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湖之戰的結果楊廣是知道,他知道楊元慶殺了達頭可汗,但具體的細節他卻不知,長孫晟回來後是向先帝楊堅稟報,楊廣並不在場,楊堅病逝,朝務堆積如山,楊廣一直在忙碌,竟沒有時間過問哈利湖之戰一事,當今天染干居然說楊元慶是草原最尊貴的客人,這讓楊廣心中多多少少有點不舒服,他要知道原因。
長孫晟雖然不是一個耿直剛正的官員,但他人不壞,和楊元慶的關係也不錯,而且他知道,義成公主也是知情人,如果他所說和義成公主所說不一致,就會引起聖上的懷疑,反而對他不利,長孫晟便沒有任何隱瞞,將哈利湖畔所發生的事詳詳細細向楊廣彙報了,同時也將當時東西突厥之間微妙的局勢給楊廣分析一遍。
最後他道:“夜襲西突厥軍營使者是楊元慶的決定,本來臣不太贊成,但事後看來,他此舉非常有魄力,不亞於班仲升入虎穴奪虎子之舉,臣深爲佩服。”
楊廣半晌沒有說話,當初楊素請求他不要記孫子哈利湖畔之功時,他並沒有太放在心上,直接答應了楊素的請求,哈利湖之戰對隋王朝並沒有任何影響,他甚至連當時楊元慶寫的報告都沒有看。
儘管事情已經過去,但今天當長孫晟重新說起此事,楊廣依然能體會到當時那種局勢繫於一線的驚心動魄,最後,楊廣瞥了一眼長孫晟道:“這件事爲什麼不及時向朕稟報。”
長孫晟心中苦笑一聲,這怎麼是他的責任,他已經寫過了詳細的出使奏章,他怎麼知道楊廣竟不知曉此事?但長孫晟不敢分辨。躬身道:“微臣知罪!”
“算了,朕不怪你。”
楊廣已經答應過楊素,現在再翻老帳也沒有什麼意義,他又看了一眼長孫晟,見他鬚髮已斑白,蒼老之相已現,便問道:“長孫將軍,你今年貴庚幾何?”
“不敢。微臣今年五十有四。”
楊廣點點頭,確實已經老了,他需要找一個能接替長孫晟安撫突厥的重臣,他的腦海裡又出現了楊元慶那英姿勃勃的身影。
“回正殿,我們去看一看三國之比箭。看一看楊元慶能給朕帶來什麼樣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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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內,楊玄感叫住了兒子,反覆叮囑他,“記住爲父的話,不可太囂張,要禮讓貴客,即使贏,也要贏得低調。要讓突厥人感覺到我們的禮儀之邦。”
楊元慶沒有反駁父親,但他感覺父親儘管是鴻臚寺卿,卻並不瞭解突厥人,該怎麼比箭,他心裡有數。
“楊將軍,請你過來一下。”
遠處楊麗華向他招了招手,她和義成公主站在一起,楊元慶連忙對父親道:“公主在叫我。我過去一下。”
“去吧!”
楊玄感心中有些亂,不僅是因爲楊元慶,也是因爲節外生枝的比箭,這種比箭名義上是助興,實際上它又是一種非正式的比武,是三個國家之間的較量,這種微妙的關係。很難處理好,更重要是,他兒子能承擔得起這個重任嗎?
這是,楊玄感忽然看見妻子鄭氏在向他招手,他心中一怔。便快步走了上去。
“出了什麼事?”
鄭氏拉過丈夫,走到一處人少處,壓低了聲音恨恨道:“你那個兒子給你闖大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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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元慶快步走到兩位公主面前,向她們行一禮,“卑職參見樂平公主殿下,參見義成公主殿下!”
隨即他不滿的目光落在尉遲身上,似乎在責備她爲什麼不向自己稟報,擅自離開大利城,尉遲綰一陣心虛,低下了頭。
義成公主看在眼裡,便笑道:“怎麼,這個手下不肯給我嗎?”
“卑職不敢,這件事是她的自由,她可以選擇,我不會攔她,不過她將來還需要回大利城一趟,由我替她註銷軍籍。”
“元慶,先不說此事,義成公主有話對你說。”楊麗華在一旁岔開了他們的話題。
楊元慶又看了一眼尉遲綰,這才躬身道:“請公主殿下指教。”
義成公主微微嘆息一聲,緩緩道:“元慶,和你比試這個勇士其實並不是突厥人,而是黠嘎斯人,是黠嘎斯大酋長進獻給啓民可汗的神箭手,他雖年少,但他五歲起便隨長輩去極北之地的冰原獵熊,極北之地經常半年都是黑夜,練就了他們夜箭的天賦,這個阿拉圖箭法極爲高明,一個多月前在草原射箭大會上,百發百中,以絕對優勢奪得第一,贏了第二名的烏圖足足二十箭,你應該知道烏圖的,逼得他差點羞愧自殺。”
“多謝公主,卑職明白了,絕不會輕敵!”
