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蛋將蝕龍香鼎送還白鹿門後,便與楚兒在山下會合,一同前往克己軒向葉無青覆命。
對於靈泉山莊的遭遇,小蛋概不隱瞞,一五一十向葉無青作了稟報,只將有關貫海冰劍的秘密略過不提。
提及與楚兒分手後的經歷,小蛋只說自己隨羅牛迴轉天雷山莊小住了數日,藉以養傷,雖然看到葉無青聞聽此言,神情頗爲不豫,但總好過告訴他,自己把蝕龍香鼎帶出宮還給了白鹿門。
至於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葉無青遲早會知曉其中真相,小蛋也惟有瞞得一時算一時了,大不了被師父一怒之下踢出門牆,他重新跟着常彥悟浪跡天涯,反倒逍遙自在。
楚兒在旁淡淡聽着,也不多話,就聽葉無青吩咐道:「常寞,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再來。楚兒留下,爲師有其它事交代。」
小蛋看了眼楚兒,「哦」了聲,朝葉無青欠身施禮,緩步退出了克己軒。
葉無青目送小蛋去遠,拿起茶盞啜了一口,淡淡道:「常寞在說謊,至少他對老夫沒有盡吐實言。他身上的傷分明是受陽剛一類的掌力所擊,絕不是什麼陰柔詭秘的路數。楚兒,妳說,爲師說的對麼?」
楚兒低着頭,沒有回答。
葉無青放下茶盞,默然凝視楚兒足足有半炷香,軒中一片靜謐,只有茶蓋在杯沿上輕輕滑動發出的清脆低響。
「楚兒,妳還記得常寞入門不久,爲師曾交代過妳什麼?」葉無青徐徐說道:「我要妳接近他,讓他信任妳,然後找機會從他口中套取天道星圖的秘密。」
楚兒心中一緊,不知師父爲何會突然舊事重提,恭敬回答道:「弟子記得。」
葉無青淡淡一笑,悠悠道:「這一年多來,妳的確成功了,看得出,常寞很信任妳,所以他根本不擔心妳會拆穿他的謊話,是麼?」
他語氣猛然轉寒:「可是,我爲何從未聽妳稟報過有關天道星圖的任何事情,是他口風太緊,還是妳膽大妄爲、有意藏私?」
楚兒低聲說道:「弟子絕不敢對恩師藏私,請師父明查。」
葉無青冷笑一聲,道:「不管怎麼說,妳都是一無所獲。換句話說,妳根本就沒有用心去完成爲師的交代,不但如此,反而還處處替常寞遮掩。」
楚兒一言不發,垂首聽訓,既不辯駁,也不解釋。
葉無青森冷的眼神須臾不離地凝視她,問道:「妳覺得很委屈?」
楚兒搖了搖頭,說道:「弟子辦事不力,辜負了恩師的信任,不敢有絲毫怨言。」
葉無青默然許久,目光中漸漸生出一縷柔和之色,語氣稍緩:「妳從六歲拜入爲師門下,老夫一直將妳視爲親生,傾力栽培,只盼有朝一日妳能青出於藍,光大師門,所以有時候,爲師對妳的確比別人更嚴厲苛刻了些,卻都是爲妳好。」
楚兒低低的聲音道:「弟子知道,師父對楚兒的恩情,今世今世也報答不盡。」
葉無青點點頭,唏噓道:「光陰似箭,一轉眼妳已長成了妙齡少女,不再是那個任性的小女孩了。」
他的話音裡流露出罕見的憐愛之情,彷似不知不覺已沉浸在對往昔的回憶中。
「楚兒,妳覺得蒙遜怎樣?」忽然地,葉無青端起茶盞輕吹一口,問道。
楚兒一怔,欠身回答道:「蒙師兄很好,對師父忠心耿耿,對弟子也十分關照。」
葉無青抿了口涼茶,接着說道:「可惜,他的性情太沖動,若無人管教勸導,將來恐怕要吃大苦頭。」
