬壯的突厥人怎肯吃這麼大的虧。眼看着馬賊和對方的弓箭手已經入城大半。幾個領軍的伯克同時揮動彎刀,督促着麾下將士開始了新一輪衝鋒。三百餘名騎兵沿着山谷兩側坡地排成四排,猛然用刀背拍打馬屁股。這次,他們有了將近五十步的加速距離,受了痛的戰馬張開四蹄,不顧一切地衝向了李旭所在。

第一排戰馬剛接近白線,李建成便發動了反擊。“放!”他親自挽弓,將一根破甲錐射向敵軍。千餘名弓箭手同時從垛口後探出身體,手離弓弦。“嘣、嘣、嘣”隨着一陣爆豆子般的脆響,五十餘匹戰馬轟然倒地。

第二排的狼騎不顧生死,冒着迎面而來的箭雨,踏過同伴的屍骸,繼續前衝。他們只比第一排騎兵多衝了三、四步,緊跟着,第二波箭雨便砸了下來,將越過白線者統統射殺。

第三波,第四波,在付出了一百多條武士的性命後,終於有狼騎靠近後撤中的步兵大陣。二十步距離內,爲了防止誤傷自己人,弓箭手不敢再隨意漫射。稀稀落落的倖存狼騎厲聲吶喊,衝着近在咫尺的步卒舉起了馬刀。

“朴刀手,下蹲。長槊手,停步,立槊!”隨着角旗的揮動,傳令兵大聲將主帥的命令喊了出來。正在後退的博陵軍猛然停止移動。朴刀手原地蹲身,長槊手和陌刀手立刻將掌中兵器斜伸向前,前端鋒刃指向狼騎,後端穩穩地插入了泥地中。

一座鋼鐵叢林憑空誕生。疾馳中的狼騎來不及改變戰術,直接撞到了鋼鐵叢林裡,被插得渾身是洞。“啊————”武士們在槊鋒上掙扎,哀號。“唏————”被數跟長槊同時刺穿的戰馬發出痛苦的哀鳴。

衝擊的力道被數杆長槊同時分擔,每名持槊的博陵士卒承擔的力量都不太大。除了個別非常倒黴者被臨死的戰馬或武士屍體壓傷外,大多數弟兄幾乎毫髮無傷。在主帥的命令下,他們默默地甩掉兵器上的屍體,攙扶起受傷的袍澤,整理陣型,繼續緩緩後撤。

三百名狼騎,砸在對方軍陣中居然連個泡泡都沒砸出來!長城內外,旁觀者無不動容。李建成自問麾下將士做不到在高速重來的戰馬前紋絲不動。而竇家軍的弟兄們更明白,甭說保持陣型了,就連那個斜向立槊,原地蹲身的姿勢,他們都無法做得到。

受到震撼最深的是突厥人。幾名領軍的伯克們在好長時間內,甚至連組織下一波衝擊的勇氣都提不起來。山谷狹小,每次只能容納幾百匹戰馬發起衝鋒。正向面對博陵軍的鋼鐵叢林,區區數百人無異於自尋死路。如果採用縱馬馳射戰術,騎弓的射程又遠遠遜於步弓,況且守軍的弓箭手還處於居高臨下位置,每殺傷一名漢人,恐怕騎在戰馬上的弓箭手至少得挨三箭。

這麼打下去不是辦法!幾個小伯克以目互視,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恐懼。但傳說中的附離就在眼前,他可是價值數座城池,幾萬奴隸的獵物!如果眼睜睜地放走了他,骨託魯汗那邊也很難交代。

萬般無奈之下,幾名小伯克想到了一條不會惹阿史那骨託魯生氣的折中計策。他們吹動號角,命令身邊的狼騎下馬,持盾向博陵軍本陣迫近。但走到距離由白羽畫出的折線十步之遙,又停止前進,原地排出一個足以堵塞山谷的巨大方陣。

領軍的幾位伯克們鼓不起在步下與武裝到牙齒的中原士卒硬撼的勇氣,他們也承受不了那樣做的代價。突厥狼騎全靠馬上功夫而聞名,以己之短攻人之長,即便將來不及退入長城的中原士卒全殲滅,突厥人也要付出五倍甚至更多的代價。

