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三、老方的初戀情人
老方是單位的元老之一，漢族的，他很早就進西藏來工作了，他會講流利的藏語，人已完全地藏化了，高原的陽光曬紫了他的膚色，高原的風吹皺了他的臉，高原的雪花飄白了他的雙鬢，他的生活中已離不開酥油茶，牛羊肉，酒量也很大，沱牌麴酒能喝一整瓶，酒風也很好，手腕一抖，一杯就吞下嘴了，豪爽很很。喝了酒以後，臉色更紅了，眼中冒着紅絲。平時他話不多，喝了酒後，話漸漸多了，好象平時積蓄下來的話一次性地傾吐了。再過一年他就可以退休了，可以離開高寒缺氧的青藏高原返回內地，與妻子兒女團聚了。
老方是一個不善言談的人，不善交往，來去無聲，也沒有什麼知心的朋友，早上來上班，中午回宿舍吃飯，晚上下了班，就在宿舍裡，做點小菜喝喝白酒，很少出來活動。同事們都說老方太老實了，從來不要求什麼，與他一起進西藏的同學，有的當了官，升了職，有的早就調回到內地工作，只有他還默默地生活在高原。到探親假時，就回內地一趟，去看看妻兒。有時候他的妻子進西藏來住一段時間。在西藏工作的人大多都是這個情況。
許多在西藏生活久了的漢族同志，返回內地後反而會感覺不適應，說在西藏是高原缺氧，到了內地氧太多了會醉氧，也會得病。大夥兒有時就會對老方開玩笑，說老方你如果在內地不適應了怎麼辦，是不是會再回來。老方笑笑，說那都是胡說，有什麼不習慣的。但他退休以後有機會還想回來看看的，在這裡工作了近三十年，三十年的日子拋在這裡，總會牽心掛肚。
大夥兒相信西藏會讓老方牽心掛肚的，許多人都知道老方的故事，就是老方的初戀情人就埋在這裡。老方的身上有一個悲慘的故事。
那年老方還是小方，他們一撥子學生來到西藏，有的分配在拉薩，有的分配到藏南日喀
則，小方三個分配到了最艱苦的藏北那曲，其中有一個女同學叫小夏。在這之前，小方和他們是不熟悉的，來到那曲後，三人經常聚在一起，一起學着用牛糞燒火做飯，那曲沒有自來水，便從井裡打水，洗菜洗衣，晚上一起聊天，消磨無聊孤獨的時光，休息天，一起到河邊草地上玩。慢慢地，小方和小夏對彼此有了好感，自然而然地談起了戀愛。有一天，他們倆在井邊洗衣，小方頑皮地用嘴去舔邊上的一個冰柱子，不料那舌頭粘住了，急得啊啊嗚嗚地大叫，邊上的小夏驚慌得手足無措，她也聽說過以前發生過同樣的事，舌頭呀手呀被冰粘住的，要脫一層皮。她不知道如何是好，拉又不能拉，用手去扣幾下，那小夏就痛苦地大叫。小夏說要不她去拿瓶開水來澆一下，行不行。小方搖搖頭，一邊用手比劃着，一邊嘴裡含含糊糊嘟嚷着，好不容易小夏猜出了小方的意思，讓她用嘴在他的舌頭上呵氣吐唾沫，小夏也顧不上考慮，救人要緊，就忙上前對着小方的舌頭呵氣。不料，小方哈哈大笑起來，原來是他是裝的。
愛情是如此的美好，使艱苦的生活也帶有了甜味，相戀的小方和小夏用火熱的情感溫暖着對方。思念，寂寞，清苦，都算不了什麼了，共同的命運讓他們深深相愛着。他們一起搞文學創作，寫詩歌。他們一起參加地區節日的文藝演出，小方是詩朗誦，二人一起唱黃梅戲，因爲普通話說得好，又長得活潑秀麗的，小夏還當主持人。沒有多久，地區抽調一些單位的幹部，組成工作組，到下面基層去檢查指導工作，時間是一個月。小夏被選中了，她是學生，文化好，平時喜歡寫寫東西，正好可以寫工作總結報告，同時也可以去熟悉一下基層的情況，看看牧民們的生活。
基層的生活是很艱苦的，每天至少吃一頓糌粑，喝的是酥油茶，沒有新鮮蔬菜吃，有時也吃壓縮餅乾，出行沒有車子，都是騎馬。在人們的想象
中，騎馬是浪漫的，清風吹拂着臉和頭髮，牧歌在山谷中迴盪，藍藍的天空上白雲飄，廣袤的草原上牛羊跑，讓人心花怒放。但下鄉串村的騎馬其實是辛苦的，屁股起伏，顛得生疼，騎術不精，道路難走，還容易摔下來。工作也很忙，串村走戶，組織座談會，宣傳文件精神，整理材料。
那時還沒有普通電話，他們的聯繫就靠寫信，互訴衷情，表白着思念，計算着回來日子，計劃着回來時要做許多好吃的，吃許多的水果蔬菜。就在離歸期不遠的時候，悲劇發生了，有一天，小夏在翻越一座高山時，馬一失足，人和馬一起滾落到山下，再沒有醒來，年輕的身體就長眠在雪山之中。
小方得到小夏死亡的消息已是幾天以後，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沒有掉了，他愛的姑娘就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雪山溝中，埋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陰陽兩隔，孤單無助，他發了瘋地往那個方向跑，要去見小夏最後一面。當然，這只是徒勞，他最後見到的只是一座小墳，一個小土堆，他悲傷得說不出話來。
小方躺了七八天，吃不下東西，他睜眼閉眼都是小夏的身影，笑*的，他覺得自己活着已沒有了意義，只想隨小夏而去，去陪伴孤單的小夏。他開始喝酒，借酒澆愁，麻醉自己，本來他就會喝酒，現在喝得更多了。平時上班也經常發呆，暗自流淚。組織上考慮到小方的實際情況，留在這裡不是很合適，於是就把小方調到了拉薩。
從此，小方象換了一個人似的，總感覺對不起小夏，沒有實現曾經許下相愛一輩子永不分離的諾言，小夏的離去，把小方的心也帶走了。他發誓，要在這塊土地上陪着她。
後來小方的家人在老家給他物色了一個姑娘，成了親，有了兒子。他繼續在西藏工作。
慢慢地，小方成了老方。
轉眼間，老方就要退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