楚兒說道:「有師父在,蒙師兄應該不會有事。」
葉無青道:「一日爲師,終生爲父,可誰說師父能管他一生一世?妳也是一樣,早晚會有一天會離開老夫,獨當一面,闖蕩天陸。」
楚兒驚道:「弟子願終生侍奉師父,不離您老人家座前半步。」
葉無青哈哈笑道:「傻話,妳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家,師父怎捨得讓妳一輩子不嫁人?」說罷,他語氣和緩而又堅定,道:「三天前,席長老已代蒙遜向老夫提親,希望能娶妳過門。」
楚兒霍然擡頭,葉無青向她擺了擺手,繼續道:「我斟酌再三,又徵詢過妳爹爹和姜長老、簡長老的意見,在昨天已親口許下這門婚事。」
楚兒嬌軀劇震,俏臉登時一片蒼白,腦海裡「嗡嗡」轟鳴,亂作一團,依稀聽見葉無青接着說道:「至於婚期,倒也不急於一時。畢竟妳和蒙遜仍需專心修煉,不宜分神旁騖。但儘早定下名分,也好了卻爲師的一樁心事。」
楚兒心亂如麻,百思不得其解,心道:「師父從未表現出要將我嫁給蒙師兄的意思,爲何這次會突然許婚?」猛地靈光一閃,「難道,是因爲楚老宮主驟然迴歸,令師父感到了威脅?難道,他以爲用我就可以拉攏席長老,所以要把我當禮物送給蒙師兄?」
再聯想到葉無青繼位之初,爲樹立權威,刻意打壓席魎、藤皓等原來的忘情宮元老,卻大力扶持起四大長老中排位靠後的姜山和簡婆婆,其用心不言自明。
然而楚望天的迴歸陡生變量,令葉無青不得不重新考慮席魎等人的立場,而蒙遜的求婚,對他而言不啻是恰逢其時,於是,順水推舟,慨然允婚。
居然是爲了這個緣由……楚兒的心頭好不酸楚,心道:「師父,你曾說過世事如棋,在你心裡,難道真的每個人都只是一顆可供你利用驅使的棋子麼?我是棋子,蒙師兄也是一樣。想當年,如果蒙師兄不是席長老惟一的外孫,你會收他爲徒麼?而如今,你真的那麼狠心,要將我嫁給那個連你自己都不喜歡的人麼?」
葉無青注意着楚兒的神色變化,笑道:「妳和蒙遜本就是同門師兄妹,而今再結爲夫妻,可謂天作之合。待爲師百年之後,這忘情宮的千秋基業正可由你們夫婦共同執掌,豈不是一段傳頌千古的佳話?」
他素知楚兒生性剛烈,寧折不彎,今次煞費苦心,恩威並用,力求成功。所以,先借小蛋之事發難,令楚兒心生畏懼愧疚;再以溫言撫慰,讓她牢記師門之恩;最後則是以忘情宮大權爲餌,誘她動心。
這威逼、示恩、利誘三管齊下,不怕楚兒油鹽不進。
誰料語音剛落,楚兒已平靜道:「師父,弟子不願。」
葉無青和藹一笑,道:「爲什麼?難道妳心中已另有所屬?」
楚兒搖了搖頭。
葉無青溫言道:「這麼說,是因爲妳看不上蒙遜,所以不願作他的妻子?」
楚兒徐徐道:「弟子一直視蒙師兄爲兄長,從未有過其它想法。」
葉無青輕釦着茶盞,問道:「那妳可不可以告訴我,蒙遜到底是哪裡不好?妳爲什麼不喜歡他?」
楚兒緊緊抿起櫻脣,貝齒咬囁下滲出嬌豔血絲,半晌後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妳又在任性了。」葉無青提高聲音,喝道:「婚姻大事,非同兒戲,能由着妳胡來?」
楚兒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低低道:「弟子死也不嫁!」