他們有更好的方法留住李旭。當軍陣立穩後,立刻有一名光着腦袋的彪形大漢策馬從步下作戰的狼騎身後衝了出來,沿着死亡之線外圍跑了幾步,然後開始大聲嚷嚷。

“嗚啊剌呀呵呼嚕嚕——”中原士卒們聽不清楚那名壯漢在嚷嚷什麼,只聞得一陣狼嚎鬼叫。“嗚啊剌呀呵呼嚕嚕——”壯漢一邊叫,一邊拍打自己的胸口,然後大拇指挑起來,翻轉向下。

“嗚啊剌呀呵呼嚕嚕——”數千突厥人操着對方不懂的語言齊聲嚷嚷,彷彿嚷嚷的聲音越高,越能顯示他們的本領。

李旭是博陵軍中唯一能聽懂突厥話的人,見敵軍如此囂張,皺了皺眉頭,冷冷地命令道:“大牛,去把他的腦袋給我提過來!”

“喏!”早就看着對方不順眼的周大牛聞言,立刻拖着把陌刀衝了上去。

大夥這才明白原來突厥人要單挑,忍不住放聲大笑。兩軍交鋒,不比誰家的將領謀略高,誰家的士卒勇敢,卻玩什麼武將對劈,那簡直是在發傻。中原任何一家諸侯都不會採用這種戰術。你武將萬夫不當能怎麼樣?我十個小兵結陣羣毆,照樣打得你滿地找牙!只有靠近百越的野人部落,纔會用單挑的辦法來解決水源或者耕地分配方面的糾紛。

笑聲中,周大牛已經走到白線近前,微微向對方點了點頭。那名突厥勇士也停止了吵鬧,策馬拋開二十幾步,在相對高的位置轉過身子。

“不要臉,耍賴!”長城上下,罵聲此起彼伏。突厥勇士以馬對步,已經佔了個大便宜,又要藉着山坡衝鋒,簡直是把大牛當成了白癡。在一旁默默觀戰的突厥人大概也覺得自家的行爲不夠光彩,叫嚷聲慢慢減弱,最終被中原士卒的喝罵聲徹底壓了下去。

面對敵將,周大牛將丈許長的陌刀單臂平伸,胸前空門大露。他對面的突厥勇士看到便宜,立刻磕打馬鐙。被喊殺聲燒得熱血沸騰的戰馬發出一聲長嘶,四蹄張開,風一般衝向大牛。敵我雙方距離瞬間拉近。馬背上的突厥勇士單臂斜掄,凌空劈出一道閃電,“啊!”他大叫,收刀,獰笑着跑遠。

一刀掃下,絕無活口。突厥勇士憑着多年的經驗,確定自己殺死了敵人。一邊跑,他一邊豎起耳朵傾聽,準備迎接袍澤們山崩海嘯般的呼喝。四周卻突然變得靜悄悄的,連山風吹過樹梢的聲音都能聽得見。

怎麼回事?突厥勇士猛然回頭,看見周大牛依舊站在原地,手中陌刀不動,身體挺立如山,彷彿剛纔那一回合交手根本就沒發生過。

“啊!”突厥勇士暴怒,咆哮着再度衝向敵人。這回,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對方,不再容許有一絲疏漏。他看見了,自己的刀光掃過之前,敵人突然將陌刀柄端豎在了地上,然後膝蓋彎曲,身體後仰,整個人順着刀杆倒了下去。恰恰讓過急劈而來的馬刀,然後又穩穩地將身體直了起來,將手中陌刀再次平伸刀空中。

“擂鼓!”城頭上觀戰的李世民看得熱血沸騰,忍不住大聲命令。到現在這個時候,他也看明白了。如果李旭不肯接受單挑,突厥人就寧可付出數倍的損失,也要給博陵軍制造一定的殺傷。而李旭接受的單挑後,整個鬥將的過程中,博陵步卒就可以從容地向長城內撤退。突厥人即便不願意,也厚不起臉皮來追。

