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始終就在不遠處,似乎是怕失而復得的孃親又一次會不見了。
帝軒看看小白,看看眼前的女孩子——姑且還算是一個女孩子吧,她還小,有點倔強,攥緊了拳頭想要說什麼。可是。攥緊的拳頭驀然放開,帝軒恢復了原本冷然的聲線道:“本王知道,你儘可以放心,時間到了,庭華公主,走吧。”
“你以前叫我雲歌,後來叫我大小姐,可是你很少叫我庭華公主。”慕雲歌歪着頭,擡眼瞧着帝軒好看的側臉,笑容裡有一些苦澀,“要不你再叫我一聲雲歌聽聽?”
我怕以後就聽不見了。
帝軒的喉結動了動,一句話似乎就要脫口而出了,慕雲歌也覺得自己的心都要挑出嗓子眼,正以爲他會最後叫一聲,也算是滿足了自己最後的願望。
卻驀然聽見帝軒道:“庭華公主而今是要和親漠北,成爲可汗的妻子,當年的稱呼如今,不合適了。”
可不是,轉眼又快要到年底了,距離慕雲歌第一次遇見帝軒,差不多也過去一年了。
沒想到一年裡面發生了這麼多事,她跟帝軒兜兜轉轉,最後還是沒有走到一起。
長嘆一口氣,慕雲歌略微欠了欠身子,準備告退,她不忍心跟小白告別,剛好小白正玩得興起,似乎沒有看這邊。轉到假山旁邊的時候,聽着耳邊沒有動靜,帝軒似乎還在原地不動,慕雲歌停住腳步道:“王爺不日就要啓程征戰,屆時可定要保護好自己,尤其是要注意身邊的人。”
身邊的人往往是最危險的,他這麼多年以來的功高蓋主,帝軒自己並不是不清楚。俗話說一山難容二虎,一個軍隊裡面也最忌諱的就是有兩個將軍,意見很容易不統一。這一次皇上既然派出太子龍九淵跟帝軒同行,並且與他分庭抗禮,帝軒大約知道,這就是爲了壓制。
一邊壓着,一邊用着,確實是帝王的慣常做法。
他點點頭,斂聲道:“本王知道。”
小白也是後來才知道孃親偷偷走掉了,他看着空曠的假山,一時間有些茫然。
青楓一瘸一拐地扶着慕雲歌走在蜿蜒的小路上,周圍的風景很好,一點也看不出來蕭瑟,這是皇宮裡面的繁華,跟慕雲歌沒有關係。
青楓道:“公主,您爲什麼不找攝政王幫幫忙呢?或者那個三皇子,奴婢看他最近幫了咱們不少,隨便您開口,應該就不用嫁去漠北了啊!”
慕雲歌道:“這是國婚,你以爲,可以隨隨便便就幫忙逃掉?”
她沒有問,因此也不知道,自從皇上下了命令要將慕雲歌嫁去漠北和親以後,帝軒暗地裡有了多少運作,可是都沒能保住。這是皇上的命令,沒有辦法的,就是保不住。
“那怎麼辦?”青楓有點着急,“奴婢聽說漠北那個地方苦寒,又荒涼,難道公主您一輩子就要耽誤在哪裡了嗎?您當初在山谷委屈得還不夠嗎?”
慕雲歌嘆息了一聲,道:“其實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在山谷一輩子,從來沒有出來過。我也不會在漠北一輩子的,你放心。”孃親好不容易給她掙回來的性命,怎麼能說沒就沒了?那些人捨得,她可捨不得。
“可是不能是在這裡,不然的話兩國交戰,我要背的就是一輩子也洗不清的罪名,至少要等花轎出了王城之後再做打算。”
主僕二人正繞過迴廊,馬上就要到碧春園的路上,剛剛見過了一票人,以爲應該不會再遇見誰,加上兩個人都各懷心事,沒有察看前路,竟然不小心,撞上了鑾駕。
要說也倒黴,這邊離中宮還是比較遠的,遇到個把皇帝妃子有些困難,幾個王爺並一個公主倒是常見。
正面碰上的這一位,恰好就是不久之前剛剛見過的九公主龍婉吟。龍婉吟似乎有些疲乏,閉着眼睛靠在鑾駕上,下面是四個小廝擡着,四平八穩。
慕雲歌忽然有點羨慕,至少她,不用擔心去和親的事情吧?在這偌大但是又狹小的宮殿裡面,任性,喧鬧,樂此不疲追着帝軒跑。
她還沒有悲催地意識到,到了這個時候,已經衝撞了公主的鑾駕了,她還在想這些有的沒的,龍婉吟張開眼,一雙鳳眸怒目而視,宛月上前道:“怎麼回事?沒有看到公主 ?”
