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很沉默,楊元慶沒有說話,而是端起茶碗慢慢喝茶,彷彿在趁茶水冷卻之前享受一番蒙頂茶的美味,樑忠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不知道他會面臨一個什麼樣的結果,對於樑師都而言,北隋的支持實在是太重要,如果沒有北隋的支持,他們熬不過半年。
半晌,楊元慶才淡淡道:“樑師都爲什麼不想着投降北隋,成爲朝廷所封的隴右大都督?”
“這個……”
樑忠不知該怎麼回答,他這才明白楊元慶的意思,原來是希望樑師都投降,這就很難辦了,樑忠心裡很清楚,樑師都做夢都想自立爲帝,讓他投降北隋,成爲北隋,他怎麼可能答應,真要投降的話,投降北隋還不如投降唐朝,雖然樑忠很明白這一點,但他卻不能對楊元慶說實話。
“這個卑職也不知,很難回答,請殿下見諒。”
楊元慶知道樑師都壓根就沒有這個想法,他笑了笑道:“好吧!我就不爲難你們,樑師都想要我怎麼支持他?”
樑忠大喜,連忙道:“殿下,我家大將軍有兩個請求,一個是希望北隋能派使者去出席大將軍的西秦禪讓儀式,幫助穩定西秦五郡的局勢,另一個請求就是希望北隋能提供糧食支援,作爲回報,樑大將軍準備在局勢穩定後發動河西攻勢,大將軍在信中都有詳細說明。”
楊元慶拆開信仔細看了一遍,他心中倒有點動心了,如果樑師都真能佔領河西,斬斷唐朝的馬源地,這倒也不錯,不過楊元慶也知道,樑師都是靈武郡人,一旦他自立,那麼他的長遠目標必然是向靈武郡發展,所謂奪取河西只是他的第一步,一旦讓他坐大,最後自己必將是養虎爲患。
想到這,楊元慶便淡淡笑道:“我雖然有心援助你們糧食,但事實上你們已經被唐朝包圍,糧食也無法運輸過去,這樣吧!一旦你們拿下張掖郡,我會從居延海方向運糧南下,至於使者,我會先派謝思禮前去恭賀樑大將軍登基。”
……
樑忠心事重重地告辭而去,楊元慶卻沒有走,他揹着手站在堂前凝視着遠方的天空,他心中很擔憂,歷史上的樑師都爲了自立不惜賣國投靠突厥,他的骨子裡沒有什麼民族大義,只有利益,這樣的人取代了薛舉,佔據隴右地區,他很可能會使吐谷渾再次強大起來,甚至會使吐蕃走下高原,他會使隋朝千辛萬苦打下的西海郡和河源郡又再次消失,這樣的人他寧可不支持,他寧可讓唐朝滅了樑師都,讓唐朝去費人費力維護河湟各郡。
不過歷史上唐朝的民族自治方略他並不贊同,唐朝和隋朝不同,隋朝是直接佔領西域各地,置郡設官進行統治,而唐朝則是讓當地人自治,臣服於中央朝廷,在全盛時或許可行,可一旦衰弱,各民族便紛紛自立而去。
思來想去,最好的辦法是他在西域也打進一根楔子,保持北隋在西域的影響力,不管是樑師都統治也好,唐朝統治也好,西域都不會輕易失去。
……
沈柏這幾天一直在耐心地等待楊元慶的接見,今天科舉考試正式開始,沈家的幾個子弟參加了考試,沈柏便閒了下來。
沈柏住在城西的悅來客棧,這也是一家在太原很有名氣的客棧,他包下了一座獨院,和六名沈家子弟共住,隨着科舉考試的正式開始,客棧裡變得十分安靜。
溫暖的陽光透過窗紙射進房間,沈柏正坐在窗前悠閒地看書,在等待了幾天無果後,現在沈柏反而不急了,只要楊元慶真的重視沈家,那不管他在不在太原,楊元慶都會找到他,相反,若楊元慶不重視沈家,自己就算是湊在楊元慶面前,他也會視而不見。
就在沈柏平靜下來的時刻,機會卻上門了,院子裡傳來客棧掌櫃焦急的聲音,“沈先生在不在?”
沈柏走出房門,只見院子裡除了掌櫃外,還站着幾名士兵,他心中微微一動,連忙道:“掌櫃找我有事嗎?”
一名軍士上前拱手施禮,“先生可是吳興沈柏?”
“在下正是!”