所以,周大牛兩度避開敵軍的刀鋒,卻懶於還手。他需要冒着生命的危險,來給自家弟兄贏得時間。但突厥人提出單挑,是爲了什麼呢?僅僅是爲了提高士氣麼?李建成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

長城下的山谷裡,突厥勇士額頭上已經見了汗。兩度衝擊沒砍中目標,已經令他在族人面前擡不起頭來。第三次,他決定與周大牛拼命。戰馬不再從對方身邊錯過,而是連人帶馬直接撞向對手。

“的、的、的”馬蹄聲宛若驚雷,敲打於每個觀戰者的胸口。李建成屏住呼吸,眼睜睜看着野蠻的突厥人與周大牛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小心!”長城上的弟兄們忍不住齊聲高呼,提醒周大牛不要與敵人硬碰硬。突厥勇士連人帶馬有幾百斤重,雙方對撞,吃虧得肯定是原地不動者。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一直巍然不動周大牛動了。他手中的陌刀猛然下垂,刀尖朝用力一點,整個人鷂子般藉着刀杆的支撐凌空飛起。急衝而來的突厥勇士和他的戰馬都失去了目標,茫然失措。沒等突厥勇士撥轉馬頭,盤旋在刀杆上的周大牛猛然伸出雙腿,兩隻碩大的牛皮戰靴重重地踹在了突厥勇士的肩膀上。

“啊——!”正在尋找敵人的突厥勇士發出一聲驚呼,從馬背上轟然滾落。周大牛收腿,落地,借勢拔出陌刀,刀鋒乾淨利落地卡在了勇士的脖頸上。

“殺了他,殺了他!”博陵軍衆將士大聲高呼。白色折線另一側的突厥人同時閉眼,無奈地接受同伴的歸宿。

“我不殺你。你不是我的對手,回去吧。回家去吧!”向來殺伐果斷周大牛突然轉了性子,收起陌刀,對着閉目等死的突厥武士柔聲說道。

“你要做什麼?”突厥武士聽不懂中原話,驚詫地追問。按照草原規矩,接下來一步,周大牛應該砍下他的腦袋,用他的血塗滿自己的臉,才能顯出勝利者的威風。誰料勝利者卻滿臉關切,就像摔跤摔嬴了自己的同族兄弟。

“你,回家去。別來了,打不贏我!”周大牛指了指北方的天空,又指了指自己,大聲重複。四十餘斤的陌刀被他當雜耍用的木杆來玩了三回,即便力氣再大,他話語中也透出了喘息聲。

這回,突厥武士猜出了獲勝者的意思。對方累了,沒力氣殺他,也不想殺他。所以要放他走。作爲一個喝狼奶長大的突厥漢子,他應該感謝對方的恩惠,從此再不與之爲敵。

想到這,武士從地上慢慢爬了起來,拳頭按住胸口,向周大牛輕輕深深俯首。然後上前一步,半跪,垂頭吻了吻對方腳下的泥土。直起身來,一邊唱着歌,一邊倒退着走向本陣。

“你,小心!”周大牛先是被武士的舉止弄得莫名其妙,然後高聲大喊。唱着歌的武士驚詫地停步,看見了周大牛眼中的不忍,也聽見了來自背後的破空聲。

幾支利箭從突厥本陣中射出,正中武士的後背。“媽——”準備回家的武士喊了一句兩個民族都能聽懂的字眼,笑了笑,軟軟跌倒。

“奶奶的,誰讓你們殺他的。來啊,有本事衝我來!”周大牛暴怒,提着陌刀向數千狼騎大聲挑釁。

沒有人敢迴應。按照突厥習俗,勝利者纔有權處理失敗者的生命。而輸給周大牛的那名武士先是丟光了自家軍隊威風,戰敗後又吻對方腳下泥土示弱,所以絕不能被容忍活着返回。如果每個突厥武士都以他爲榜樣,狼騎的威嚴何在?阿史那家族的威嚴何在?

