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看見地下的,你們眼饞了,沒有了,要打這地上的主意嗎?你們家祖輩那裡能積攢下那麼多物件?八輩貧農啊!”
他們頓時驚呆了,沒想到一向和藹善良不善言辭沒什麼文化的老太太,竟然會蹦出這些詞來!
是的,老太太拉扯這些孩子的確不容易,年輕時,心高氣傲的丈夫總忙着村裡那點事,根本不顧家,中年時,正需要他的時候他還去了。她一個人女人,白天下生產隊種地掙工分不說,晚上還要照顧這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單說這穿鞋來說,八個孩子啊,五個半大小子!穿鞋費的很,當時那是千層底啊,她得就着油燈,一針一線的納,一層一層的糊,儘管不睡覺的折騰,也往往趕不及,只能先顧小的,再顧大的,中間的先撿剩下的,所以大亮爹每年都得凍個十天半個月的腳,如果哪個好心人能給他一雙二手膠鞋,他一輩子都得念着人家的好。
她這一輩子勤勤懇懇、安安分分的,丈夫走後,一個寡婦,生怕被別人落下什麼話把,老大去黑龍江農墾、老二當兵的那年,在生產隊隊長給少算了工分也就沒分多少糧食,孩子餓的不行了,就去地裡撿糧食(那會大家都撿,有些小隊在秋收的時候還故意留下點),好不容易拾夠了一土框,又被隊長給沒收了,還被一把推倒,摔在了在地上!
晚上,她一個人偷偷的抹淚,一向老實不說話老三都看在眼裡,恨得牙癢癢的要去報復,老太太硬拉着不讓去,因爲家裡的年輕勞力就他一個了!這要是出了什麼事,家裡就真完了!那年王老三剛滿十五歲!老嘎達(老幺,王老五)紀太小,也恨的牙癢癢,立誓長大後一定報仇,老太太怎麼說都不讓!
是的,老太太是跟着太姥爺從山東逃荒過來的,她經常和大亮們講起:途中快餓死的時候,虧得教堂里人給了一碗稀飯送了幾個土豆,要不就沒你們了!
是的,生在那個錯亂年代並經歷過民國的那輩人,才見識過什麼纔是真正的苦難,體會過什麼纔是真正的饑荒,什麼纔是真正的飢餓,纔會懂得幸福是多麼的來之不易,而大亮的奶奶,恰恰是最底層的那些人之一。所以,哪怕是吃糠咽菜,只要日子過得去,她絕不會幹出格的事,比如違反規定去撿苞米粒!
但正值年少方剛老三終歸沒忍住,去找隊長算賬,惹下事後,他拿着老媽給的銀耳環,那是她年輕時唯一的首飾了,看着老媽白花花的眼淚,連夜離家跑了。
他出來後就有些後悔,在家裡,她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母親啊!他逃到了林場謀下營生後就開始往家寄錢,工作穩定後變着法的想回來,期間他被廠長家的閨女看上了,人家在有模樣,在城裡更有工作,配你個土包子,簡直是天鵝找蛤蟆!
結果呢,倔強的虎將老三就是因爲家有老媽、小弟小妹離家太遠死活不同意!氣的廠長把他已經落了戶的戶口得給註銷了(戶口這事顯然給他添了不少麻煩)!但終歸老天有情,幾年後改革開放了!老三不但沒事,還帶着工作回來了(儘管當時是臨時的),帶回來的還有一對新的銀耳環!再次見到母親的時候,二人痛哭流涕,那場面……
自從他回來,就沒人敢欺負過老太太,反而是敬重!因爲那年老三、已經長大老五又拎着棒子去找當初的生產隊長報仇,在半路上被老太太給截住,因爲她說那個人也老了,還有病,放過他吧!冤冤相報何時了啊!儘管如此,好勝的老五還是瞞着老太太把人家玻璃給砸了!
還有,自打生活好點了,老太太喜歡上了養雞,養了很多雞,每當攢下點雞蛋和小雞崽就到處送人,因爲她說,年輕時沒少向鄉親們借這借那的,這點不算什麼,因爲咱們送出的都是有餘的!大家都窮的時候接濟你的10塊錢,現在100塊錢也抵不上!
都說人善被人欺,沒想到別人沒來,自己家的子女到來應景了。
唉呀,這些親人啊!唉呀,這人心啊!最是莫測!
屋裡。
老太太的聲音明顯有些發顫。
屋子裡,沉默、肅靜。
“老大你當初去黑龍江農場,老二,你們當初去當兵,老四去鄉里上學,你們各謀前程的,家裡支持,可家裡就剩下十幾歲的老三,學沒咋上,一大早的就上山摟大扒弄柴火、種地不說,還要照顧弟弟妹妹,飽一頓飢一頓,冬天連個棉鞋都穿不上,年紀輕輕背就累的有點駝了,直到你們回來。
他7歲,才說上媳婦,再說說彩禮。
你們結婚時,我給的彩禮比老三媳婦的多了,你們結婚另過,哪一個沒給你們蓋新房!
老三結婚時,彩禮人家孃家沒要,就這三間破土房、四套被褥、兩口大缸還有我這個拖後腿的破老太太!
饑荒更是拉了不少,那都是爲你們拉的!三角債你們哪個人沒有份?這些都是借的!
這些年,這些債都是老三在幫着還,從沒向你們要過一分錢,還有每年的豬肉,都沒少你們的,豬都是三媳婦喂的,豬蹄卻先緊着你們吃,三媳婦每年都吃不上,你們暗地裡多砍一塊、多劃一刀的,你們以爲我糊塗,看不見?
還有去年,老五剛結婚,都是三和三媳婦忙裡忙外,你們哪個出力了出錢了,就知道坐在炕頭等着吃!吃!
房子是我的不假,但那是我沒錢給三蓋新房,這破房子幾十年了,能值幾個錢?就是個地皮錢!
我對不起三啊,對不起三媳婦,那麼遠嫁到我們這個窮家來,明後年,你們妹妹要結婚了,你們誰惦記着?狼崽子們,當初咋不餓死你們!真後悔,當初掐死你們算了!
老天爺啊,我這是造的哪門子孽啊!……”
老太太越說越激動,最後竟然哭了起來,老太太鼻涕一把淚一把的說,言語嗚嗚的,說到後來,大家都聽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