沈柏拱拱手,很謹慎地回答,儘管對方只是普通士兵,但他禮數卻很周全,沒有一點傲慢的架子。
軍士感受到了沈柏的自謙,臉上露出了笑容,“我們是晉州楊總管的親兵,總管命我們來請先生前去一晤。”
沈柏的心怦怦跳了起來,果然來了,他緊張得聲音有點發抖,“請稍候,我換一身衣服便走。”
沈柏換了一身衣服,便跟着親兵們去了楊元慶的府宅,沈柏畢竟是一個名門望族的家主,有着極深的人情世故,楊元慶竟然在自己的府中會見他,這就向他透露出了一種暗示,楊元慶很可能會把沈家視爲外戚,沈柏心中開始激動起來,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沈家有一天就會成爲北隋的一大政治勢力。
親兵一直將他領到楊元慶的外書房前,有人稟報道:“啓稟總管,沈先生帶到。”
“請進!”房間裡傳來楊元慶的聲音。
沈柏推門走進了房間,不由微微一怔,房間裡竟然有兩人,其中一人他認識,正是前兩天在沈君道家中見過的沈春,他是敦煌沈氏的子弟,沈柏知道,他是楊元慶的記室參軍,屬於心腹人物。而另一人二十七八歲,身材高大,目光銳利,這就應該是聞名天下的楊元慶了。
沈柏慌忙上前施禮,“小民沈柏參見楚王殿下!”
楊元慶微微笑道:“久聞沈家主之名了,早想一見,怎奈前幾天剛從河東歸來,事務繁忙,無暇相見,讓沈家主久等了。”
“那裡!那裡!我小民打擾殿下公務。”
沈柏一邊客氣,一邊偷偷打量一下沈春,心中尋思着沈春出現在這裡的意義,一種直覺告訴他,楊元慶很可能想讓兩沈合併。
“沈家主請坐吧!”
沈柏坐了下來,心中有些不安,他意識到沈家想成爲北隋一大勢力之路可不是那麼簡單。
楊元慶看了他一眼,臉上露出一絲柔和的笑容,對沈柏道:“其實吳興沈氏也是我拙荊的孃家,我乳母沈氏從小撫養我長大,我一直視她爲母,幾次派人去接她來太原,怎奈乳母說離不開她收養的孤兒,不肯前來,她現在還住在吳興沈宅嗎?”
沈柏連忙道:“秋娘冬天會來吳興沈宅,她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在丹陽郡。”
“那不知她父親留下的田宅還在?”楊元慶又不緊不慢問道。
楊元慶所指的田宅便是沈玄檜一房的一片老宅和幾十頃土地,當初出塵母女就是因爲這片田宅被沈柏之弟所佔,而和沈家關係惡劣。
其實這件事有一半是冤枉了沈柏,房宅被佔不假,但土地卻不是,當年沈玄檜起兵反隋,爲了籌措軍費,便將他名下的幾十頃土地都賣掉了,後來沈氏家族又將這幾十頃土地贖回來,再重新分配時便給了沈柏之弟沈鬆,再沒有考慮沈玄檜後人的利益,不過這片土地已經在十年前重新分出一半給沈秋娘母女,約有二十頃左右。
既然楊元慶專門問起此事,沈柏只得承認田宅的所有權依然歸沈秋娘母女。
“回稟楚王殿下,田宅還在,宅子重新翻修過,土地家族內重新分配,願意分給側王妃。”
楊元慶點了點頭,又笑道:“我之所以過問此事,是我有一個想法,我準備讓敦煌沈氏重新返回吳興老宅,我妻子也同意,將她名下的田宅轉給敦煌沈氏,只要敦煌沈氏一支重歸故里,我相信,吳興沈氏必將重獲振興,這也是我期待已久之事,今天把沈家主請來,就是想商量此事,沈家主那邊有什麼困難嗎?”
沈柏心中嘆息一聲,果然被自己猜中了,楊元慶的目的就是想讓兩沈合併,畢竟敦煌沈氏纔是側王妃的真正孃家,他也知道,一旦敦煌沈氏迴歸,必然會涉及到族權的重新分配,整個沈氏家族必將大調整,他沈柏將不可避免地讓出很多利益。
不過沈柏也明白,沒有敦煌沈氏的迴歸,也就談不上吳興沈氏將來的政治利益,有所失必有所得,而他得到的利益將遠遠大於他所失去。
想到這,沈柏搖了搖頭道:“沒有什麼困難,兩沈合併是一件大好事,我會鼎力支持!”
“好!”
楊元慶很讚賞沈柏的識時務,這種大度纔是江南名門的風範,當然,既然沈柏肯如此識相地配合自己,那麼他也需要有所表示。
楊元慶又笑道:“這次太原科舉我聽說沈家也有子弟參加,可有沈家主的子侄?”
沈柏的長子沈渙現在江南割據軍閥沈法興手下任職,儘管沈法興也姓沈,但他卻不是吳興沈氏正宗,只是一房偏支,沈氏雖然得到沈法興的庇護,但沈柏並不打算支持沈法興,他認爲沈法興難以長久,這次來太原,他便是想尋找另一條出路。
沈柏連忙欠身道:“我這次帶來六名沈家子侄,我的次子沈湛也在其中。”
楊元慶沉吟一下便微微笑道:“這次科舉,我手上有幾個錄取外的名額,如果沈家主願意,令郎可以留在北隋爲官。”
沈柏大喜,這就是他來太原參加科舉目的,他站起身深深施一禮,“沈家願爲楚王殿下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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