“來啊,莫非你們只懂得殺手無寸鐵的人!”周大牛揮舞着陌刀,又跳又罵。剛纔的戰鬥已經耗盡了他的力氣,但對方這些畜生連自己人都殺,不砍翻他們實在難消心頭之恨。

“大牛,回來,該別人了!”李旭唯恐周大牛堅持下去吃虧,大聲命令。

“奶奶的,這次饒了你們!”周大牛向地上重重地吐了口痰,用腳踩了踩,揚長而去。

衆突厥武士被他輕蔑的舉動氣得兩眼冒火,但得不到將領們的命令,誰也不敢上前挑戰。幾名伯克見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低頭商量了幾句,又推出另一名勇士來。

“這回該我了!”一直在長城下觀戰的劉季真見突厥人還不肯放棄,大聲請命。

“劉兄小心!”李旭知道劉季真的身手,笑着答應。

“叫我大汗,我是突利汗!”劉季真回過頭來,鄭重矯正李旭稱呼上的錯誤。

“祝突利汗旗開得勝!”博陵軍的弟兄們齊聲迴應。(注:與唐初的突利不是一個人)

劉季真笑着點頭,得意洋洋地走上戰場。他縱橫塞上多年,刀下不知劈了多少各族勇士。突厥人倉促選出來的挑戰者怎是對手。馬背上才見了一個照面,狼騎的身體就墜了下去。淅淅瀝瀝的鮮血順着戰馬逃走的方向淌了一路。

“呼韓邪大單于的嫡親後人,大漢皇帝劉淵的第二十代孫,燕山山主,一陣風總瓢把子,劉季真在此,狼崽子們,哪個前來送死?!”劉季真從刀刃上抹下一把血,塗在臉上,衝着突厥人狼嚎鬼叫。

他本來沒想淌長城之戰這趟渾水,奈何突厥人大舉南下,幾名多事的將領順手把一陣風設在中原和草原邊界處幾個重要寨子全給拔了。馬賊們氣憤不過,乾脆聚集起來,從背後捅了骨託魯一刀。

一刀捅完,狼騎緊追不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劉季真決定帶領大夥到涿郡投奔李旭。這樣做的好處有兩個,首先,李旭這人厚道,有當年的交情在,不會拿他當土匪來剿滅。第二,雙方激戰之時,馬賊們也是一股不容小瞧的勢力。利用得當的話,能給擅長騎兵衝殺的突厥人制造很多麻煩。

這瘋子素有惡名在外。狼騎中還真找不出幾個敢跟他玩單挑的人來。幾名伯克正懊惱間,猛然聽到一聲號角,“嗚——嗚嗚——嗚嗚——”

“轟———轟轟——轟轟————”另一陣低沉沙啞的角聲與先前的角聲相和,聽在人耳朵裡,帶着股說不出的威嚴。

“來了!”幾名伯克暗自鬆了一口氣,臉上都露出了歡喜的神色來。後一聲號角是突厥王庭專用的雅樂,需要用純白的皮毛的公牛的角,在九十九名敵人的血水中浸泡一整天,然後經過大薩滿祝福後才能使用。每當角聲響起,便預示着可汗親自降臨,即便是飄蕩在原野中的惡魔厲鬼,也要退避三舍。

“讓弟兄們加快後撤速度,要求城頭擂鼓!”李旭聽說過突厥人習俗,回過頭,衝着親兵吩咐。

撤向長城內的隊伍速度驟然加快。緊跟着,城頭上的戰鼓雷鳴般響了起來。“咚咚咚,咚咚咚!”如萬馬奔騰,如驚濤駭浪,瞬間將角聲蓋了過去。

聽到自己一方勢弱,突厥伯克們卻毫不在乎。領着衆狼騎讓出通道,將數百匹純黑色的駿馬讓進山谷。黑色的戰旗,黑色的鎧甲,黑色的駿馬,小半邊山谷頃刻失去青蔥春意,彷彿地獄突然從泥土下冒到了人間。

一團漆黑之間,五點白色的“鬼火”看起來分外扎眼。隨着黑煙迫近,長城的守禦者們看清楚了,來者不是鬼火,而是五匹雪白毛色的巨狼。每一匹都有小馬駒般高大,伸着鮮紅的舌頭,瞪着翠綠的眼睛。

