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梭,光陰似箭,不知不覺,小蛋已出關一個多月。
宿業峰上的天氣漸漸轉冷,今年的寒冬亦將到來,而忘情宮因爲葉無青的重傷,卻早一步進入了冬日。
但這卻是小蛋拜入忘情宮以來,最爲悠閒自在的日子。由於葉無青終日閉關休養,他不必再頭疼每隔十日的晨會考教。
至於厲無怨,一來宮中事務已令他煩心不已,二來他根本無心理會小蛋,樂得放任自流。
若在從前,小蛋可能會藉此難得良機,優哉遊哉地自得其樂,然而經過瀛洲仙島與丁原的一番相處和點撥,他對天道的興趣越來越濃厚,整日便是待在寞園裡參悟靜修,將近年來東一鱗西一爪學到的各項絕學,一一潛心思悟,無形裡仙心修爲大有精進。
有時候,他也會到朱雀園去逛上一圈。
楚兒離開後,這裡顯得十分冷清蕭條,惟有楚望天還渾渾噩噩地住在那座小院裡,仍有專人照料。
霸下最是閒不得,隨着道行大漲,牠的膽子也益發大了,慢慢暴露出喜好惹是生非的本性,今天無意間燒了一片林子,明日不小心轟塌半棟空屋,以至於三天兩頭有人來寞園告狀索賠,累得江南焦頭爛額。
小蛋對此也頗爲頭疼,只暗中祈禱牠不會哪天心血來潮,把克己軒也一把火給燒了。
葉無青終於出關,並準備在克己軒親自主持早會,清晨小蛋早早出門趕往克己軒,畢竟師父傷後首次露面主事,不宜遲到。
進了克己軒,小蛋發現蒙遜比他到得更早,不過兩人之間也沒什麼話可說,還是小蛋主動上前打了個招呼,蒙遜愛理不理地哼了聲,便扭過頭去。
隨後厲無怨率着八名座下弟子,姜山夫婦和姜赫也先後到來,軒中熱鬧了起來。
忽然人羣一靜,葉無青從屏風後緩步走出。
儘管他的腳步一如既往地沉穩堅實,但略顯蒼白的面色,還有稍稍委頓黯淡的眼睛,都顯示出傷勢未復。
衆人紛紛起身問候,葉無青淡淡迴應,慢慢坐回已有三個多月空置的金椅上。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席魎、滕皓以及其它幾位忘情宮的首腦人物,卻遲遲不見。
厲無怨皺了皺眉,問道:「趙樸,你沒有通知席長老他們今日有早會麼?」
趙樸在他身後忙一躬身,稟報道:「弟子昨天已通知了,應該不會有誤。」
葉無青目光一閃,漠然道:「也許是久已不在克己軒召開早會,他們都忘了今日的事,蒙遜,你立即前往見性山莊,看看席長老是否病了。」
蒙遜應聲而出,人人心頭一震,暗道席魎和滕皓等人恐怕要倒黴。
蒙遜剛走到門口,驀地停住,轉身直愣愣道:「師父,我外公沒病,他來了。」
他話音未落,席魎闊步走入克己軒,身後緊隨的便是另外幾位忘情宮的首腦,惟獨缺了滕皓。
席魎在廳中站定,遙遙向葉無青欠身施禮,道:「宮主復出主事,可喜可賀。老朽因故來遲,尚請葉宮主多加海涵。」
葉無青不動聲色,道:「席長老客氣了,請就座。蒙遜,去請滕長老。」
席魎搖頭道:「不必了,滕長老馬上就到,他是前去朱雀園接一個人來。」
除了蒙遜腦子還未拐過彎來,廳中所有人盡皆一凜,十數道目光齊齊射向席魎。
葉無青面色陰沉,徐徐問道:「厲師兄,這是你的主意麼?」
厲無怨滿臉茫然,搖搖頭回答道:「不是。席長老,這是怎麼回事?」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葉宮主雄才大略,老朽深爲欽佩。可惜日前身負重傷必須靜養逾年,無力分心主持宮務。
「我等對此甚爲憂慮,私下商議後,決定爲能讓葉宮主安心養傷,也爲敝宮能安然度過眼下危機,只能請出楚老宮主,由他勉爲其難重掌大局,亦算兩全其美之策。」席魎道。
