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驚人的力量,的確不是定難騎軍可以比擬的,頗超兀見一羣數百騎的嵐州騎軍似乎發現了自己這邊近百騎定難鐵鷂子,正集結着要衝過來,當即斷然道:“勝負已分,我等當速速護衛主上突出去。”衆人見李繼奉也沒有反對,便同聲響應,持刀挺矛,全力戰場之外衝鋒。
這羣鐵鷂子都是定難軍中的精銳,全力突圍之下戰力驚人。而嵐州軍忙着收拾戰場上已然四散奔逃的定難騎軍,並沒有嚴整的陣勢來阻截他們,便給這羣鐵鷂子毫不費力地脫離戰場而去,只有那數百騎嵐州騎軍仍然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面。
党項鐵鷂子均是重甲,雖然胯下都是好馬,但鏖戰半日,戰馬載着騎士全力奔馳不久,渾身出汗,漸漸遲緩下來,而跟在後面的嵐州騎軍盔甲比党項軍輕捷不少,漸漸地拉近了和党項人的距離。
忽然,稍稍靠後的一名鐵鷂子慘叫一聲,馬兒失去主人的控制,咴曥曥長嘶着跑到一邊。頗超兀回頭一看,卻是平素與自己交好的寧噶丹八。緊接着,又有幾人被嵐州騎軍射死,這些嵐州兵明明有充足的馬力趕上來截殺,卻只遠遠地綴在後面,用弓箭不斷削弱党項人的實力。
該死,這不是蒙古人的戰法麼?中原的軍隊,什麼時候也這般無恥了?頗超兀心中狂怒不已,大聲喝道:“細封,我帶人阻住嵐州狗子,你保護主上。”又道:“平夏鐵鷂子跟我往回殺!”四十多個騎兵聽從他的號令,一邊大聲答是,一邊圈馬往回阻截嵐州追兵。衆人都道,與其被敵人一個一個射死,不如拼了。
此時党項部落以平夏一帶最爲彪悍善戰,所以鐵鷂子又稱爲平夏鐵鷂子,但除了平夏地區以外,定難軍境內還有其他的党項羌部落。這平夏部落與其它党項部落相比,對拓跋氏也更爲忠心,後世李繼遷、李元昊所封的八大部落中,大部分都是平夏氏族。所以斷後的必死之任,頗超兀脫口便招呼了平夏鐵鷂子,而平夏部衆也應命而戰。
誰曾知道,這嵐州騎軍適才衝鋒時堂堂正正,勢不可擋。眼下鐵鷂子求個痛快的決戰,嵐州騎軍卻不肯了,他們分出一半人應付往回阻截的平夏鐵鷂子,另外一半人不惜繞了一個大大的圈子,憑藉盔甲輕捷,馬力優勝,企圖繞過頗超兀這夥人去追趕李繼奉。
頗超兀哪能讓他們得逞,反正他們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便奮力催馬去阻攔那企圖追上李繼奉的一半嵐州騎兵。
帶隊追擊的乃是校尉米荻。這米荻乃是吐渾軍中騎射第一,他見頗超兀一干拼命攔住,心中更料定逃走的一羣鐵鷂子中定有大人物在,當即取下弓弩,持在手中,用力拉滿弓,前來堵截的頗超兀一夥人剛入射程,一箭射出,當先一人捂着喉嚨栽下馬去。他身後的嵐州騎軍也紛紛引弓射殺敵人。
嵐州騎兵用的騎弓又有所不同,都攜帶硬弓,軟弓各一副。硬弓比一般草原部衆,乃至契丹、大宋騎兵所用的騎兵更強,開弓需要更大的力氣,射得更遠。這硬弓最大的用處,便是這衝鋒之時的發箭,雙方都在開弓,但只要射程比敵人遠上哪怕少許,也可以先發制人。
党項鐵鷂子不虞嵐州軍的騎弓射程竟然如此遙遠,有的猝不及防被射下馬來,即便沒有被射中的,也都大大影響了射箭的精度,結果嵐州軍被武藝高強的鐵鷂子射下馬來的反而沒有幾個。他們撈着便宜,居然就此撥馬,不管不顧的往後跑去,一邊跑,一邊回頭奔射,向此時儼然從身後追來的鐵鷂子不斷髮箭。
頗超兀心頭頗爲氣苦,鐵鷂子的重甲此時倒成了莫大的負擔,追不上敵軍,反而不斷被射落馬下,唯一的存身之道,莫過於下馬圍成圓陣,用硬弓和敵騎對射,但卻失去了阻敵的效果。更可怕的是,自己這夥人被那嵐州騎軍引得越來越遠,而嵐州騎軍中的另一股,居然趁機接着去追殺主上了,茫茫草原上到處是路,自己這邊人馬太少,又怎麼阻擋得了。
騎射乃是嵐州騎軍的基本戰法之一,自從收復阿穆爾等草原部落勇士之後,陳德專門命這些部落驃騎營軍士分批到嵐州整訓,一方面令其歸心,一方面也讓吐渾軍與其交流騎射等技藝。如此數次往復,草原上的驃騎兵分隊也能迅速凝聚隊形作戰,而久居內地的吐渾軍也開始有了一些部落遊騎的靈性。