距離敵人最近的劉季真嚇了一跳,趕緊兜轉馬頭撤了回來。“是骨託魯,他弄了幾頭野獸助陣!”一邊撤,他一邊向衆人解釋,唯恐被大夥譏笑膽怯。

“那不是甘羅!”旭子的心先是一驚,然後迅速得出答案。甘羅的眼睛是金黃色的,帶着一點點迷茫和溫情。五匹白狼當中,沒有一匹眼睛爲金黃色。瞳孔內射出來的光芒只讓人感覺到寒冷,沒有半點朋友般的溫柔。

沒等李旭做出更多的判斷,白色巨狼們已經跑到山谷中央,齊齊蹲下。巨狼的主人策馬而出,衝着他遙遙拱手,“附離,咱們又見面了!”

“骨託魯汗,我記得有人在長生天下立誓,說自己永生不再入侵大隋的?!”李旭笑着向前走了幾步,先是用漢語迴應,然後以突厥語重複。

在一段特定的時間裡,敵我雙方因爲戰略的需要曾經一度走得很近。博陵軍中大量的戰馬和皮革都購自骨託魯那裡所部,而骨託魯也打着與始必可汗對抗的藉口,派遣商隊從博陵買過不少生活必需品。所以見了面,雖然已經成爲仇敵,招呼還是要打一個。

“哈哈,哈哈,大隋,大隋!大隋已經不在了!”骨託魯仰頭大笑,藉此壓制住臉上的尷尬。爲了讓雙方聽的真切,他也用突厥語和漢語交替着回答。他當年被李旭逼得立誓,一直引爲奇恥大辱。如今當着衆將士的面,更要把場子找回來。“大隋在哪?你們看到大隋在哪了麼?我只看到了定揚可汗、大度毗伽可汗、屋利設和哥利特勤,沒看到大隋在哪裡?”

定揚可汗是劉武周的封號,大度毗伽可汗指得是樑師都、屋利設和哥利特勤指的是李子和與張長遜,這些人都曾經是大隋將領。現在都依附於突厥王庭旗下。

“無恥,不要臉!”聽骨託魯強詞奪理,中原豪傑們忍不住厲聲痛罵。但內心深處,卻隱隱升起一股愧意。如果不是中原羣雄們爭先恐後地向突厥王庭宣佈效忠,阿史那家族也不會對中原起了輕視之心,更不敢在自己內患重重的情況下還興兵叩關。

骨託魯剛剛說過一口流利的中原語言,卻突然變成了聾子。故意裝作聽不懂大夥的呵斥聲,他將手放到耳邊,轉着身體傾聽了一會兒,然後又笑着用中原話和突厥話說道:“既然大隋已經亡了。我當年的誓言自然也解除了。我說附離大人,你守在這裡,是爲誰而戰呢?”

“我?!”李旭回頭張望背後巍峨長城,“大隋也許不在了,但我等的家在此。骨託魯汗,如果我到你的金帳前牧馬,你答應麼?”

“大隋也許不在了,但我等的家在此。骨託魯汗,如果我到你的金帳前牧馬,你答應麼?”劉季真見李旭反覆用兩種語言說得費力,叫過幾個機靈的馬賊,主動給雙方當起了翻譯。

衆馬賊正想做些事情回報李旭救命之恩,得到劉季真的命令,立刻開始執行任務。李旭說完一句話,衆馬賊們立刻將其轉爲突厥語,齊聲向突厥方呼喊。骨託魯說完一句話,馬賊們立刻將其轉爲漢語,向長城上下傳達。

這下,雙方交流速度立刻快了許多,語言也愈發犀利。

“家?哈哈,哈哈!”骨託魯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般,放聲大笑。“如果你爲家而戰,又何必擋在這裡?本大汗保證,不會讓弟兄們經過你的家門口。本大汗還可以保證,如果你讓開,你就是突厥的隋王。黃河以北,太行以東,所有土地都封給你,讓你有個大大的家!如何?”