義成公主要叮囑的就是這個,她擔心楊元慶輕敵,她笑了笑道:“我說的就是這麼多,再多說,啓民可汗就會怪我偏向孃家人了。”
楊元慶點點頭,向兩位公主行一禮,轉身便向大殿外而去。
“元慶!”
楊麗華又叫住了他,楊元慶停住腳步笑問:“公主殿下還有什麼吩咐。”
楊麗華微微一笑,“沉住氣,不要急躁!”
楊元慶默默點頭,快步離去了,義成公主望着他背影,微微嘆口氣道:“大姐,你說他會贏嗎?”
“他一定會贏,我對他有信心。”雖然這樣說,楊麗華的眼中也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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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主位的角落裡,齊王楊暕一直臉色陰沉,保持着一種低調,實際他是心中緊張,他派出去刺殺楊元慶的宦官至今下落不明,像塊石頭一樣沉甸甸壓在他心中,他害怕楊元慶向父皇告發,就算父皇不處罰他。對他的印象也會一落千丈。
就在楊暕躲在角落喝悶酒之時,他的手下樑師都快步走近,在他耳邊低聲道:“整個王府已經搜遍,沒有發現李公公下落。”
楊暕臉上一陣抽搐,又問:“會不會在晉王哪裡?”
樑師都沉默一下,道:“我們安插在晉王身邊的人也失蹤了,晉王那邊我們得不到消息。”
“砰!”楊暕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齒道:“怎麼會成這樣?”
“殿下。但我們還是有一點線索。”
楊暕精神一振,急問道:“什麼線索?”
“聽說一個小宦官知道一點點線索,我們正在追查此人。”
“快去,一定要這個小宦官抓住!”
這一刻,這個小宦官就彷彿成了楊暕的救命稻草。現在他擔心的不是楊元慶,而是他大哥楊昭,他埋伏在楊昭身邊的人失蹤,很明顯,楊昭已經開始插手這件事,極可能失蹤的李公公已經到了楊昭手中,令楊暕心急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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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元慶走到殿外,殿外是一片佔地近八畝的廣場。黑暗中,百餘名侍衛正在忙碌地佈置比箭場地,夜箭主要比試射香頭火,六十步外,一箭將香頭火射滅,由於沒有參照物,這比白天的百步穿楊還要艱難,再加上騎射。在高速運動中射箭,這就要求箭手不僅有高超的箭法、敏銳的眼睛,還要有精湛的控馬技術。
佈置賽場還需要一點時間,楊元慶走到宇文成都面前,宇文成都身子挺拔,面容不苟言笑,從來像一棵巨鬆的形象出現在世人面前。他現在已升職爲右衛將軍,深得楊廣信賴。
只有見到楊元慶這個老戰友時,他的臉上纔會出現一絲會心的微笑,“我已經派人去楊府替你取弓,還有你的馬匹。馬上會送來。”
“多謝!”
兩人都是高手,深知差之毫釐,失之千里的道理,只有用自己最熟悉的弓馬,纔會發揮出最高水平,楊元慶要想在比箭中勝出,他只能用自己的弓箭。
“還有那個高句麗人,你要當心他,他也是真正的高手。”
楊元慶跟着宇文成都的目光向幾十步外望去,站在臺階上的高句麗勇士穿着黑色武士袍,一動不動,目光冷漠,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也不理會周圍任何一人,給人感覺,他就是一塊冰,是一座冰冷的石像。
“他叫什麼?”
“他是淵太祚的兒子,叫做淵蓋蘇文,大家都直呼他名蓋蘇文,他所在的淵氏家族是高句麗第二大家族,僅次於王族高氏,此人只有十四歲,能開兩石五的硬弓,他父親吹噓他能博獅殺虎,我認爲並不誇張,你不可輕敵。”
楊元慶默默點頭,高句麗是主動要求參賽,如果沒有過人之能,他們不可能這麼冒然。
這時,一名侍衛牽着楊元慶的馬來了,不僅將他的弓取來,而且將他的破天槊也一併取來,楊元慶從馬鞍上取下長槊,交給宇文成都。
“暫替我保管,說不定我還會和他一戰!”
宇文成都接過長槊微微一笑,“我很期望你能和他一戰。”
“當!”
一聲鐘響遠遠傳來,這是提醒準備的鐘聲,楊元慶翻身上馬,將弓取於手,縱馬飛馳而去。
酒宴比武從來都是令人期待的盛事,此刻,另外兩座偏殿的賓客也紛紛聞訊趕來,數千賓客圍在廣場兩邊,竊竊私語,議論着三名箭手,衆人滿懷期望地等待着這一比箭盛事的開始。
貴賓座位也已經安排好,在大殿前的臺階之上,擺下數十個坐榻,楊廣攜妻子蕭後坐在正中間,身後左面是啓民可汗和可敦義成公主,右面則是淵太祚,依然由鴻臚寺卿楊玄感陪同,另外其他身份高貴的皇室則分坐兩邊。
染干心細如髮,他見女眷們衣裙單薄,估計難抵深秋夜寒,便對楊廣笑道:“陛下,時辰差不多了,我們儘快開始吧!”
楊廣捋須點了點頭,“好吧!可以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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