厲無怨心頭一沉,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腦中急速轉念:「我太大意了,事先竟沒絲毫覺察。席魎他們分明是看準葉師弟傷重的機會,假借師尊的名義要策動叛亂,爲了今日,這些人不知背地裡籌謀了多少天,恐難善了。」
蒙遜也懵了,錯愕道:「外公,楚師祖不是老年癡呆了嗎,哪裡還能主事?」
席魎冷笑道:「傻小子,那不過是葉宮主爲排擠你師祖,保住自己權位而故意找的藉口。楚老宮主修爲超凡入聖,又經這二十餘年的臥薪嚐膽,更是臻至化境。他只是不願爲此與葉宮主翻臉,傷了師徒情分,才順水推舟,違心隱退。」
蒙遜一愣,撓撓腦袋困惑道:「照這麼說,我師祖不呆,也沒有傻?」
姜赫恨不能在蒙遜屁股上踹上一腳,心道:「楚老宮主呆沒呆我不清楚,可這廳裡卻數你最缺心眼。」
他哈哈一笑,道:「席長老,楚老宮主的病情你我有目共睹,絕非作僞。你這麼說,空口無憑,只怕難以教人相信。」
席魎哼了聲,暗道:「想當年你在老子面前連屁也不敢放一個,現在居然狐假虎威當面駁斥我?嘿嘿,等葉無青這棵大樹一倒,看你們父子還能囂張到幾時?」
葉無青不發一言,好像廳內發生的事情和他毫無關係,誰也不曉得他在想什麼。
正這時,聽到軒外滕皓蒼老沙啞的嗓音呼喝道:「楚老宮主到──」
席魎等人早有默契,一起回身敬拜,異口同聲道:「恭迎老宮主重返克己軒!」
葉無青坐在椅子裡一動不動,目光望向廳門,右手輕輕按住几上擺放的茶盞。
厲無怨已然起身,他是楚望天的開山大弟子,追隨乃師百餘年,始終忠心耿耿,猶如今日的蒙遜之於葉無青;即使時至今日,楚望天餘威猶存,令他絲毫不敢懈怠不恭,只是心裡面着實矛盾緊張到了極點。
姜山、簡婆婆和姜赫身子動了動,可看到了葉無青的反應,彼此偷偷換了個眼色,重新坐下。
其它幾位置身局外的忘情宮首腦人物面色陰晴不定,各自盤算着稍後的立場和後果,誰也不願輕舉妄動。
最尷尬的還數蒙遜,他做夢也想不到外公和自己的師父面對面幹上了,看看這個,又瞧瞧那位,沒了主意。
倒是身旁的小蛋從起初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也曉得此事容不得自己插話,只站在葉無青背後靜作壁上觀。
楚望天老態龍鍾,神情遲鈍木訥,顫顫巍巍在滕皓的攙扶下走進克己軒,迷茫地環顧四周,最後視線落在對面端坐的葉無青臉上,問道:「我坐哪兒啊?」
一瞧楚望天的模樣,姜山等人不禁暗自鬆了口氣。
楚望天的癡呆並非裝神弄鬼,而是確有其事,否則以蓬萊仙島島主臨雲真人的無雙法眼,又豈會看不出來?
席魎方纔所言,純屬爲了擠兌葉無青下臺,惡意捏造。
葉無青站起身來,在原地向楚望天躬身一禮,道:「師父,弟子這就爲你看座。」
「不必了,」滕皓扶着楚望天的胳膊,猶如手握尚方寶劍,冷笑道:「葉宮主,請你顧全大局,將竊據多年的宮主寶座交還令師,退隱養傷方爲上策。」
葉無青幽藍色的眼眸裡陡然激射出森寒的冷光,注視滕皓冷冷道:「滕長老,這是你們幾個的想法,還是葉某恩師的意願?」
雖說滕皓賭定丁原已將葉無青打得經脈碎裂,五臟移位,一年之內休想與人交手過招,然而迎面撞上葉無青犀利的目光,心裡依舊禁不住一寒,他色厲內荏,「嘿嘿」低笑。
「這等大事老夫與席長老豈敢私作主張,自然是老宮主自己的意思。」
葉無青脣角浮起一縷譏誚,道:「奇怪了,剛纔席長老還說是你們私下經過商議,要請出恩師重新掌管忘情宮,取代葉某主持大局。爲何到了閣下的口中,卻又變成了楚老宮主自己的意思?」
滕皓被問得啞口無言,下意識轉首望向席魎。
席魎慢條斯理道:「原來葉宮主是信不過我們?也罷,老朽就當着諸位的面,再徵詢一次老宮主的意見。」