「啪!」葉無青重重將杯盞扣在几案上,茶水四濺,厲聲道:「妳敢抗命?」
楚兒鮮紅的衣衫發出「瑟瑟」輕響,跪倒在葉無青的座前,擡起蒼白的臉,有一抹淚光在眼眸裡閃過,卻倔強地不肯滴落。
軒中兩人的視線僵持而冰冷,卻埋蘊着滾滾熔岩,一觸即發。
葉無青的手依舊按在茶盞上,終於,他的手指慢慢鬆開,起身從楚兒身邊走過,一步步邁向門前。
屋外斜陽正好,安寧而祥和,楚兒依然跪着,等待着師父的最後決斷。
縱然是狂風驟雨,她也決心去堅強面對,只爲守護心底那片本應該屬於自己的天空。
腳步聲歇止,葉無青傲然的身影站立在門前,淡淡道:「剛纔老夫和妳一共說了兩件事,妳卻一件也做不到。好,我再給妳一次機會選擇,或是常寞,或是蒙遜,沒有第三個。妳可以考慮一晚,爲師不希望失望。」
說着徐步而出,任由楚兒在克己軒中跪如泥塑。
「啵」,茶盞驀地爆碎,細白的瓷粉飄滿几案,楚兒的心顫了顫,彷如隨着茶盞,一起碎裂成灰。
秋陽穿過窗櫺,在陰暗的地面上閃爍出一片片暗紅色的光斑,搖曳着風,在她烏黑如瀑的秀髮上悄悄鍍上一層玫瑰色的光波。
葉無青的話,一遍遍反覆擊打着她的神經,就像是揮不去的魔咒,嫁給蒙遜,或者從小蛋的口中套取天道星圖的秘密!
「爲什麼會是我?我該怎麼辦?」楚兒的心中茫然無緒。她從未像現在這樣無助而彷徨,迷茫而脆弱。
一直以來,作爲忘情宮宮主座下女弟子,又有身爲四大長老之一的祖父撐腰,她率性而爲,無往不利,少有不稱心如意的時候,但只在剎那間,她從高高的雲端陡然跌落進深不見底的黑淵。而那個推她的人,不但有自己的師父,更有自己的爹爹、祖父和祖母。
一顆淚珠無聲地滴落在地上,慢慢朝四周化開,楚兒仰起頭,將第二顆淚珠留在眼眶裡,打着轉兒,不讓它再落下。
軒內的光線漸漸轉暗,暮色悄然來臨,她閉上了雙目,淚水卻從縫隙中迸流出來,輕輕滑落在慘白光潔的玉頰上,忽地心有所動,察覺到軒外有人走近。
來的人是蒙遜。
他似乎並不知道方纔在軒內發生的事情,愕然望着楚兒,問道:「師妹,妳怎麼跪在這兒,師父呢?」
楚兒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肢,將頭扭向另一側,並不搭理他。
蒙遜左顧右盼,不見葉無青的身影,於是走近幾步,來到楚兒的背後,遲疑了片刻,終於鼓起勇氣,道:「有件事我想告訴妳,前幾天我請外公向師父提親,求他將妳許配給我。昨天,師父已經同意了這樁婚事。師妹,我……」
楚兒不動,冷冷道:「你休想,我絕對不會嫁給你的。」
「爲什麼?」蒙遜大步轉到楚兒身前蹲下,看着她面頰上的淚水,不由錯愕道:「妳哭了,是誰欺負了妳。告訴我,我找他算帳去!」
楚兒的脣角浮起一縷譏笑,說道:「如果我告訴你,那個欺負我的人是師父,你敢去麼?」
蒙遜呆住了,撓撓亂髮,吶吶道:「妳惹師父生氣啦,那……我幫妳去求情?」
楚兒睜開眼,目光落在蒙遜的臉上,既沒有厭惡也沒有情義,淡得像一泓秋水;她的話卻比秋水更淡,字字清楚:「不必了,多謝。我自己的事,不用別人管。」
「那怎麼行,妳是我師妹。」若以情商而論,蒙遜在這方面的修爲實則比小蛋更低,所以,即便面對如此再簡單明白不過的答案,他卻還是回不過味來,只當如從前一樣,楚兒剛烈的脾氣惹怒了葉無青,所以受罰。
他頓了一頓,粗豪的臉上居然露出幾分羞赧,又道:「妳就快做我的女人了,妳的事,我哪能不管?」
