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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許是昨天沒睡好的關係,在大營外頭站的趙遠揉着眼睛,打着阿欠,懷裡抱着根歪杆的紅纓槍,臉上全是一副困容。
“我說,遠子,昨個晚上你輸多少?咋人一點精氣都沒有?”
“別提了,半吊錢都沒打住……”
擱在大營外,雖說是在守着營門,可趙遠卻沒有任何守營的自覺,實際上,對於好不容易纔逃出粵匪虎口的他來說,這被官府拉了丁,本身也就是一個應付着的差事,在他看來這粵匪既然順江去了江寧,那這湖北地界上,還會有誰那麼不開眼來打被燒搶一空的武昌府。
這地方要糧沒糧、要錢沒錢,甚至就連人都沒有,落在誰身上,那都是包袱,讀過幾年書的趙遠自然知道這一點,所以的,也就只是純把這份差事當成了應付,其實這大營裡的小六千號人馬裡,又有多少人不是在應付了事,就是中軍的那一營楚勇,成日裡不也是喝酒賭錢,虧得這武昌城空了,要不這些個丘八不定又會禍害寡婦姑娘的。
丘八……心底方纔冒出這個詞兒,趙遠才意識到,自己可不也是穿着號衣的丘八嘛。
“狗……日的,不能再賭了,回頭得存幾個月的軍餉,送出去,無論如何都得把這個丁勇的身份給除了……哎,實在是有辱私文啊!”
嘴上唸叨着有辱私文,可趙遠顯然忽視了自己二十八歲還未考過童生試的現實,可對於這兵,他卻依然有種心理上的優越感。
就這麼半靠着木製的柵欄,半眯着眼睛打着瞌睡的趙遠,一邊尋思着將來如何去了這丁勇的募,一邊又尋思着回家後如何苦讀以考取功名,隱隱的,在那夢中,他似乎夢到了中了狀元,胯馬遊街的一幕來。
那萬馬奔騰……不對,那,那有那麼多狀元,萬馬奔騰,不應該是萬民歡……咦,這是馬蹄聲?
好不容易睜開眼睛,趙遠便瞧見前方的街上,在那盡是焚城後的斷垣殘壁間,一陣馬隊正朝着大營的方向奔來。
這是打那來的?
莫不成是從荊州過來的馬隊?
心下疑惑的功夫,那馬隊已經由遠而近衝了過來,還不等他看清馬背上人,在馬近時,他便看到馬背上的右手一揚。
“叭!”
在震耳欲聾的馬蹄聲中,這有些沉悶的槍聲,似乎並不怎麼起眼,那原本還同趙遠扯着的劉小三,胸前頓時涌出一團血來。
“哎喲,我的個娘……”
趙遠幾乎是本能的丟掉紅纓槍,朝着附近的斷垣殘壁跑去,那裡還顧得急其它。
“我的娘來……”
大營內,原本在冬日的暖陽下被曬的渾身發懶的兵勇,聽着震耳欲聾的馬蹄傳來時,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那邊便看到一陣棗紅色、黑色、青栗色的影子從營門外衝了進來,那些衝進大營內的馬隊,一通連踩帶踏,全不顧營內兵勇的死活。
縱是有一些勇丁在營官、哨官的吆喝下,好不容易操起紅櫻槍,那邊的馬隊卻又是一通亂打,槍聲和着馬蹄聲在大營中迴響着,那些試圖用紅纓槍或者大刀格擋的兵勇,更是在第一時間被亂槍打倒在地。
“叭……”
甩手一槍打翻一個清軍的同時,意識到手槍已經打空的鄧明紹立即從馬鞍邊抽出騎刀來,這騎刀並不是尋常的腰刀或者柳葉刀,而是黃州的鐵匠按照大帥提供的刀樣,打製出來的西洋式樣的馬刀,又細又長的馬刀在馬背上輪起來,比腰刀更舒服。
“殺……”
嗓子裡喊着殺,身體壓着馬脖前向探着身,眼睛盯着前方清軍的鄧明紹手起刀落,藉着戰馬的衝擊,輕輕一帶,便砍翻了一個人,這就是騎兵用刀的不同之處,完全不需要發力,手臂的作用就是緊緊的握着馬刀,以防其脫落,至於砍殺——全都交給了速度,交給了戰馬。
