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軒並沒有死,醒來的時候,便是刺眼的陽光,他動了動身體,發現自己躺在營帳外室的暖閣裡面,陽光耀眼,是一個清朗的好天氣。
難道是死了?還是魂魄離體了?他動了動,耳邊立刻傳來一個嬌弱的女聲:“別動。”
是龍婉吟。
一張熟悉的臉龐出現在正對着自己的臉的正上空,目光裡面不無擔憂,那眼睛都是哭腫了的,捧着帝軒的臉道:“軒哥,你可算是醒了,嚇死我了。你沒事吧?傷口還疼不疼?”
一連串的問題問的帝軒腦子有些發矇。
傷口?
他費力地擡起手,果然,在手的牽引之下,胸口傳來隱約的疼痛,原來他身上真的是有傷口的,原來這一切不是一場夢,天玄大師真的來救慕雲歌了。
他好像忽然想起來什麼一樣,猛地支起身子道:“雲歌呢?天玄大師有沒有過去看過她?心頭血真的可以做藥引嗎?管用了嗎?”
同樣是一連串的發問,可是對龍婉吟的問題卻一個都沒有回答,而是全都是關於慕雲歌的。龍婉吟當然心裡不滿,她的眼眶紅紅的,也不知道哭過多少回了,委委屈屈道:“軒哥,人家在這裡守了你那麼久,你不說關心一下,卻一醒過來就問庭華公主,你這樣,真是好不公平。”
帝軒看了看龍婉吟,在確認了她眼神當中的委屈之後,躊躇了半晌,良久,像是從牙縫裡面憋出來一樣說了一句:“辛苦九公主了。”就再也沒了下文。
龍婉吟氣得恨不得扳過帝軒的臉,一詞一句教他怎麼說。可是人家帝軒根本沒有給她這個機會,話音剛落,就猛然騰起身,下了地,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了內室。
其實內室與外室之間,僅僅隔着一道帳子,十幾步遠的距離。龍婉吟落寞地看着帝軒的身影走遠,原本想說的話也都嚥了回去,到嘴邊就只剩下:“軒哥,你幹什麼去?天玄大師說,你受了傷,不能做太劇烈的運動。”
慕雲歌安安靜靜地躺着,似乎從來都沒有動過位置。
龍天翔一直在旁邊的椅子上打盹,聽見腳步聲醒過來,看到了眼前的帝軒。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一雙鳳眼半睜半閉,很顯然是還沒睡醒。他似乎看出了帝軒想說什麼,道:“昨天我晚上你不在的時候,天玄大師給她翻身了,不會長褥瘡的,倒是你,受了很嚴重的傷。你對自己還真是夠狠的,傷口那麼深,天玄大師說,若是不好好將養的話,以後上戰場都困難了。”
帝軒艱難地捂着胸口,臉色蒼白,道:“取心頭血還不就是要刺得深一些,不然怎麼取。”
龍天翔勾了勾嘴角,語氣裡滿是戲謔:“好歹也是攝政王這個級別上的,怎麼還跟小孩子一樣天真呢?什麼心頭血,這樣迷信的說法你也信?”
“難道不是……”
帝軒愣了。
“難道什麼呀?人家天玄大師把庭華公主看得跟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好好的閨女交到王爺你的手裡,再見面的時候成了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本宮若是天玄大師,恐怕就直接殺了你了,哪裡還會給你這個機會?”
“三皇子是說,心頭血是騙我的?”
“沒錯?”龍天翔大大方方承認了,“心頭血就是騙人的,根本沒有這一說,不過是爲了考驗王爺罷了,當然了,人家爺倆是親的。王爺你就算沒有通過考驗,天玄大師該救也是照舊,只不過是爲了讓你吃點苦頭而已,習慣了就好了。”
帝軒倒並不是不喜歡吃苦,如果不用心頭血做藥引的話,那雲歌的病……
“那雲歌呢?她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帝軒急切地問道。
提到慕雲歌,原本還侃侃而談的龍天翔卻忽然沉默了,一張灑金的扇面徐徐展開,遮住他的三分笑臉,良久才道:“天玄大師已經用盡了全力,昨天一晚上都沒有休息。可是,庭華公主魂魄已經離體,救活的希望並不大。”
“有幾成希望?”帝軒又問,在他看來,哪怕只有一點點希望,也要繼續堅持下去。
可是龍天翔只是擡起眼睛,比了個食指。
“一成?”
龍天翔搖了搖頭:“一點點。”
好唄,說是一點點,結果就真的只有一點點。以前覺得自己能夠接受最壞的結果,可是當結果真的如預想般最壞的時候,還是覺得有些頭暈目眩。
龍九淵嫋娜地繞過帳子,道:“王爺,回去休息吧。天玄大師說你不能站得太久。”說着,就要過來扶他。
帝軒虛虛地推開了她,道:“怎麼一直都是九公主在旁邊照顧,落塵呢?”
“哦,”龍婉吟尷尬地笑了一聲,道:“你受傷了,我怕落塵心不細照顧不好,所以親自照顧,再者說王爺不是讓落塵去置辦東西了嗎?他忙起來,就顧不上王爺你了。”
這些話,帝軒只是聽着,旁邊的龍天翔道:“這件事,我倒是聽落塵說過了,聽說王爺你想娶庭華公主爲妻?”
“怎麼,不可以嗎?”帝軒臉色蒼白,可是眼神卻是前所未有的堅毅。頗有“擋我者死”的風範。
“那倒不是,”龍天翔擺擺手,道:“現在庭華公主身上沒有御賜的婚約,男未婚女未嫁,也是理所應當,只是——而今庭華公主生死未卜,或許王爺你只能娶回去一尊靈位呢?那你帝家豈不是絕後了?”
若是旁人聽到了自家絕後這兩個字,恐怕當即就會暴跳如雷然後將說話的人一頓暴揍。可是帝軒並沒有,好像絕後或者不絕後這件事跟他沒有關係一樣,淡淡道:“沒關係,本王會將她的靈位迎回王府,安葬在祠堂裡。她是我的妻子,無論生或死,自然都是要跟着我的。”
我們經常會想到生與死的爲題,譬如身旁的這個人,是不是無論生死,無論貧富,無論老少,都能夠風雨同舟?一開始的時候當然都會是肯定的答案,可是塵世間無數夫妻,總是斷腸人多。很多人啊,可以共患難,卻不能同富貴,可以同生,但不能共死。
至少龍天翔身居高位,聯姻在他眼裡只是一個工具,卻不想世界上竟然有這樣的人,願意將一個死人娶回家,願意讓她入祠堂,願意讓她進族譜。
龍婉吟的眼睛啊,又氣紅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