“嗷嗷,嗷嗷,嗷嗷——————”沒等李旭開口,五匹白色巨狼同時長嚎。聲音在羣山之間來回激盪。除了骨託魯身邊的那些純黑色駿馬外,大部分戰馬都瑟瑟發抖。特別是劉季真,他的坐騎距離狼羣較近,聽到嚎叫聲,腿一軟,差點把“呼韓邪單于的子孫”掀下馬背。

“該死的畜生!”劉季真破口大罵,也不知道是罵自己的坐騎,還是罵那五匹蒼狼。骨託魯志得意滿,從隨身侍衛手中接過幾塊鮮血淋漓的馬肉,笑着丟向了巨狼。

“該死的畜生!”衆馬賊一時沒反應過來,本能地將罵聲翻譯成了漢語。惹得長城上下鬨堂大笑。

得到賞賜的巨狼卻不管這些,嘴裡發出小狗一樣的嗚咽,搶到肉邊,大吞大嚼。

“骨託魯大汗,你給的封賞太低了!”李旭輕蔑地看了一眼羣狼,微笑着迴應。那些巨狼裡邊沒有甘羅。甘羅是狼,不會發出狗的聲音。作爲甘羅曾經的主人,他也沒學會搖尾乞憐。

“是麼,說說你的條件,只要本汗能滿足,決不吝嗇!”骨託魯擺出一幅洗耳恭聽的模樣,笑着允諾。

他今天出現在這裡,本意就是通過五匹銀狼來向李旭示威。告訴對方甘羅不再被突厥人當做聖物,新的聖物已經誕生,對方頭上銀狼侍衛的頭銜,已經不被任何人承認。同時,他還希望兵不血刃地拿下長城,至少能讓李旭和羅藝一樣保持中立。李旭是個善戰的將領,他帶人擋在長城上,狼騎們要突破進去得付出非常大的代價。

所以,他不怕李旭討價還價,就怕對方不肯回應。只要李旭肯討價還價,他就能開出對方無法拒絕的價錢。

一瞬間,長城內外鴉雀無聲,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這裡,所有的耳朵都豎立傾聽。

“我剛纔說得是,我等的家,不是我一個人的家。骨託魯汗,你光封賞我一個人,遠遠不夠!”李旭緩了口氣,一句一頓。

“我剛纔說得是,我等的家,不是我一個人的家。骨託魯汗,你光封賞我一個人,遠遠不夠!”劉季真聽得心花怒放,扯開嗓子,與麾下心腹同時以突厥語呼喝。

“我的家在上谷。大可汗剛纔答應,狼騎不經過我的家門!”李旭頓了頓,繼續道,“他的家”他手指周大牛,“他的家,在汝南。”轉頭,他又指了指麾下另一名弟兄,“他的家,在河東!”

“弟兄們,告訴骨託魯汗,你們的家在哪兒!”

“趙郡!”

“涿郡!”

“淮南!”

“西涼!”

博陵將士們大聲迴應。這支兵馬前身爲大隋邊軍,因此將士們幾乎來自全國各地。有人故意給骨託魯添亂,將自己的家甚至說到了嶺南,百越。劉季真樂不可支地翻譯過去,聽得突厥人直翻白眼。

李旭擺了擺手,制止了背後山呼海嘯般的聲音。然後大聲總結,“骨託魯大汗,過了長城,便是我們的家。你聽清楚了麼?”

衆狼騎剛纔還抱着看熱鬧的心態,待聽得李旭這句話,心中暗叫不好,無數雙眼睛齊齊望向自家大汗。突厥語言裡,“你的”和“你們的”,本是一個詞。骨託魯剛纔答應李旭,狼騎不經過“你的家門口!”也可以被理解成“狼騎不經過你們的家門口!”他已經有了一次出爾反爾的經歷,如果再當衆否認自己的承諾,則非但長城上下的守軍,連同追隨突厥而來的其他部落,也要瞧不起他了。

“哈哈。哈哈,哈哈!”骨託魯被逼得理屈詞窮,只好用笑聲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原來,原來這麼多人要跟我突厥作對。可是李將軍,你別忘了。中原不止你們這些人。你們自不量力擋在我突厥狼騎面前,其他人卻對本大汗翹首以盼呢?”