慕雲歌緩過神,淡淡道了個萬福,道:“方纔有些恍惚,不小心衝撞了公主,還請公主恕罪。”
龍婉吟探身瞧了一眼,復又靠回去,尾音懶洋洋地揚起來:“我當是誰,這不是庭華公主?怎麼,看完自己的兒子了,有些憂心,一時間心神恍惚?”
對於這號人,慕雲歌的原則是,能忍就忍,生在人家的地盤上,還是少惹是生非爲妙,她也不是受不得半分委屈那種人。
可是有些時候,一味退讓也並不能求得一個暫時的平安,龍婉吟依然懶懶的,似乎連一個眼神都懶得施捨,道:“先是未經允許就進飛花榭,現在又在這裡衝撞本公主,慕雲歌,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是不是真的以爲以後要嫁過去漠北,就沒有人敢惹你?”
慕雲歌垂眸,淡淡道了一聲:“不敢。”
“你要知道,”九公主冷笑道,“我泱泱大國並不差你這一個公主,沒有你也還有別人,要是以爲你能和親就是天下獨一份的了不起,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我從來都沒覺得自己有多了不起。”慕雲歌終於擡頭,不卑不亢道,“自從我入宮準備和親的那一天開始,九公主就處處在用和親來標榜我,但事實上,雲歌從沒有一日用和親來標榜我自己。相反,我猜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爲這個國家做了什麼,和親,只不過是無路可走的最後選擇罷了。”
也是沒有選擇的選擇,倘若真的可以選,誰願意讓自己一生的性命都放在那個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地方呢?
還有這個龍婉吟,慕雲歌覺得她大約是頭腦還沒有發育完全,以至於不太正常。要有多麼的心大才會覺得遠嫁漠北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啊,這種事輪到誰誰哭好嗎?
可是偏偏——這個沒頭腦公主還在這裡振振有詞,真是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去追帝軒,那個老奸巨猾的戰神。
看慣了慕雲歌這麼多天以來逆來順受的模樣,終於趕上她擡頭說話,字字鏗鏘有力,龍婉吟似乎被慕雲歌的抵抗激怒了,拍着鑾駕的扶手厲聲道:“大膽!竟然敢頂撞公主?你知道衝撞鑾駕加上頂撞公主的罪名有多大?”
慕雲歌這下子還真是有點依仗自己的身份了,道:“雲歌知錯,請公主責罰。”
你隨便責罰,反正打死我了沒人和親這種事就輪到你,到時候哭都沒人鳥你。
龍婉吟雖然比較愚鈍,但是不傻,她知道一個和親公主的重要性,不然的話,父皇也不會單獨給她開闢了一個院子獨居。這若是放在普通的女眷身上簡直就是天大的恩寵,可是和親公主這個身份着實特殊。
你可以說她是最幸運的人,也可以說是最不幸的人。
愚笨如龍婉吟也不敢輕易責罰,長出一口氣,冷笑一聲,道:“既然庭華公主這樣識得大體,那本公主也不好責罰,你就在你的碧春園好生思過吧,和親之前,就不必出來了。”
還說是不責罰,這分明就是禁足,而且一禁足就是半個月,青楓皺着眉,剛上前一步,就被一股力氣擋住,慕雲歌伸出一隻手擋着青楓,一邊欠了欠身子施了個禮,道:“雲歌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