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發動

已經入了臘月,沒幾天就要過年,新年在這個時候其實是比後世隆重的多,不僅僅是一個節日,還是一個長達二十天的悠長假期,在這一段期間,普通人家除了走親訪友,吃喝玩樂外就不做別的事情了,商戶歇業關門,便是酒樓樂戶妓家,也是難得的能在這個時候休息一下,緩解一下一年從頭忙到尾的疲憊。

衙門也是年前幾天就基本無事,不過張居正這樣的內閣大佬和一些當事官員還清閒不了,這個龐大的帝國不可能因爲新年就停止運作,很多事情按起一邊又起另外的事由,難得真正的清閒。

象剛剛的大理寺丞姜壁,應該是早早過來,預備奏報黃道瞻被刺殺一案,仍然是按同鄉求告不成報復殺人結的案,京中浮議甚多,人言多不服氣,但有張居正和錦衣衛加上東廠的番子彈壓,茶館一類的地方嚴禁議論,酒樓大街上敢說此事的人也不多,只限於私宅三五好友私下議論,這個就管不了了。

張居正也知道此事將來可能會翻案,所以他介入不深,只是以穩定朝局的藉口下令結案,留下的尾巴他也不去割,將來的事將來再說。

內閣在西苑辦事的地方是重修過的,富麗堂皇,起居辦公休息區域都齊備,閣老們天不亮進宮,傍晚出宮,大半天時間貢獻出來,住的舒服些也是該的。

在紫禁城裡卻是辦不到,不可能因爲臣子們大興土木,張居正的值房在最裡頭,最爲闊大,但看起來寒酸破敗,只有四個角落升起的火盆是從相府自己拿過來的,用的炭火也是上用的最上等的細炭,普通的大臣,是沒有這樣的享受了。

往書案上一坐,張居正就迅速進入了角色。

大明此時沒有人口普查,沿用的黃冊還是國初時的,人丁因爲要交稅銀,就算是經過大力清丈也不可能搞的清楚,各地的白冊準確度相對高一些,但以大明的行政效率來說,也根本無濟於事。

後人只能推論,從三億到一億左右,總之最保守的估算,明朝萬曆到崇禎年間,人口也是在上億以上。

龐大的帝國,低效的行政機構,低效的驛傳系統,千頭萬緒的政務,替這個帝國掌舵當家的人,疲累是無可避免。

儘管用的是上等銀絲炭,房中不可避免的還是有煙火氣,張居正咳了一刻鐘功夫,將泡好的參茶喝的乾淨,才止住了咳聲。

然後就是伏案批覆,每日內閣多則數百,少也有數十件事,涉及地方所有政務,各衙門的公務,複雜之處,沒有二十年以上的政務經驗,看都看不懂。張居正卻是筆走龍蛇,將奏摺的處理意見全部寫畢,寫在一張張黃色的紙條上,貼在奏摺上,就算“貼黃”完成。

每日奏摺,他這裡最多,事情也是最重要,不那麼要緊的,基本上是按錢糧兵谷刑學祭賞分門別類,交給張四維和申時行來處理。

申時行年富力強,叫張居正省了不少事,就算如此,貼黃全部完畢之後

,也早過了午時。

遊七今日難得一直伺候,此時躬身請示:“老爺,飯早就提來了,現在用吧?”

張居正笑道:“你也操持這樣的事,何苦呢。”

遊七道:“只要在老爺身邊,小的伺候什麼也是該當的。”

他的話當然不盡不實,這陣子宮中隨時會發動,他和徐爵要保持聯絡,不過對張居正當然要拼命奉迎。

“罷了,端上來吧。”

唐人宰相每日要在政事堂一起用飯,因爲宰相有專門的廚房,公使錢裡有很大一部份是用來供給宰相的,費用十分高昂,只在皇帝之下。

這是因爲宰相地位尊崇,春秋拜相,天子以相印親自佩給自己的宰相,道:“寡人今日以國事相托。”

至唐宋時,宰相地位遠不及古時,但仍然是“禮絕百僚”,是比親王地位還高的存在。以明清皇權至上的格局,很難想象,宋朝的親王要先得向宰相行禮。

唐宋宰相中午一起用公款用餐,大家到齊之後,開動吃飯,然後商談政務。有一些爲難的事,當面鑼對面鼓的也就解決了,在正常的年頭,這是很不錯的制度。

大明已經沒有這個規矩了,連宰相吃飯的問題也是自己想辦法,當然,張居正是一直有禁中賞膳,只是他講究飲食,食不厭精,所以多半還是從自己家裡帶來。

“將這些茶食,饅頭,餅,全賞給大家分食了。”