“盼大汗去燒他的房子,搶他的老婆麼?”沒等李旭迴應,劉季真搶先用突厥語迴應。然後尷尬地看了李旭一眼,將其再翻譯成漢語。

“哈哈,哈哈!”城上城下又爆發出一陣鬨笑。李建成在長城上笑得只抹眼睛。突厥人的稟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伴隨河東兵馬一道南下的突厥武士只有數百,肚子卻大得超過正河東軍。這些傢伙打仗時不肯賣力,搶東西時,卻一個比一個積極。

請一夥強盜來自己家主持公道,除非中原人都瘋掉了。他們能帶來的絕不是安寧,而是徹頭徹尾的毀滅。

“哈哈,哈哈,哈哈!”骨託魯是何等人物,怎可能被幾聲鬨笑剎了威風。陪着衆人鬨笑幾句,待把大夥都笑得楞了,才搖了搖頭,冷冷地問道:“好笑麼?一點兒都不好笑。倘若不是這樣。我突厥傾國而來,那麼大個中原,怎麼只有你李將軍一個擋在這裡?!羅藝呢,劉武周呢,李密呢,難道他們不知道我突厥要來麼?難道他們不來,不等於默認自己歡迎本大汗去中原平息戰亂,解救你們的苦難麼?”

南下途中,他已經得到情報。大多數中原豪傑都沒有理睬李旭發出的預警,只有河東李淵派了些兵馬來幫忙。而李淵的起家之地是太原,正擋在突厥南下的必經之路上。所以河東兵馬與旭子並肩而戰,理所當然。

對比攜裹四十餘其他部落的突厥人,中原豪傑就顯得太不團結了。他們連一致對外都做不到,又何談保衛家園?

正因爲心裡有了底,所以骨託魯才準備說服李旭。傻子都知道,光憑博陵六郡,肯定不是突厥王庭的對手。他本以爲自己的話說出來,可以讓對方認清實際。卻沒想到李旭聽完了他的話,非但沒有氣餒,反而將頭擡得更高。

“不是我一個人。也不是中原豪傑沒有來。敢擋在大汗馬前的,纔是真正的豪傑!莫非在突厥人眼裡,連老婆孩子都保護不了的男人,反而是英雄麼?”

“敢與大汗一戰的人,纔是真豪傑。連自己老婆孩子都不願保護的人,難道在突厥人眼裡反倒是英雄麼?”劉季真抓緊一切時機,打擊突厥人士氣。

骨託魯被問得微微一愣,不知道如何回答纔好。突厥人素重英雄,雖然給了劉武周等人封號,骨子裡卻對這些傢伙非常瞧不起。可如果他實話實說,未免又着了對方的道,承認阻擋自己的人才是英雄,讓開道路者皆爲懦夫。

“況且,擋在大汗面前的,並非我李旭一個人。”輕輕笑了笑,李旭轉過頭,手指長城,“大汗看見了麼,那是何人的旗幟?”

骨託魯仰頭張望,果然在李旭的猩紅戰旗,李建成的絳紅加白戰旗旁,還看到了幾麪灰撲撲,非常破舊的戰旗。肯定不是博陵軍,卻依稀能辨認出是大隋軍常用的顏色。

城牆最高處,還有一杆長槊,冷森森,明晃晃,直刺蒼穹。

“弟兄們,告訴骨託魯城上是誰家兒郎?”李旭有心挫一挫骨託魯的銳氣,回望長城,大聲呼喝。

“告訴骨託魯城上是誰家兒郎?”周大牛等親衛鼓足中氣,用力重複。喊聲伴着劉季真等人翻譯出的突厥語,在羣山之間來回激盪。

“大隋博陵軍!”長城頭,張江第一個舉起戰旗。與羣山之間的回聲遙相呼應。

“大隋——博陵軍———”弟兄們的呼喝被附近的山川反射回來,四下裡宛若藏着數十萬百戰雄師。

“大隋——”李建成猶豫了一下,舉起自家戰旗,“河東左軍!”

