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署了諒解備忘文書,楊元慶親自將蕭瑀送出紫微閣,笑眯眯問他道:“結束了使命,蕭相國不考慮一下私人事務嗎?比如見一見太后。”
蕭瑀是蕭太后之兄,儘管見一見親妹妹只是舉手之勞,但他還是搖了搖頭,“見面又能說什麼呢?隋唐亂世,平安就已是大幸,各自珍重吧!殿下請留步。”
他又看了一眼宇文士及,宇文士及此時離他足有一丈遠,走路磨磨蹭蹭,明顯不想跟自己回去。
蕭瑀很不喜歡宇文士及,首先宇文士及是宇文述的兒子,而宇文述是蕭瑀的政敵,他們倆從來都是死對頭,對宇文述的兒子,蕭瑀自然喜歡不起來。
其次蕭瑀是南陽公主的舅父,他無法容忍宇文兄弟弒君,恨屋及烏,他對宇文士及也就沒有什麼好臉色。
只是在楊元慶面前,蕭瑀需要維護大唐的顏面,不想讓外人看到唐臣內訌。
“宇文御史,你是跟我一同回去,還是自己回驛館?”
宇文士及正發愁沒有藉口留下,蕭瑀明顯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他連忙施禮,“相國先走一步,下官還有點私事,隨後回來。”
蕭瑀忍不住哼了一聲,眼中盡是對宇文士及的不滿,難道他蕭瑀真不想去見一見自己妹妹嗎?
但他現在的身份是代表大唐,是大唐皇帝的使者,在晉陽宮內談私事,傳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他又怎麼向聖上解釋?
這個宇文士及簡直昏了頭,連最起碼的爲官之道都忘了,回去後要向聖上好好告他一狀,索性就讓他去給聖上解釋吧!
蕭瑀不再理會他,轉身便揚長而去,其實宇文士及也知道自己留下來不妥,會讓人以爲他私通隋朝。可是。。。。他一想到妻兒,他什麼都顧不上了,宇文士及望着蕭瑀的背影。忍不住低低嘆了口氣。
楊元慶就站在他身旁,見他一臉的失魂落魄,便笑着拍了拍他肩膀。“真的要見嗎?”
宇文士及默默點了點頭,就算李淵說他通敵,他也絕不後悔。
楊元慶也爲人夫,爲人父,他能理解宇文士及的痛苦,上次在中原自己和他說了兩句,讓他利用談判的機會來見見妻兒,沒想到他真的來了,出於同情,楊元慶也決定幫他一把。
他回頭一招手。將一名侍衛叫上前,吩咐他道:“帶宇文使君去內宮,告訴太皇太后,就說是我的意思,請她安排南陽公主和宇文使君見一面。”
侍衛領令。對宇文士及道:“使君請跟我來吧!”
宇文士及心中感動,向楊元慶深深施一禮,“楚王之恩,士及銘記於心。”
說完,宇文士及深深吸一口氣,轉身跟着侍衛向內宮走去。一直望着宇文士及走遠,楊元慶纔回到自己的官房。
回到官房,杜如晦和崔君素已經等候他多時了,“都隨意坐吧!”
談判簽約,足足忙了一個多時辰,楊元慶也有些疲憊了,他在自己位子坐下,隨手端過茶杯,卻發現茶居然是滾燙,他笑着向兩人點點手指。
崔君素笑道:“我可沒有這麼細心,是杜相國讓茶童給殿下換的茶。”
杜如晦也微微笑道:“殿下爲了大隋的糧食而和唐使奮戰,給殿下倒杯茶也是應該的。”
楊元慶輕輕吮了口熱茶,一股暖意順着茶水涌入胸腹,感覺十分暢意,他放下茶杯這纔對兩人道:“不容易啊!五十萬石糧食到手,唐朝一半的家底被我們掏空,還有獨孤家族的三十萬石糧食,他們準備分三年給我們,今年先給十萬石,這個狡猾的家族。”
楊元慶忍不住罵了獨孤家族一句,獨孤震藉口害怕李淵知道獨孤家族和隋朝有瓜葛爲由,將答應的三十萬石糧食改爲三年償付。
雖然怕李淵知道是一個理由,但楊元慶知道,真正的原因還是獨孤家族在兩頭搖擺,既不肯完全押注於唐朝,也不肯在隋朝身上孤注一擲,總是有所保留。
雖然楊元慶對獨孤家族有所不滿,但杜如晦和崔君素卻沒有把獨孤家族放在心上,他們對望一眼,兩人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楊元慶從他們眼中看不到喜悅,不由一怔,“怎麼,還不夠嗎?”
杜如晦苦笑一聲,“應該說勉強夠了。”
楊元慶眉頭微皺,“什麼叫勉強夠了,加上唐朝和獨孤家的糧食,我們現在有多少存糧?”
杜如晦道:“唐朝和獨孤家的糧食約有六十萬石,加上官倉糧食,我們一共有一百萬石庫糧,應對中原和河北的饑民,確實是夠了,可如果發生什麼意外,恐怕還是有點緊張。”
楊元慶瞭解杜如晦,他若沒有把握,是不會說什麼意外,必定是有什麼不妙之處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杜如晦微微嘆了口氣,“殿下,那我就直說了,今年可能是災年,整個北方都是大旱,從青州到關中,無一倖免。”
杜如晦這一說,楊元慶才忽然意識到,好像從六月到現在,是沒怎麼下雨,一直很炎熱,只是他沒有把農業聯繫起來。
杜如晦又道:“本來我們是想高價收購農民手中餘糧,但很不成功,農民們都說今年秋天會歉收,所以不肯賣糧,唉!其實我應該想到,夏收是小年,秋收的情況也不會太好。”
“當初你不是說夠了嗎?怎麼現在又不夠了,那究竟還差多少糧食?”