楚兒的眸中遽然閃過寒厲的冷光,幾乎是低吼着道:「滾出去!」
蒙遜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好在他對楚兒的喜怒無常早已習慣,耐着性子問道:「我說錯了什麼?」
楚兒望着蒙遜,不由泄氣。要和這個人過一輩子,還不如現在就死了得好!她深深吸了口氣,盡力平復心緒,道:「你沒有錯,只是,我想一個人靜一會兒。」
蒙遜露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的神情,點頭道:「好。」站起來走到門口,又頗不放心的回頭道:「師妹,妳不要緊罷?」
聽不到楚兒的回答,蒙遜只得訕訕離去,心想:「師妹的脾氣怎麼就像草原上六月裡的天氣,真難猜。往後,我還得多下點心思才行。」一邊想着,一邊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楚兒面頰上的淚痕已幹,日落西山,黑夜籠罩着庭院,蒙遜並沒有再回來,屋裡全暗了,景物一片朦朧。
或是常寞,或是蒙遜,再沒有第三個選擇。
然而自己就要這樣屈服,乖乖聽話麼?楚兒似乎驚醒過來,喃喃道:「絕不!」
她艱難地站起身,由於跪地太久,又沒有運功疏導氣血,雙腿一陣麻木,彷佛已不再屬於自己,身子晃了幾晃,差點兒撲跌進旁邊的座椅裡。
她催動銅爐真氣灌注雙腿經脈,很快消除去麻痹的感覺,舉步走出克己軒,朝朱雀園的方向躑躅行去,然而當她遙遙望見朱雀園大門前高高懸起的大紅燈籠,腳步卻停了下來,靜靜佇立些許,忽然轉身向左首的一條岔道走去。
道路的盡頭,是一座規模比朱雀園小了許多的宅子,夜風裡隱約有笑語飄送而來。
楚兒走到門前,看見像標槍一般挺立的葛老二,輕輕問道:「常寞在麼?」
葛老二見是楚兒,急忙躬身應道:「寞少在,屬下這就進去稟報。」
楚兒微微搖頭:「我自己進去找他。」邁過門坎,步入寞園中。
燈火亮處,薄如蟬翼的窗戶紙上倒映出屋內朦朦人影,楚兒在虛掩的門前默立須臾,伸手將它輕輕推開,一團暖氣從屋中撲面溢出。
小蛋正坐在桌邊,聽江南口沫橫飛地講最近發生的趣事,阿青、小郭等人圍坐一旁,看到是楚兒進來,忙不迭地紛紛起身問安。
小蛋也站了起來,詫異問道:「師姐?找我有事?」
楚兒神情木然,說道:「你有空麼?陪我出去走走。」言罷也不等小蛋回答,轉身出門。
她並不離開寞園,而是徑直走向後花園。
小蛋呆了一下,趕緊從屋中追了出來,亦步亦趨跟在她的身後,問道:「師姐,妳要去哪?」
楚兒不答,腳步越來越疾,宛若要離地飛了起來。
小蛋不再追問,望着她的背影,困惑道:「師姐的衣衫還是先前的那件,沒有更換,看來還沒回過朱雀園……那她這麼急着來找我,一定是出事了。莫非……是師父知道我去翡翠谷還蝕龍香鼎的事了?」
他正自頭皮發麻,楚兒的腳步猛然在迴廊盡端停下,小蛋心不在焉,險些一頭撞到她的後背,幸好近來修爲大進,連帶反應也靈敏迅捷了許多,急忙稍稍向後一仰上身,雙足牢牢站定,總算沒有再犯錯。
楚兒自顧自地在迴廊的臺階上抱膝坐下,下巴抵住膝頭,目光也不知看着哪裡。
小蛋也在楚兒的身邊坐下,保持着他一貫的沉默,然而等了很久,也沒聽見楚兒開口,他略覺驚異,扭頭朝她望去。