“大隋——河東左軍!”山風凜冽,將劉季真翻譯出來的呼喝聲送進每個突厥人的耳朵。

“大隋——長樂王帳下——虎賁軍!”王伏寶麾下的弟兄們一直沒有機會亮出自己旗號,今天終於揚眉吐氣。爲了防止成爲衆矢之的,竇建德一直自封爲王,而沒有自立爲帝。所以他還可以在自己的兵馬前方加上大隋兩個字。今天,這兩個字恰恰派上用場。

“大隋——河間郡兵!”竇家軍的聲音剛落,在他們破舊的戰旗旁,又豎立起了一面鮮紅的旗幟。旗幟下,幾百剛剛趕到的士卒扯開嗓子,自報家門。

這下,連李旭都有些發呆了。他的本意是將竇建德的兵馬也露出來,藉此告訴骨託魯汗,整個中原敢擋在你面前的並非我李旭一個。卻沒想到,就在他領兵與敵人交戰這段時間,涿郡太守崔潛又引來的新的援軍。

河間郡屢遭戰火,所以郡城附近被李旭、羅藝、竇建德三家默認爲誰也不去佔領的緩衝地帶。當地的郡兵滿打滿算也就兩千來人,尚不夠對付大一點的土匪綹子。但聽到突厥人已經靠近長城,老郡守王琮還是帶了半數郡兵前來幫忙。

“尉州——時德睿!謹奉大將軍調遣。”

“鹽山——韓建紘!奉命來守藩籬!”跟在河間郡兵之後,兩個李旭曾經聽說過卻從來沒打過交道的綠林豪傑樹起了自家旗幟。旗幟上花花綠綠,色彩斑駁。但正面都臨時趕着刷上了個大大的“隋”字。

劉季真等人越翻譯越起勁兒,骨託魯卻越聽臉色越黑。他乘興前來示威,到頭來,威風沒示出去,反而給對方製造了展示力量的機會。時德睿,韓建紘等人都是他聽都沒聽說過的中原豪傑,想必實力不會太大。但此刻出現在城頭之上,所代表的意義卻絕非一般。

城頭上,涿郡太守崔潛手捋鬍鬚,放聲大笑。他之所以在這個節骨眼上還敢讓來歷不明援軍靠近長城,就是爲了給骨託魯兜頭一棍。況且,後兩路山賊都是李旭的朋友介紹來的,崔潛確定他們不會臨陣倒戈。

“大隋——”正在骨託魯氣得兩眼發黑時,又一面戰旗出現在城頭,“瓦崗軍!”

“瓦崗?”翻譯完了城上的名號,劉季真等人立刻愣在了當場。通過張亮等人的關係,劉季真知道瓦崗軍與李旭有不共戴天之仇。按道理,即便天下英雄都來幫忙,瓦崗軍也不會踏入涿郡半步。

“瓦崗軍哨探大總管,謝映凳奉命前來幫忙,願受大將軍調遣!”沒等衆人從驚詫中緩過神,城門口,一個爽朗的聲音大笑着道。衆人轉頭看去,只見一名銀甲白袍小將,被數名輕甲侍衛簇擁着,直向李旭奔來。

此人年齡只有二十上下,身材也不見得多高大。卻雙手各執一條丈八長槊,絲毫不費什麼力氣。堪堪趕到兩軍陣前,來人一抖手,將左手中長槊凌空拋給了李旭。“徐將軍託我帶來此物,請大將軍笑納!”

李旭伸手接去,一股溫潤感覺從兩掌直傳到心頭。他別刀腰間,雙手持槊,對着黑壓壓地狼騎放聲大笑,“爾等,還敢欺我中原無人麼?”

“爾等,還敢欺我中原無人麼?”周大牛,謝映登還有城上城下的數萬弟兄齊聲高呼。

“爾等,還敢欺我中原無人麼?”劉季真將此句翻譯成突厥語,然後大笑着靠向旭子,與弟兄們同聲吶喊。

“爾等,還敢,敢,欺我,欺我中原無人,無人麼?”霎那間,羣山、密林、長城乃至整個中原都站來了起來,呼喊出同一個聲音。之後千百年,該聲音依然在風中迴盪。

“爾等,還敢,敢,敢,敢,欺我,欺我中原無人,無人麼?”

“爾等,還敢,敢,敢,敢,敢欺我,欺我中原無人,無人麼?”

“爾等,還敢,敢,敢,敢,敢,敢欺我,欺我中原無人,無人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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