在劈砍中,手臂與馬刀連成了一體,在跳過地上的屍體的瞬間,他又砍掉了一人的腦袋,就像是在訓練場上用刀砍下草人一樣,實際上,比砍草人更簡單。
實際上,在這一羣騎兵衝進大營後,就像是下山的猛虎似的,一下便衝進了羊羣之中,莫說是尋常的兵勇,便是一些官佐,也是在聽着馬蹄聲、槍聲的瞬間,慌不擇路的轉身而逃,逃生,這幾乎是人的本能。
正時午時,在這門外的上演了驚人的一幕——數千驚恐萬狀的勇丁被百多騎騎兵驅趕着,往武昌城內奔逃着,人馬奔逃中,地上的焚塵再一次被揚起,黑色的焚塵籠罩了人們的視線,以至於根本分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人馬衝了過來。
“逃啊……粵賊殺過來了……”
幾乎是一種本能,被焚城、被裹脅的恐懼在這些幾天前還是普通百姓的兵勇身上盡顯無疑,此時他們那裡還有勇氣抵抗,所思所想的只有一個念頭,逃……往城裡逃,逃進了城裡頭。
“粵、粵匪打來了……”
在數以千計的丁勇往着城門處逃去的時候,城牆上的丁大勇這會已經嚇的渾身顫抖起來,粵匪打了來了……就在不知是誰打起號炮的功夫,眼尖心活的丁大勇已經把紅纓槍一丟,人便麻利的朝着城下跑了過去。
有人帶了頭,自然會有人跟着幹,那城牆上的本身就是被強募來的丁勇,那裡會去死守,瞧着有人帶頭逃了,無不是紛紛丟下手中的纓槍腰刀,往城下逃去,他們大都是武昌本地人,心知只要下了城,往那些斷垣殘壁間一藏,任他粵匪也好、官軍也罷,都與他們無關了,只要能活命就成。
城頭上的號炮響了兩聲便停了下來,瞧見城上有任何動靜,那城下的幾千丁勇拼命往城裡逃着,趙鳳國那裡還不知道機會來了,率領着兩個連預備隊,隨時準備支援的他幾乎是第一時間抽出馬刀。
“弟兄們,跟老子衝……”
話音落下的時候,他便用刀背猛的抽打馬身,策馬往衝去,後面的騎兵無不是喝吼着抽打馬身,隨着營長往城內衝去。雖不過幾百騎,可一時間,卻又造成萬馬奔騰的衝擊感。
雖說這武昌內外盡數被焚,可那路卻依是青石路,馬蹄鐵踩踏着青石板發出的“噠噠”聲極是驚人,千蹄踩踏之下,居然生出萬馬奔騰方纔有的震耳欲聾之感,那轟隆的馬蹄聲甚至似雷鳴一般,蓋過了城牆上的號炮聲,似雷鳴般的往城內衝去……
“殺!殺!殺!”
數百騎兵的吼叫聲,在那塵土飛揚中只顯得甚至是駭人,但是其吼聲遠不比千蹄奔跑時產生的轟鳴更讓人震悍,此時,整個武昌府似乎都隨着馬蹄而震動起來。
似一道旋風奔跑的騎兵隊,在道路上捲起一陣旋風——將路邊建築的焚塵捲起,在一片塵土飛揚中,區區數百騎兵卻造出了千軍萬馬的錯覺,瞧在人們的眼中,更是加劇的人們心中的恐懼,於那些好不容易逃出虎口的兵勇看來,更是慶幸着自己逃的急時。
對於躲入路邊斷垣殘壁中的許大勇來說,他隱約的隔着塵煙只看到那些騎兵在進攻時多舉着大小紅色黑色黃色的旗幟衝鋒。和着飛揚的塵土看去時居然有如烏雲蔽日一般,待到漸近的時候,他只看到馬背上一個個藍影兒在那裡吆喝着,在塵土飛揚中,槍聲更是不時的響起,若是前方有人不開槍擋了道兒,一通炸雷似的槍響之後,那頓時就會倒下一片人來。
“我的個娘來……”
嘴脣嚇的顫抖着,丁大勇那裡還敢再看下去,他只是匆忙的脫掉身上號衣,尋了個角落藏起來,只聽着着那震耳欲聾的馬蹄聲,瞧着那馬隊如洶涌江浪似的衝進這武昌城,他就知道,這武昌城肯定是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