憑藉着輕捷的馬力,米荻帶領騎兵們始終和党項鐵鷂子保持着一定的距離,每當頗超兀返身逃走時,嵐州騎軍就毫不猶豫追上去,而党項鐵鷂子回頭衝殺時,他們又逃走。宛如跗骨之蛆蟲,折磨得鐵鷂子們痛苦不堪。
最終,頗超兀也被米荻一箭射中戰馬的眼睛,那馬痛苦地長嘶一聲倒在地上,將頗超兀壓在底下動彈不得,鐵鷂子完全失去了戰力,被一衆嵐州騎軍團團圍住,米荻那馬鞭指着頗超兀下令道:“這個人是首領,把他先綁起來。”
在回程中,頗超兀看到了同樣被反綁雙手,押在馬上的李繼奉,他的眼神空空洞洞,似乎充滿了無盡的痛楚。
這一戰,嵐州步卒陣亡五百五十八人,民夫陣亡兩百三十人,騎卒陣亡一百二十七人。擊殺党項騎兵一千三百人,生俘三千餘人,逃竄者不足五百,俘獲馬匹六千餘匹,盔甲八百多副,其餘軍資器械無數。這時代戰場醫治之術落後,輕傷者稍作包紮,重傷者十不存一,所以對交戰雙方都不統計受傷的人數。
陳德頗爲心痛地聽蕭九對他稟報嵐州軍的損失,近七百軍士啊,都是他親手精心訓練所成,幾乎是嵐州軍老兵的十分之一了。他頗有些玩味地看着跪在地下的李繼奉、李克憲、李克順叔侄三人。
在正史上,這個李繼奉會在哥哥死後自封定難節度使留後,但他的幾個叔叔卻要造他的反,爲此不惜斷送李氏百年基業,引宋軍入夏州,迫使李繼奉將定難五州獻給宋朝。但李繼遷堅決不允,逃走地斤澤,居然用農村包圍城市的法子,又從宋朝手裡將定難五州奪了回來,非但如此,還接連奪取靈州,敦煌,擊敗回鶻,吐蕃,終於在李元昊的時期,建國西夏,疆域方圓數千裡,東盡黃河,西至玉門,南界蕭關,北控大漠,幅員遼闊,先後與宋、遼、金、元並立,幾乎是這時代最長命的一個王朝。
既然我來了,不妨就從這裡開始改變吧。陳德心中暗道,臉上卻是和顏悅色,笑道:“下面可是夏州衙內指揮使李繼奉大人?”
李繼奉有些恐懼的看着高居帥位的陳德,戰敗者的下場他心裡清清楚楚,拓跋氏向來都是寧死不屈的,可是他李繼奉,心裡卻總有那麼一點不甘心,於是擡頭答道:“正是在下,因爲些許誤會,繼奉冒犯大人虎威,罪該萬死,萬望大人網開一面,將我等放歸夏州,繼奉必定銘感五內,再不敢騷擾嵐州商隊。”他打定了大丈夫能屈能伸的主意,這話說的低聲下氣之極,就連李克憲和李克順都面露不屑之色,李克順更心道,先祖拓跋思恭的臉面,都給你這小狗丟盡。
陳德是知道史書上李繼奉被迫到開封爲官後的柔軟身段的,對他能夠卑躬屈膝地向自己賠罪並不意外,呵呵笑道:“如果是誤會就好,我嵐州與定難軍比鄰而居,許多事情還要衙內照料呢。衙內可否告知,究竟是何人導致夏州大軍居然對我嵐州商隊下此毒手,以致將士流血塞外,貨物損失無算呢?”他說話間,顏色有意無意地看向旁邊的李克憲和李克順,讓這兩人都忐忑不安,全都低垂着頭,生怕李繼奉不知好歹,張口攀扯他人。
李繼奉向來以夏州未來之主的身份自居,卻是個高傲的性子,已是拉不下臉來往別人頭上潑污水,陳德的臉卻陰沉了下來,如此畏畏縮縮,既想做婊子又想立牌坊的人,虧他後來還真的成了定難軍節度。他臉色陰沉,說話也帶了幾分殺氣,沉聲道:“既然李大人不知如何誤會,我便李大人清理一下身邊的小人吧。”喝道:“來人,將剛纔護送李大人的一衆鐵鷂子拖到帳中來全部斬首,讓大家都看看離間我嵐州、夏州兩軍的小人的下場。”
帳下軍士大聲答是,就去提取被綁在帳外的頗超兀等人,第一批十個鐵鷂子被反綁雙手帶上來,按到在地,劊子手舉起屠刀,正待挨個問斬,李繼奉的臉早已煞白,眼見陳德就要喝令開斬,他再也忍耐不住。党項貴族規矩,他這拓跋氏的公子,從小便有一批貴族子弟玩伴,長大後也成爲他身邊最忠心的鐵鷂子,這批人是他將來執掌夏州的根底,眼下若是被陳德盡數斬殺,自己恐怕當上定難節度使,位子也坐得不穩。李繼奉思慮良多,抱着死道友不死貧道的打算,大聲道:“陳大人請見諒,離間夏州與嵐州者另有其人,乃是銀州李克遠。”他此言一處,李克憲和李克順都對他怒目而視,李繼奉與李克遠雖然因爲定難節度使大位明爭暗鬥,卻是拓跋氏的家事,他將李克遠賣於外人,便是犯了大大的忌諱,這種人如何當得定難五州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