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中,陳德給王侁安排了一間獨立的庭院,八名僕役婢女伺候着,又分排兩名親兵把守大門,若無他的命令不得讓王侁踏出院門一步。
第二天,宮中送來了陳德任金陵烽火使的正式聖旨,一同送來的還有獎賞陝口大捷的兩牀金銀器。
陳德領旨之後,剛剛上任,立刻便有不少人遞名帖請求拜見。
“我道是投置閒散,誰料居然領了個肥缺。”陳德指着書案上厚厚一疊的名帖對李斯笑道,這些名帖大部分金陵經商的商人的。烽火使官職負責京師治安,查辦一切作奸犯科之事,搜捕江北奸細,扣押行商的貨物乃至以擾亂治安爲名封店都在其權限範圍之內。對於商人來說,一旦得罪烽火使那就不用做生意了。
“陳大人,有人求見。”一名僕役上來稟報。
“不是吩咐過了嗎?一律不見!”陳德不滿的斥道,若是剛剛上任就搞得門庭若市,未免太不低調。
話音剛落,門口便走進一人,高聲道:“陳烽火使好大的架子。”正是日常跟在李煜身邊的供奉官盧郢。
陳德連忙站起來笑道:“再大的架子,還不是怕你盧大人的拳頭。”他說的是上任金陵烽火使韓德霸因爲魚肉百姓爲盧郢攔路毆打,告到李煜那兒卻被罷免的掌故,乃是盧郢平生得意之事。
“知道就好。”後面跟進一人確是柳宜,笑道:“恭喜陳兄,金陵烽火使可是個日近鬥金的肥缺啊,別的不說,以後我等去秦淮河上賞花,叫上陳兄,不但不用掏錢,還要分得不少孝敬。”
陳德揮手讓聽得吵鬧之聲而趕來得親兵們都退下,苦笑道:“這個職位的名聲也是無比之差,只怕我只要在這個位子呆上個一年半載,不管有沒有撈錢,名聲也就臭了。”
盧郢聽他說得有趣,哈哈大笑道:“又有油水,名聲還好的位置我倒還未聽說。”
柳宜卻正色道:“清者自清,陳兄只要潔身自好,些許閒言碎語且不必理會。”
陳德搖手道:“積毀銷骨,衆口鑠金,我若當真不去理會,只怕這金陵烽火使,也當不長了。”他壓低聲音問道:“今趟我回來,陛下給我看了不少中傷我的奏摺,柳兄可知是哪個小人上的彈章?”
柳宜和盧郢相互看了一眼,柳宜道:“我和盧兄正是爲了此事前來,彈劾你的大都是依附於神衛軍指揮使皇甫繼勳的人,還有我的御史同僚張洎。”
盧郢端過茶杯輕抿了一口,笑道:“柳兄還擔心你懵懵懂懂遭人算計,不過你既然主動向我們詢問陷害你的對方背景,想必自己也會做提防。”
陳德攥緊拳頭道:“我與皇甫和張洎並無仇怨,他二人怎得一再和我過不去?”
柳宜搖頭不答,盧郢放下茶杯道:“皇甫繼勳忌憚你能在數月之內練出一支強兵,眼下人數雖少,但若假以時日,再多打幾個勝仗,未必不可能發展壯大,與神衛軍、黑雲都鼎足而三。到時候你軍權在握,又深得陛下寵幸,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可取而代之。”
柳宜接道:“張洎進讒言卻是因爲你分了陛下對他的寵幸。”
陳德苦笑道:“原來如此,樹欲靜而風之不止,奈何?”
盧郢道:“人無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昔年林仁肇將軍便是遭皇甫繼勳這廝陷害,含恨而終,潘佑若非一直有小人進讒言,陛下也斷不會將他投入大獄。”
他見陳德認真在聽,滿意的點點頭,接道:“金陵烽火使雖是上好肥缺,也是是非之地,但凡金陵城左近出了什麼大事,你都脫不了干係,以皇甫繼勳的實力,恐怕不會讓你在這個位子上安安穩穩的坐下去的。”
陳德一拍桌子,喝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雖欲息事寧人,但神衛軍的人若敢在金陵鬧事,我就給他好看。”
柳宜見狀忙勸道:“陳兄,剛強爲立身之本,但也不可與皇甫鬧得太僵,逼近他有十萬神衛軍在手,連陛下也要讓他三分。”
陳德一聽便留上了心,問道:“柳兄此話怎講?是否陛下也對皇甫繼勳有所不滿?”