他走到楚望天近前,恭恭敬敬又是一拜,問道:「老宮主,您是不是說過,葉宮主是您的關門弟子,即使您老不在位,這宮主寶座有厲副宮主在,也輪不到他坐?而今您從蓬萊仙島榮歸,自應重掌敝宮,讓令徒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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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望天呆呆點了點頭,嘴裡含糊不清道:「是啊,忘情宮是我的,它是我的──」
姜山怒道:「席魎,這些話到底是你說的,還是老宮主說的,你敢起個毒誓麼?」
席魎輕蔑地瞥了姜山一眼,繼續問道:「老宮主,如今您的徒兒霸着宮主寶座不肯歸還,又將您放逐冷宮備受欺凌,是不是欺師滅祖,罪大惡極?」
楚望天迷惘的眼睛裡驟然生出一簇被激怒的精光,回答道:「他該死!」
席魎心中大喜,趁熱打鐵,搶在姜山喝斷前追問道:「您說的該死之人是誰?」
楚望天眸中的精光卻一下消失無蹤,又變得麻木不仁,彷佛沒聽到席魎的問話,閉着嘴巴一個字也不說,只呆呆盯着那張曾經熟悉的宮主寶座。
滕皓見機極快,縱聲大笑道:「諸位,你們看老宮主的眼睛正盯着誰?」
蒙遜對着滕皓可沒那麼客氣了,昂然道:「滕長老,你是我師祖肚子裡的蛔蟲麼?」
席魎見外孫不幫着自己倒也罷了,竟敢頂撞滕皓壞他大計,沉聲怒喝道:「放肆!」
葉無青冷哼道:「席長老,真正放肆的人只怕是閣下罷?」
他驀地擡步走向楚望天。
席魎和滕皓俱是一凜,問道:「葉宮主,你要做什麼?」
葉無青置若罔聞,在楚望天跟前站定,和緩地問道:「師父,您想重掌忘情宮?」
「你是無青?」楚望天呆呆打量着葉無青,喃喃道:「爲師不是讓你閉關參悟『寞』字訣麼?不好好靜修,跑到這兒來幹什麼?」
席魎大急,提醒道:「老宮主,他是在問您,想不想當忘情宮的宮主?」
楚望天滿是大惑不解的樣子,道:「忘情宮宮主不是老夫麼?爲何還要問我?」
葉無青臉上波瀾不驚,頷首道:「既然如此,徒兒便即日引退,請恩師重掌。」
此言一出,不僅厲無怨、姜山等人大吃一驚,席魎和滕皓也愣住了。
他們原本以爲要逼葉無青退位,勢必會有一番苦鬥,甚而要引發內訌血流成河,哪知葉無青居然會這般輕易地答允交出權柄,主動退位。
厲無怨急忙道:「葉師弟,你莫要衝動,我想恩師未必就心裡存有此意。」
葉無青搖搖頭。
「自從恩師東遊蓬萊,這二十餘年間葉某執掌忘情宮,時常深感才薄德淺,如履薄冰。只爲不負諸位重託,才勉力支撐,時至今日已是身心皆疲,不堪重負。
「幸得恩師願意重新出山,葉某正可卸下萬鈞重擔,從此能夠潛心天道,靜休調養,實爲我朝思暮想的奢望。」
席魎心中冷笑:「這小子說的比唱的好聽!年前楚望天迴歸時,怎不見他主動讓位?而今故作大方,這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猛然他腦海裡靈光一閃。
「不好,我險些中了他以退爲進的詭計!葉無青這小子定是看破了我們的用意,索性委曲求全,令老夫縱然有心誅殺了他以絕後患,也尋不到藉口。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情知眼前虎落平陽,要以與我爲敵,便壯士斷腕,韜光養晦,等到他修爲盡復,東山再起之時,老夫和滕皓他們,就離末日不遠了!」
想到這裡,席魎頓覺身上一陣寒意徹骨,彷佛感受到葉無青那雙沉靜眼神裡所蘊藏的殺機與仇恨,他暗自咬牙。
「不成,今日說什麼也要殺了他!」
他想到了這點,滕皓亦想到了,兩人悄悄對視一眼,腦袋裡開始急思對策。
