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瑤兒的臉色看上去很好,可能是她本來就長得白,加上常年不見陽光,偏巧描了濃黑的長眉,將她的整個人襯托得更加病態的蒼白。
白月剛剛懷了孩子,御醫說,胎像不穩,最好是臥牀靜養,可她非得讓白月陪她出門踏青,不光白月在,慕雲歌也在。
慕瑤兒指着身後的慕雲歌道:“姐姐難得來一次,你我做妹妹的,剛好作陪,況且,而今你有了孩子,我亦有孩子,兩個孩子日後定然是親生的兄弟,莫不如現在就讓他們交流交流感情,你看看如何?”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可那高高挑起來的眉毛,就像是挑一件貨物那樣的眼神,讓慕瑤兒的臉色顯得格外的詭譎。
白月腦海當中的第一個反應便是:這女人莫不是瘋了?
可太子妃的命令,誰人敢不聽從呢?饒是身邊的老嬤嬤再三阻攔,白月到底還是被慕瑤兒拎到了撫仙湖畔,慕瑤兒輕裝前進,慕雲歌亦是身邊沒有帶着隨從,反而是白月身邊,呼啦啦圍了五六個小丫頭,端茶的倒水的,排場倒是很講究。
慕瑤兒道:“姐姐你瞧,這樣好的天氣,本就應當三五好友一同說說知心話,看來是人家白公主瞧不上我們呢。”
白月慌了,身邊的一個小丫頭也慌了,趕緊道:“太子妃,並非我家小姐不敬重太子妃,而是公主方纔有了身子,若是一個不小心,太子爺怪罪下來,奴婢……奴婢擔待不起啊。”
慕瑤兒道:“你擔待不起自然有我,難道是公主不信任我不成?”
“淡然不是,太子妃多慮了。”白月道,身邊的小丫頭好像還想說些什麼,被白月一個手勢制止了,然後,白月輕輕揮手,是朝着外面,身邊的小侍女得了命令,雖然心有不甘,可還是退了下去。
白月道:“太子妃莫氣,我已經讓她們走遠了,不會耽誤太子妃說話的。”
慕瑤兒這才點了點頭,雪白如同蔥尖兒一樣的手指點點遠處的荷塘,正是二月的天氣,荷塘裡還沒有荷花,連荷葉都沒有,只有上一年的枯枝敗葉,土黃色,一半露在水面上,一半還埋在淤泥裡面,長長的莖上掛着白霜,透着二月寒風。
明明什麼都沒有,可慕瑤兒的手指煞有介事地點了點:“妹妹,你看那個……”
白月當真小心翼翼地抻着頭去看,慕雲歌冷冷淡淡跟在身後,心裡覺得這個小公主,當真是傻的可以。
不過也倒是,倘若一個人剛一出生沒多久,自己的國家就亡了,父母被流放,她僅僅作爲彰顯後來者的仁慈而被圈養在宮中,說到底跟圈養一個寵物並沒有什麼區別。
可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求生方式就是她的宿命了吧,她也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
一個女人到了這樣的程度,也真是傻的可以,慕雲歌想到這一層,不動聲色往後退了兩步,白月抻着脖子看了半天沒有看出來一個所以然,問道:“什麼?”
“這個。”慕瑤兒的語氣一瞬間變得陰冷,緊接着“噗通”一聲,飛濺的水花那麼大,甚至濺到了慕雲歌的裙角,慕雲歌看着湖中冒出的一圈圈泡泡,頓了半晌,最後一個碩-大的泡泡在水面爆裂開來之後,才深吸一口氣,高聲喊道:“來人啊,不得了了!太子妃和公主落水了!快來人啊,救命啊!”
方纔被支走的小侍女們重新一窩蜂跑回來,擠在岸邊,慕雲歌煞有介事地哭喊:“方纔太子妃和公主看着當中的那株殘荷,誰知道不下心掉下去了,我又不會水!你們快下去救人啊!”
旁邊的幾個小姑娘哭着喊着,一聲一聲呼喚白月的名號,可就是沒有人能下水,看着也是不會水的,慕瑤兒還在掙扎,相比之下白月就平靜很多,那一張臉已經慘白慘白,好像是已經失去了知覺。
壯士斷腕,就爲了弄死白月,或者是白月肚子裡面的孩子,慕雲歌站在岸上,心生憐憫,她既然有在千鈞一髮之際將淑妃撈上來的能力,那麼剛纔,她就有足夠的時間將其中至少一個人撈上來。
可是她沒有,她沒有非幫白月不可的理由,而慕瑤兒,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她一向自憐自愛,難以想象這個在家裡破了一塊皮就要哭喊半天的小女孩,如今竟然爲了達成目標毫不猶豫跳進二月刺骨的冰水裡,那麼也許,她並不需要自己的幫助。
其實她會游泳,她只是不喜歡水而已。
冷,很冷,非常冷,就像是掉進了一堆碎冰當中,慕瑤兒想起自己做女兒的時候,每逢夏天,爹爹就會讓人將透明的玻璃盆盛滿冰塊給她消暑,有時候冰塊裡面還凍着水果一類的東西,現在想來,那些水果的感覺可能並不會比自己現在更好受。
她已經有些意識模糊,甚至感覺到自己的臉有些發熱,這是一個人馬上就要凍死的前兆,眼前的景色都趨於模糊,包括岸上跳着腳叫喊的小丫頭們,還有站在人羣最後冷眼旁邊的慕雲歌。
跳下去的那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了慕雲歌伸出來而又縮回去的手,臉上露出了一絲絲寬慰的笑容,勾心鬥角的前半生,果然她還是瞭解自己的。
慕雲歌沒有伸手幫助,旁邊的小侍女都不會游泳,正在千鈞一髮之際,暮雲歌隱隱覺得兩個至少要死一個的時候,一個黑影“嗖”一下子,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下一秒,就落進了河中,緊接着又是“噗通”一聲。
等到慕雲歌看清來人的時候,太子龍九淵已經勾着白月的脖子,盡力往岸邊遊,旁邊將慕瑤兒撈上來的男人,正是龍九淵的隨侍奉月。
慕瑤兒的底子不錯,在寒冰裡面浸泡了那麼久,竟然還有着絲絲縷縷的意識,只不過撈上來的時候渾身顫抖,慕雲歌脫下外袍,將她罩起來,聽見她微弱的聲音問道:“太……太子在……”
“太子來了,在這邊!”奉月單純以爲慕瑤兒看見了太子,並且惦記太子,還貼心地往旁邊讓了讓,慕瑤兒偏過頭,剛好看到一身黑衣的太子,平時頭髮都攏得一絲不苟的太子殿下,現在渾身都滴着水塘裡面骯髒的水,也許還有腥臭的爛泥,這樣的泥養荷花是最好的了,可是太子想必不會喜歡。
他全然都不管了,曾經嫌棄的,不喜歡的,在愛妾的眼睛裡統統算不上什麼,在慕瑤兒的眼睛裡,太子臉上的那一抹焦灼,是心疼嗎?是對白月的心疼嗎?
而在慕雲歌的眼睛裡,將白月想成太子龍九淵的愛妾,這個想法本身就犯了方向性的錯誤。
白月已經失去了知覺,軟軟地癱在龍九淵懷中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