柳宜還未解說,盧郢便笑道:“果然孺子可教。這皇甫繼勳畏懼北朝兵強馬壯,身爲大軍統帥卻畏敵如虎,屢次在朝會上倡言歸順北朝,只是此人出身將門,本人也頗知兵,兼之軍中親信衆多,陛下對他是三分不滿,七分倚重。”
陳德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端起茶杯牛飲一口,目露兇光,將幾顆豌豆都丟進嘴裡咬得咯嘣直響。
柳宜問道:“陳兄,你剛剛和宋軍打過一仗,對當前戰事,你有何高見?”
陳德見他問的甚是誠懇,想了一陣,方纔答道:“若論甲堅兵利,士卒悍勇,我方確實不如北朝。”
見柳宜有些喪氣的點點頭,陳德又道:“但北朝久經戰亂,府庫空虛,更兼軍紀不佳,難得江南士民之心,所以取勝之機也不是沒有。”
盧郢當即接道:“如何取勝?”
陳德沉聲道:“孫子曰,用兵之道,以正合,以奇勝。陳閣老所定‘堅壁以老宋師’之策便是正着。只須待宋軍久攻不下之際,朝廷催逼,上下焦躁之際,我軍誘之以利,待其輕兵冒進之時,我方不以一城一地之得失爲念,集齊大軍於腹地,殲其精銳。如是者再三,敵軍守則匱糧,進則無膽,退軍是早晚之事。”
柳宜撫掌笑道:“誠如陳兄所言,江南半壁可保。”盧郢也露出欣慰的神色。
陳德奇道:“昔年孫權遍問文臣,皆主降曹,魯肅解之曰‘衆皆可降,唯將軍不可降。如我等降曹,累官故不失州郡;將軍降曹,欲安所歸?衆人之意,皆各自爲己。’我就奇怪了,就算降了宋國,以你二人才氣名望,官爵可保。而且江南是二位桑梓之地,一旦兵戈過後,必定是生靈塗炭,爲何二位仍然願戰不願降呢?”
柳宜和盧郢二人相互看了一眼,柳宜先道:“中原是正朔所在,我輩士人,本當望王師而景從之。只是百年以來,北朝奸雄輩出,窮兵黷武者有,與民休息者無。反觀四方諸侯,後蜀與我國息兵養民,百業振興。若單論府庫之充盈,早已遠遠超出中原,是以民間方有地運南移之說。”
陳德笑道:“此等方士圖讖之語,柳兄也信麼?”
柳宜正色道:“地運之說雖然縹緲難測,可它在民間廣爲流傳,自有其可取之處。”
盧郢在一旁不耐道:“陳兄,你不必試探我倆,直話直說。本朝以與民休息爲國策,保境安民,百姓一年所入,除供養官吏軍卒之外,自給有餘,又開海市,使民殷富。若是降了北朝,百姓除供養本地官吏之外,又要多交一份賦稅給中原朝廷。更何況中原早已視我等若敵國,刮地三尺尤嫌不足,以蜀爲鑑,士人傾家蕩產這有之,百姓賣兒鬻女者有之。我等身爲江東子弟,怎忍心看家鄉父老遭此大禍?”
陳德又道:“子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即便是地方多了許多負擔,但天下混一,少了許多戰亂,也於生民有益。”
盧郢一拍案几,高聲道:“笑話,天下多戰,到底是誰挑起的?若不是北朝一再南犯,江東又怎會平添許多孤兒寡母。”
柳宜道:“世易時移,北有大遼,南大理,西方有大食、大秦、身毒等國,東方有高麗,扶桑等國,皆非王土。江東自立已近百年,自有道統在,若論文物豐盛,如今已遠在中原之上,爲何要貶損自家。”
盧郢冷笑道:“中原人不過是欺我等軟弱,找個理由前來搶掠罷了,不然怎不見他們去收復燕雲十六州?”
陳德笑道:“正是如此,與二位相談,令吾茅塞頓開。”
柳宜笑道:“書生空談而已,了卻天下大事,還得靠陳兄這樣胸懷甲兵之人。”
陳德連忙謙虛,三人又閒聊了一會兒,盧郢與柳宜方告辭而去。
帶他們走後,陳德正端茶沉思,一旁侍衛的李斯忽然道:“指揮使,底下的弟兄們託我問你,留在池州的千多兄弟,難道您就不管他們了嗎?”