蒙遜卻沒那麼深的心機,還以爲葉無青當真要捨棄宮主寶座,着急道:「師父,那怎麼成?您看師祖這模樣,哪像是清醒着的?」
葉無青心道:「此時此地,也只有這傻小子肯替葉某說話,連姜山他們都成了啞巴!」當下不由對蒙遜生出保全之心,佯怒道:「閉嘴,你怎敢編排師祖的不是?」
席魎目光閃爍,思忖道:「無毒不丈夫,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如若縱虎歸山,他日我席門一脈,勢必要被葉無青趕盡殺絕!」
主意打定,他皮笑肉不笑道:「難得葉宮主深明大義,那便請老宮主重新就座。」
滕皓和他一搭一唱道:「楚老宮主,葉宮主已答應退位,您請上座!」
他扶着稀里胡塗的楚望天,快步走向葉無青將將騰出的座椅。
厲無怨、姜山夫婦等人默默看着楚望天在椅子裡坐下,一個個面沉似水,三緘其口。
突聽席魎宏聲唱喏道:「恭喜老宮主二十年後再掌忘情宮!」
他率先俯身禮拜,在他身後的幾名同黨與滕皓亦高呼頌賀,畢恭畢敬地在楚望天座前單膝跪倒。
厲無怨微一猶豫,也緩緩地跪拜下來,但雙脣抿成一線,隻字不言。
葉無青將這一切都盡收眼底,心中殺意如冰,神色間偏偏絲毫不露,亦隨着衆人之後深深跪拜:「弟子葉無青,恭祝恩師!」
見葉無青跪下,蒙遜儘管不情不願,也只能有樣學樣,跪倒在師父的身後。
不一刻,克己軒內除了傻呆呆倚靠在座椅裡的楚望天,幾乎再無一人站立。
惟有小蛋。
或許是人人都以爲他無關緊要,或許是他仍舊站在了那張宮主寶座的後面,竟讓所有人忽視了過去,更無人斥責敦促他跪倒禮拜。
等到衆人一一起身,葉無青仍舊跪拜不動,說道:「師父,弟子重傷在身,恐不能在您老座前繼續效力。我這便迴轉楓靈園故居閉關養傷,望師父恩允。」
楚望天聽了「嗯嗯啊啊」了兩聲,沒一個人能聽懂他在說什麼。
侍立側旁的滕皓立即朗聲說道:「葉無青,宮主問你:他老人家被蓬萊仙島幽居二十餘年,你身爲關門弟子,又是敝宮宮主,爲何置若罔聞,令老宮主飽受羞辱虐待?」
衆人心頭不約而同想起「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這八個字,但如今大局已定,連姜山等人也開始考慮退路,又有誰敢爲葉無青說話?
況且,葉無青確存私心,在這一點上也難以反駁滕皓的質問。
小蛋站在楚望天座後,對他的「咿呀」之語聽得清清楚楚,自然曉得滕皓是在假傳聖旨,又見其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神態,言辭厲色,大有誓不甘休之勢,不禁生出反感。
見到葉無青一個人孤零零跪倒在廳內,一再地容忍退讓,令人升起英雄末路的悲涼之感,小蛋忍不住問道:「二十年前的蓬萊仙會,滕長老也在罷?」
滕皓一怔,這時才注意到了小蛋,一時猜不透他話中語意,冷冷一哼,道:「常寞,你是否也心懷不滿,想故意岔開話題爲葉無青開脫?」
小蛋搖搖頭道:「我只是奇怪,當日既然滕長老在場,又爲何不就近解救師祖?」
滕皓頓時語塞,老臉漲紅,暴怒道:「大膽,這話是葉無青教你說的麼?」
葉無青同樣沒料到小蛋會奇峰突起,簡簡單單一句話梗得滕皓氣急敗壞,心中暗道:「時窮節乃現,不曾想事到如今,這小子還有膽量爲葉某辯解!」
電光石火間,葉無青莫名記起一年前,正是在克己軒中,小蛋也曾爲楚兒仗義執言,最後助她遠走他鄉。
那時候,坐在面前寶座裡的人,正是自己……滄海桑田,一番星移斗轉後他四面楚歌,竟如囚徒也不如,葉無青委實百感交集。
只聽小蛋不緊不慢,按照一貫的語氣回答:「沒有。」
也許是今日起得太早,他的臉上仍存有睡意,一副懶洋洋的味道。
席魎不願節外生枝,轉向葉無青,寒聲道。