楊元慶有些焦慮起來,杜如晦曾告訴過他,只要再增加五六十萬石糧食,就可以應對到明年夏天,剛剛和唐朝談判結束。現在杜如晦又說不夠,着實令楊元慶有些不滿。
杜如晦感覺到了楊元慶語氣中的不滿,連忙起身請罪,“回稟殿下,卑職確實沒有考慮周全,請殿下責罰!”
楊元慶心中很無奈,現在責罰杜如晦又有什麼用。只得無奈地一擺手道:“算了,杜相國給我說說清楚,到底哪裡沒有考慮周全?”
杜如晦嘆了口氣道:“卑職當時已經意識到秋天收成也不會好。所以按照災年來估算,如果只是應對河北和中原兩地,一百萬石糧食勉強可以支持。但卑職卻沒有考慮到青州七郡饑民的衝擊,聽說那邊已經三個月未下一滴雨,旱災最爲嚴重,加上竇建德、宋金剛和劉黑闥三軍連續數月混戰,對農業衝擊很大,夏收已經很受影響了,如果秋天再歉收,饑民潮必然會大爆發,殿下,我們得未雨綢繆啊!”
楊元慶只覺頭大如鬥。大業五年,大隋各地儲備糧食有一千二百萬石,還是導致大隋的最後滅亡。
而現在他們手中只有一百萬石存糧,卻要應對千瘡百孔的河北和中原,偏偏又遇到災年。他們能應對得下來嗎?
楊元慶心中一點底都沒有,他便對杜如晦道:“相國寫一份詳細報告吧!我給你十天時間,好好估算一下,把各種可能性都考慮到,我需要知道,我們到底還缺多少糧食?”
杜如晦行一禮。退下去了,楊元慶瞥了一眼崔君素,見他一臉嚴肅,不由苦笑道:“崔相國又有什麼難題嗎?”
崔君素微微欠身道:“難題倒談不上,也算是一個潛在的危機吧!我想和殿下談一談突厥……官房裡終於安靜下來,只剩下楊元慶一人,楊元慶負手站在窗前,凝視着遠方的夕陽,晚霞照在窗前,將紫微閣抹上了一層瑰麗的紫色。
若是從前,楊元慶會欣賞這落日的美景,可這一刻,他卻覺得夕陽竟格外地刺眼,夕陽璀璨,這就意味以後幾天都是晴朗的天氣。
此時他是無比盼望着下雨,旱災,這兩個比鉛塊還沉重的字,沉甸甸地壓在他心中,從小到大,他從未爲旱災而擔憂過,但現在,他楊元慶要爲整個天下考慮,旱災,就將是他繞不過去的一道坎。
說到底,還是糧食問題,一石米,不過一百二十斤,夠一戶人家兩個月吃飯,如果節約一點,可以堅持三個月。
現在他的轄下大約有三百萬戶人家,就算兩成的人需要賑濟,那也是六十萬戶人家,如果按賑濟半年來算,那需要一百二十萬石糧食,可如果再考慮青州的饑民潮爆發,那最少也需要一百五十萬石糧食,缺口大概是五十萬石左右。
唯一的辦法就是開源節流,光是節流還遠遠不夠,必須想辦法開源,可是他上哪裡去找這五十萬石糧食?
楊元慶殫盡竭慮,爲糧食愁得眉頭都舒展不開……宇文士及和妻子南陽公主面對面而坐,由於楊元慶開了口,蕭後便給女兒施加了巨大的壓力,逼迫她來見宇文士及。
南陽公主無奈,只得接見她舊日的丈夫,現在的仇敵,她一言不發,他們之間早已恩斷情絕,沒有什麼可談之資。
南陽公主頭戴帷帽,使宇文士及看不見她的臉,兩人面對面坐着,足足坐了一刻鐘,宇文士及終於打破了沉默,問道:“禪師呢,怎麼不見他?”
南陽公主冷冷道:“他在國子學讀書,你可以去看他,如果他願意跟你走,你也可以把他帶去長安,我不會阻攔。”
宇文士及的眼睛忽然紅了起來,他起身來到南陽公主面前跪下,淚水涌了出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做了十幾年的夫妻,難道你一點恩情都不記嗎?”
南陽公主緩緩搖頭,“我不是寡情之人,但父皇之死,已使我們不可能再破鏡重圓,一邊是夫妻之情,一邊是父女天倫,我無法選擇,我只能選擇逃避。”
南陽公主的淚水也涌了出來,她摘下了帷帽,頓時讓宇文士及驚呆了,只見妻子南陽公主頭上已是一根青絲皆無,光溜溜的頭頂,南陽公主嘆了口氣,“我已皈依佛門,法號忘塵,宇文施主,保重吧!”
她低低念一聲‘阿彌陀佛!’便轉身離開了殿堂,宇文士及只覺他的眼前變得異常地黑暗,再也看不見前途了,他的心儼如被千萬根利箭刺穿,望着妻子的背影,他帶哭腔大喊一聲:“阿蘿!”
南陽公主渾身一震,但她並沒有回頭,徑直走了,宇文士及跪倒在地,嚎啕大哭起來,十幾年的夫妻感情,就這麼煙消雲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