陳德定定地看着他,直到李斯受不了他這種逼視的目光將頭低下去,方道:“爲什麼會這麼問?眼下我受國主猜疑解除兵權,難道我還能掌握舊部嗎?如果我安心當這個烽火使的官兒,再不復掌控軍權,你們是否要離我而去?”
李斯擡起頭,大膽地盯着陳德,道:“大人曾以義社十兄弟激勵我等,兄弟們豁出命去跟你沙場搏命,不是爲了做衙門小吏,若是因爲國主猜疑,大人就此心灰意冷,安心做個閒散朝官,兄弟們也只好另謀他途。”
陳德冷笑道:“好主見啊,不過我看大部分人恐怕還沒這麼有主見,李斯,是你自己的主意吧?”
李斯不置可否,只是沉默地看着陳德,陳德心中罵娘,口中卻淡淡地道:“我還曾說過,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汝等若有此心,吾當與衆位兄弟共取之,你可記得?”
李斯聞言臉色大定,沉聲道:“當然銘記於心,請指揮使大人恕在下不恭之罪。”伸手從懷裡掏出一封書函遞給陳德道:“這是辛校尉派快馬從池州送來的軍報。”
陳德接過書函拆開來看,辛古在信中言道黑雲都在他離開的第二日便要求錦帆軍換防池州。到達池州之後,咼彥竟然任命了不少黑雲都出身的軍校進入錦帆軍,但是原來出身錦帆的軍校也都或升遷,或保留原職。由於咼彥已經被李煜任命爲池州行營馬步軍都部署,全權指揮聚集在池州大約五萬人左右的軍隊,而且現在錦帆軍的糧餉皆仰池州行營供給,辛古和蕭九勉強接受了黑雲都的安排。
陝口之戰使咼彥意識到了一支敢戰的步軍的重要性,他將錦帆軍擴充爲一支五千人左右的步軍,左廂仍由辛古統帶,右廂由馬承彥統領,由於李煜尚未解除陳德錦帆軍指揮使的職務,所以目前仍由辛古代掌全軍的訓練事宜,只是軍隊的調動和糧餉分配,都須經過咼彥首肯。
看了看書函的末尾,除了辛古外,蕭九、柏勝、晉咎以下,所有百夫長以上的軍官都署上了名字,陳德欣慰的長嘆了一口氣。他盯着李斯厲聲道:“以後有這種軍函務必第一時間拿給我看。”
李斯面無表情地答道:“若是大人自己都不在意,下屬們的忠心又有何用?”
這句話噎得陳德差點背過氣去,喝道:“我看你們是閒得難受,纔會生出這麼多計較來,去叫各個隊長整頓兄弟院中集合,我看你們這些傢伙就是欠操……練。”
指揮使罵人之後便是肯定不會秋後算賬了,早摸透他脾性的李斯退了下去。
陳德估計以後在金陵與神衛軍幹仗的事情不會少,在自己重掌軍權之前,可以依靠的便只有這一百親軍了,所以要花大力氣提高他們的戰鬥力才行,他看着底下站得整整齊齊的一百條大漢,冷冷的道:“爲讓你們在戰場時有更多機會活下來,本官決定傳授你們陌刀之術。不過你們的體力尚嫌不足,先要好好的操練一下。”
既然統帶的士卒已經降到百人之內,陳德就打算親自操練出一支精兵出來,他將現代特種部隊的體能訓練課目全套照搬,包括負重行軍,長距離游泳,極限次數仰臥起坐和俯臥撐等等。然後親自監製了和陌刀長度重量相仿的木棍一百餘根,一段塗以紅色象徵開鋒的刀刃,一段塗以黑色象徵刀柄,中間一尺左右塗以黃色象徵未開鋒的刀刃。整體頗似地方官衙中常用的水火棍,以此代替難得一見的陌刀實物進行陌刀術的訓練。
一百多親兵手持三色大棍列隊上街巡行時居然顯得頗爲威風,更有好事者將之比做曹操當年棒打宦官的五色大棍,直令不少金陵地方的潑皮無賴聞之喪膽,紈絝子弟也收斂不少,無形中倒替陳德省了不少麻煩,李煜聞聽此事,也只道陳德履新立威。隨從的武器化刀爲棍,顯得是安心脫離武職做好治安官員的舉動,令原本有些擔心陳德會心懷怨望的李煜放心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