吃飯之前,張居正指着眼前小山式的茶點,隨口吩咐着。

這全是宮中賜出來的,宮中喜茶食點心,眼前這些,諸如捻尖饅頭,八寶饅頭,攢餡饅頭、蒸卷、海清卷子、蝴蝶卷子、大蒸餅、椒鹽餅、夾糖餅、奶皮燒餅、夾銀茶食、夾線茶食、金銀茶食……一次就有三四十種之多,用漆金食盒裝着送出來,都是皇帝和太后所賜。

張居正是南人,不喜歡這些麪食,因此每次都賞了別人。大家直接吃了的也有,帶出去送人的也很多,宮樣點心,不管味道如何,首先有神秘感,樣子也十分精緻漂亮。

張居正用的是炙蛤蜊、炒鮮蝦、酸辣腰子、小炒肉、蒸鱸魚和蔥燒海蔥,白碟雞、白煮肉,再有豬肉竹節湯,八菜一湯,魚肉鮮蝦俱全,加上是家廚精心整治,菜一直放在外頭的爐子上溫着,一端進來,立刻香氣四溢。

“元輔。”張居正剛捉起筷子,一身簇新蟒服的徐爵大步走了進來。與往常散漫的裝束不同,今日的他,穿着格外正經,而且,破天荒的在腰間別了一柄三斤重的柳葉刀,打扮倒是上了心,只是他長年沉迷酒色,腳步虛浮,兩眼無神,這一身穿戴算白瞎了。

“徐爵,坐,和遊七一起陪我用飯。”

遊七和徐爵一起笑道:“小人們是什麼身份,怎麼敢。”

徐爵緊接着又道:“元輔,裡頭要發動了。”

“嗯。”

張居正夾起一塊腰子,放

入口中,細嚼慢嚥的吃了,再用巾帕擦了嘴,方是道:“內裡的事,我不管,亦不過問,你亦不要說。總之,事情出來,我以元輔帝師的身份做該做的事,底下如何進行,非是人臣所能爲,一切由雙林公公自行決斷,由太后做主,餘者,居正不敢問矣。”

徐爵在心裡暗笑,這件事張居正已經摻合進來七成,偏最後的三成不肯跟着一起,溼了鞋了,還想裝聖人不成?

不過這樣也好,等換了皇帝,仍然是雙林公公最大,張元輔還只能老老實實的在外朝,嘔心瀝血的做事,卻只能當老二。

以後,天上地下,雙林最大!

潞王在朝中根基還不如今上,又有搶奪帝位的惡劣行徑,儒臣很難歸心,外朝有張居正,內裡有馮保,二十年內都翻不起浪花來,馮保當然不曾有篡逆之心,不過算來算去,還是廢了今上,換了潞王當家對他更保險一些。

誰叫皇上信用孫海,客用,還有外朝的張惟功,對他這個曾經的大伴越來越生疏冷漠呢?

“你們也吃飯。”看到徐爵和遊七精神亢奮的模樣,張居正笑了一笑,道:“還早的很呢,再說,若是叫你兩也用刀的時候,我們主僕怕是必死無疑了。”

他早晨進來的時候,自己開解好了心結,馮保做這樣的事,應該還是有把握的,最少,馮保的性格,不會把事情做的不可收拾,而他畢竟涉入不深,縱是失敗了,短期之內,也不會有什麼不妥,將來身後事,可以慢慢設法。

眼見張居正如此,徐爵和遊七也漸漸鎮定下來。

……

“哈哈,朕是天子,你等縱死在朕的箭下,亦是福氣。”

今日雖是冬日,天氣卻很不壞,朝中事物漸漸簡單,萬曆每日除撿一些重要的政務看看,親筆批紅外,更多的日常事物都是由司禮監負責,反正這是祖制,內閣貼黃,司禮批紅,發出去就是一道道詔旨,既然有省事省心的法子,有張居正這個攬權的元輔,萬曆心裡又正鬧彆扭,哪裡還有心思將時間花費在處置政務上?

經過幾年的歡愉,萬曆對出身平民百姓家的王皇后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了,漫說天天同房,一個月也輪不着皇后一回,如果不是想生出嫡子,皇后他根本就不碰了。

皇后不討喜,其餘的嬪妃也是無趣,皇帝有時候經常留宿乾清宮,一個后妃也不見,幾年時間,任何一個后妃的肚子都沒有動靜,這件事,也成爲李太后經常指責萬曆的重要原因。

畢竟,天子的責任最大的還不是治國平天下,而是生下皇子,繼承宗廟。特別有嘉靖繼了堂兄武宗皇帝的帝位之後,對自己的皇伯母張太后十分刻薄,前車之鑑不遠,李太后是斷不會叫自己落到張太后的那種地步的。

萬曆對襲來的危險尚且懵懂無知,此時青衣小帽,窄袖箭衣,手中持着弓箭,引弓待發,驚的一羣內使在西苑太液池邊,來回的狼奔鼠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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