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還是不死心,說,“媽,你今後跟誰?”
一直沒發言的老三媳婦實在忍不住了,“二哥,媽就在我們這,哪都不去,腿傷了,我們治,就算是治不好,我們養着。三角債呢,你們……”
“你算什麼東西,我們老爺們說話,哪有你老孃們說話的份!”大亮的大大爺嗖的一下站了起來,指着媽媽就張口大罵。
大亮媽一下子愣住了,沒想到這個大伯子竟然不顧身份對着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
接着大亮他大娘站了起來,翻着眼睛、繃着臉說道:“看看你們家大亮,到現在還是單眼皮小眼睛,小眼咖幾的,你和老三都是雙眼皮大眼睛,你爲啥不要彩禮非要嫁到我們家來!
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嗎?你不到日子就生了,你當我傻啊?
大亮,是不是我們老王家的孩子,還不知道呢,誰知道你是跟那個野漢子野來的!誰家的野種!……”
有些話,一遍,也只能說一遍,是不允許重複的。
老三媳婦的臉上,早就在眼眶盤旋的眼淚刷的一下就流了下來。
這時哐噹一聲,門開了,在城裡當建築工人的老五,回來了。
“都給我滾!”一向堅忍不發的老三,此時像一隻猛獸輪着拳頭,憤怒的衝向老大,大亮媽媽也發出了一聲尖銳、撕心裂肺叫喊,那是極度委屈、多年壓抑後的爆發,她像瘋了一樣,柔弱的身體衝向了健壯的大娘。
老五一進門就先掄了自己媳婦一個大巴掌,將她打昏過去,“誰讓你瞎參合的!”接着又掄起拳頭朝他二哥毫不客氣的招呼!
老五當然和老三是一夥的,他平時也最護着老媽,唉,老太太可真沒白疼他!
而此時的老太太對眼前的狀況無能爲力,只顧着哭。霎時間,罵聲、喊聲、拉架聲、痛哭聲、抽泣聲,混成一片,屋子裡又噼裡啪啦的,亂成了一團。
此時大家沒有發現的是,隔着那扇虛掩的門,所有的這一切,都被拿着大餅子正想墊補肚子的大亮聽到了,看到了。
他多麼希望這是一個夢,睡醒就能忘記的那一種。那是平時逗我玩給我吃的大爺大娘們嗎?各個凶神惡煞的,臉都變了形,好醜,醜的都快不認識了。
親戚啊親戚,這兩個字對兒時的大亮是多麼的美好和重要。難道人長大了就會變成這樣嗎?這就是他們常說的知人知面不知心嗎?
親戚啊親戚,是什麼把你們召集了來?分東西、沾光的時候嗎?有福同享的時刻嗎?
親戚啊親戚,又是什麼讓你們遠離我們?又是什麼讓你們如此發怒?
你們心中的愛是什麼時候沒有的呢?
愛錢的時候嗎?錢真的就那麼重要嗎?如果它本不屬於你的呢?也重要嗎?難道非得把別人的那一份也強奪過去,你們就高興了嗎?
大娘那張譏諷、興奮、扭曲的臉反覆出現在大亮的腦袋瓜中,那句話,不停的迴盪在耳膜裡:“單眼皮,小眼睛,野種!單眼皮……野種!…”餘音揮之不去。
大亮發現置身於河邊的自己的時,已經是晚上了,也不知道現在幾點了,走了多久,只感覺到他手裡握着的那個咬了一口的大餅子,已經微微的發涼。
此時,滿月已經悄然爬起,懸在中天之上,一絲一絲的月光像飄灑着細雨。
雙龍河的表面泛着青光,河裡蛙聲不斷,還有小魚輕然劃過的身影和吐氣的泡泡,泡泡瞬間破滅引起的點點微波,又瞬間消失在倒映的圓月中。
沿着河邊,再往前走,可就是學校了,大亮想,同時又耷拉着頭邁開腿機械的向前走,這時,一聲哭泣聲突然傳來,大亮一個激靈的迅速擡頭,一個黑髮白衣身影幡然映入眼簾,就在離自己幾步遠的河邊!再看,沒有……影子!
“啊呀,媽呀,鬼!”大亮轉身就跑,他本來就害怕、又後悔出來,腿軟的沒跑幾步,撲通一下就摔倒在地,也不知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
哭聲突然停了。
這下可完了!
大亮趴在地上,緊閉着眼睛,頭皮發麻,冷汗已經冒了一身,捂住口鼻,大氣更不敢出,因爲聽奶奶說,鬼會聞味道。小心臟裡同時默唸:“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發現不了我,發現不了我。”
與此同時,腦袋瓜裡又條件反射的冒出這麼一句話:“別吃我,別吃我,我不好吃,我太瘦了,太瘦了!我家有大公雞,叫我奶奶燉着給你吃!”這是那天,奶奶問他“如果哪天遇見鬼了,你咋辦”時想出的話語,奶奶每聽到燉雞時,都會高興的笑着說:“你個小饞貓!”沒想到今天真派上用場了!
一會,好一會,大亮憋的快受不了了的時候,哭聲又起了。
“哎呀,果然沒發現!”大亮慶幸的一咧嘴,又偷偷的往前爬,爬得比蝸牛都慢。背後的誘惑實在太大了,誰也沒見過鬼張啥樣,連二哥也沒見過,還是回頭看一眼吧?
不行!舅爺說過,人在夜裡行走,人的肩膀上各有一盞燈亮着,有這兩盞燈,鬼也會忌憚,但千萬不要回頭,一扭頭,一盞燈被吹滅了,再一回頭,另一盞也被吹滅了!算了,還是慢慢往前爬吧。
“你咋這膽小呢,不是大班長聖鬥士隊長嗎?”大亮腦袋裡突然出現二寶譏諷的樣子!呸!對了,回頭憋住氣,肩膀上的燈就不會滅了,即便有一個滅了,還有另一盞呢,怕啥?想起來了,小迷糊說鬼也怕口水!對,如果它來,我就吐口水。
大亮想到這,就憋了一口氣,又憋了一嘴口水,小心慢慢的扭過頭去。
哎呀,還是那個背景,一直沒有動,哭聲也小了好多。
誒,好像還有兩個小辮子,不是小狐狸變的吧?這鬼,好像也沒那麼可怕!如果是小狐狸,那也挺可愛的啊。親愛的讀者們,您看!在大人的世界裡,真不知道小屁孩腦袋裡想的都是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