只見楚兒出神地望着星空,眸子裡閃爍着令人心碎的光芒,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小蛋怔了怔,奇怪道:「不會罷,楚師姐也開始看星星了?可她的樣子怎麼有點古怪,好像很不開心,又不願意講給別人聽。」
原來他和楚兒相處經年,深知自己這位師姐個性十足,不曉得這次又是爲了什麼事悶悶不樂,卻跑來寞園幹坐。
他明白問也沒用,楚兒不想說時,誰也撬不開她的嘴。只是心頭的迷惑越來越濃,不知道自己走了後,克己軒中究竟發生了什麼變故。
又靜默了一頓飯工夫,小蛋忍不住問道:「師姐,妳在看什麼?」
「我找不到屬於我的那顆星星。」楚兒沉靜地說道。
小蛋仰望夜空,笑笑道:「這個傳說我也曾聽乾爹說過。地上的每一個人,都能在天上找到與自己對應的星辰。當他死時,那顆星星也會從空中殞落,但其實我心裡不怎麼相信。因爲地上每天死的人數也數不清,假如照這說法,天上豈不是每天都會有流星雨?」
楚兒淡淡一笑,又迅速隱去,問道:「常寞,我問你,倘若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傷心?」
小蛋一驚,沒料到師姐會說出這種話來,呆了老半天不知該如何回答。
楚兒一笑,彷佛自問自答,輕聲道:「不會的,這世上沒人會真正爲我傷心。」
小蛋心裡生出強烈的不安之感,急問道:「師姐,到底出了什麼事?」
楚兒微微笑道:「沒什麼,我不過是心緒不寧、瞎說一氣罷了,別放在心上。」
小蛋想了想,問道:「要不我把小龍找來,讓牠陪妳玩一會兒?」見楚兒搖頭拒絕,便又提議道:「妳教我練鞭罷,咱們好久沒過招了。」
楚兒從夜空裡收回目光,轉落在小蛋的臉上,說道:「常寞,我不開心,你真的很介意麼?」
小蛋沉思片刻,用力點頭。
楚兒想道:「如果乘此機會問他天道星圖的秘密,他會告訴我麼?而錯過今夜,我就只剩一條路可走。」
神思不屬間,只聽小蛋問道:「師姐,妳要我做什麼?」
楚兒倏然一醒,正迎上小蛋關切的目光。
「陪我坐到天亮,可以麼?」她終究平靜地對小蛋說道。
小蛋不明所以,慨然答應道:「行,不過我怕會忍不住睡着。」
楚兒道:「不打緊,我教你個法子。當你想睡時,就撿根樹枝在地上反覆寫『不要睡』三個字,你試試。」
小蛋遲疑道:「好。」起身揀了根細枝,又重新坐回楚兒身邊。
夜靜,星朗,風輕,看星的人,卻各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楚兒不再說話,目光投向無盡夜空。
誰說黑夜寂寞,冰涼如水?夜晚的星辰,哪一顆不是在將自我燃燒?哪怕是燃燒到最後一刻,也自有白晝永遠無法比擬的美麗。
任由思緒飄遠,眼前有一張促狹狡黠的臉,彷如在遙遠的天邊,正向自己默默微笑。
夜漏更殘,和着小蛋不曉得從何時低低響起的沉重鼻息,楚兒看到了東方天際露出的一線魚肚白,夜,已是尾聲。
她悵悵輕籲口氣,慢慢地站起了身,卻發現小蛋的腳下寫滿字跡,起先幾組尚是歪歪扭扭的「不要睡」,可到後來「不」字沒了,只剩下一排排「要睡」。
楚兒禁不住笑了,再看一眼靠着廊柱酣然入眠的小蛋,緩緩走入初起的晨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