「葉無青,你可知罪?你二十年來置恩師於水深火熱中於不顧,是爲不忠;老宮主回返宿業峰後,你將他軟禁於朱雀園裡,嚴加監視,是爲不孝;你貪戀權勢,遲遲不讓老宮主重掌忘情宮,是爲不義;日月昭昭,天網恢恢,你還不誠心俯首認罪,自請責罰?」
蒙遜驚愕道:「外公,您爲何這麼說師父?從前您不是一直教導我說,師父是咱們忘情宮千年難得一見的天縱奇才,能拜在他的門下,不僅是我的福氣,也是咱們──」
他的話尚未說完,不知有多少人暗中已笑痛了肚子,忍得好生辛苦。
席魎翻着白眼,臉上的窘狀與滕皓堪有一比,但念及早死的愛女,又素知蒙遜頭大無腦,硬是強忍着沒有發作。
滕皓眼珠一轉,霍然跪地道:「宮主,請您大義滅親,清理門戶,以儆效尤!」
一衆從屬席、滕二老作亂的黨羽亦紛紛跪倒,高喊道:「請宮主清理門戶!」
楚望天迷茫地望着座下的這些人,渾不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嘴脣翕動,卻無聲音。
葉無青冷眼旁觀,沉默不語,他心知今日席魎和滕皓是決心要拼個魚死網破,將自己置之死地而後快。
大凡絕世梟雄,盡皆能屈能伸,唾面自乾,雖說軒內劍拔弩張,自己危在旦夕,可只要不到圖窮匕現的最後一刻,他寧可忍氣吞聲靜觀其變,更要設法激起厲無怨的義憤,與席滕等人撕破臉皮。
果然,厲無怨忍無可忍,也在滕皓身旁跪下,大聲道:「師父,您醒一醒,說句明白話好不好?莫非任由這班人胡鬧下去,將忘情宮的千年基業毀於一旦?」
席魎變色道:「厲副宮主,你這話怎說?誰忠誰奸一目瞭然,你莫要受人蠱惑!」
厲無怨見他小人得志,咄咄逼人,終於爆發,眼中幽光如火,厲聲喝道:「席魎,你不要太過分了!葉師弟已讓出宮主之位,懇請引退楓靈園療傷靜休,你們還想怎樣?要趕盡殺絕,我厲無怨第一個不答應!」
他的話一出,令席魎心頭一凜,心中驚悸,暗道:「我可不能得意忘形,做得過火。惹翻了厲無怨,今日之事可就懸了。」
也難怪他心生忌憚,畢竟克己軒數十人中,唯一能改變局勢的,便是厲無怨。
就算葉無青無力出手,蒙遜、小蛋等人的修爲有限,而姜山父子與簡長老縱是力挺葉無青,席魎和滕皓亦儘可收拾。
楚望天雖然癡呆昏庸,可一身登峰造極的修爲仍在,逼宮之舉無疑已勝券在握─然而這一切,都必須基於厲無怨至少保持中立的假設上。
厲無怨自身的強橫修爲自不待言,兼且手掌灰霜營精銳,又是楚望天的大弟子,素負人望,真要帶頭和席魎等人作起對來,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忽聽楚望天茫然問道:「滕皓,大夥兒在吵什麼,難道都當老夫死了麼?」
滕皓大喜,忙一臉諛笑,道:「啓稟宮主,是葉無青不服您接掌忘情宮,正極力煽動從屬鬧事。我說了幾句,卻教厲副宮主誤會了。」
厲無怨怒不可遏,高聲道:「葉師弟,你爲何不向師父辯解,任由他們胡說八道?」
葉無青神情木然,搖頭道:「沒有用的,厲師兄。師父已被他們控制。我說的話他既聽不明白,也無從決斷,只能聽憑奸徒擺佈。」
厲無怨一呆,憤懣無言,狠狠一拳捶在地上,轟出碗大深坑。
席魎暗驚道:「再不快刀斬亂麻,厲無怨真要被這小子蠱惑了過去!」
他搶前一步跪地,大聲向着楚望天說道:「宮主,不知您打算如何發落葉無青?」
楚望天傻了半晌,自言自語般唸叨。
「無青啊,『寞』字訣學得怎麼樣了……你有野心,老夫豈會不知?席魎勸我不要養虎爲患,可我還是喜歡你,沒聽他的。我不殺你,你還嫩,鬥不過我的……」
席魎漸漸色變,突然大聲掩蓋住楚望天的話音,大喝一聲。
「宮主有令,拿下葉無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