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稀稀疏疏地招進來，將慕雲歌的衣服點綴上絲絲縷縷的金黃色。
慕丞相跪着，她則高高在上的站着。
慕丞相跪在她面前，跪在自己曾經的女兒面前，心裡五味雜陳。
“雲姐兒”這個稱呼，現如今已經無論如何都叫不出口了，畢竟對方是尊貴的深得皇上喜愛的庭華公主。
慕丞相感覺到心裡一陣疼痛，深深叩首道：“還請公主法外開恩，今天是太子妃回門的日子，請公主允許我們父女相見。”說着，又是一番叩首，聲音迴盪在大殿上，響徹四周。
慕雲歌垂眸看着，心裡卻一陣比一陣酸澀。
父女情深，原來這就是所謂的父女情深。
不管慕瑤兒犯了多大的錯誤，她永遠都是慕家的大小姐，永遠都是太子妃，永遠都是她爹的心頭肉。
可是憑什麼呢？
多少情緒想要表達出來，但慕雲歌最終只是看向皇上，微微欠了欠身子，垂着頭道：“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擺擺手，示意兒媳婦的事情不想參與，道：“全都由公主定奪吧。”
慕雲歌這才正過身子，眼中沒有一點點情緒，就連整張臉都像是瓷器雕刻的一般，平靜無波瀾，沒有一點點的喜怒哀樂，沒有一點點的裂痕，就連語調都是那樣的平穩。
“既然皇上信任本公主，而丞相又是皇上信任的重臣，那麼看在丞相的面子上，本公主就讓太子妃出來見見好了，只不過這《女則》……”林落羽看了一眼丞相，笑道，“若是丞相着實心疼，便算了吧。”
“不能不能，臣只不過是來看一眼，看一眼罷了，瑤兒犯了錯，衝撞了公主，公主大人不記小人過，還教導瑤兒抄書，那是瑤兒的福氣，怎麼能說不寫就不寫了呢。”
得到這樣滿意的答案，慕雲歌的眼角終於出現了一絲笑意。
不管慕丞相的話是不是發自真心，此刻的他像狗一樣匍匐在自己的面前，就像很多年前她對他求饒的那樣。
可是那個時候的慕丞相，是怎麼對待慕雲歌的？
慕雲歌深深覺得，能讓他們父女見面，已經比當初的慕丞相，胸懷寬廣了很多！
過了沒一會，慕瑤兒終於在臻兒的攙扶下緩緩走了過來。
這幾天吃得不好，而且吃的還都是蔬菜，臉都比以前瘦了一圈。加上最近剛下過雪，佛堂寒冷，似乎人人都不待見這位一來就犯下彌天大錯的太子妃，就連最普通的木炭都供應不上。
慕瑤兒整個人顯得更加虛弱，弱柳扶風一般走到堂前跪下：“參見皇上，參見公主。”一邊擡起頭，淚水立刻盈滿了整個眼眶，讓慕雲歌都忍不住感嘆她的演技，“爹爹，您來了？”
聲音裡面滿是委屈，讓慕丞相聽了，心都要化了，恨不得立刻就將這個小女兒帶回家去。
慕雲歌已經習慣了，從小就這樣，明明是慕瑤兒犯了錯誤，可是隻要她一服軟，一裝可憐，爹孃就立刻迴轉態度。相反慕雲歌明明沒有錯，但是她倔強的要命的性格，最後往往都會成爲爹孃攻擊的對象。
回想起來盡是涼薄。
慕瑤兒還在演藝的道路上孜孜不倦地發展着，抹了抹眼淚，道：“爹爹，女兒不孝，沒有將公主交代的《女則》抄完，可是女兒寫了另外的東西。”
“什麼，另外的？”慕丞相深感意外。
這時臻兒端着一個大盤子走上來，盤子裡面是厚重的一堆宣紙，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跡。
臻兒說話的聲音也有一些哽咽，將這些紙交給曹公公和慕丞相，道：“這幾天太子妃一直都在佛堂裡面悔悟，說自己做錯了事情，願意抄佛經贖罪，而且還爲皇上，爲太后娘娘，爲丞相抄經，祈求平安，剛好今天有了機會，太子妃就將這些東西送給皇上、丞相，還有太后娘娘的一份，太子妃已經交代奴婢改日送過去，太子妃說，還有好些沒有抄完，至於《女則》這幾日太子妃一直在日日背誦，可是沒有落筆，她怕自己寫完了，就不能繼續呆在佛堂裡面了。”
原來如此，慕雲歌倒是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妹妹當真是存着心思。
看看皇上的臉，似乎都有些動容。
更不要提慕丞相的老淚縱橫，多少心疼的話，大約也是礙於皇上在場，纔沒有說出口。
“瑤兒，你這是何苦啊？”
慕瑤兒虛弱地笑笑：“嫁給太子殿下是我的福氣，能夠幫皇上和太后抄經祈福，那也是我的福氣，女兒不覺得苦，只覺得之前做過的錯事太多了。”
慕丞相心疼女兒，趕緊跪在皇上跟前道：“皇上，臣知道教女無方，讓她犯了錯處，能不能請皇上、公主網開一面，讓她回門，見見她的孃親？”
“這，”皇上的臉色有些鬆動。
慕雲歌看着皇上的表情，心裡面有些瞭然，說道：“皇上信任我，將這件事交給本公主去辦，既然太子妃這樣有心，再計較下去反而是本宮不懂的禮數，知錯就改在心裡不在形式上，這些天太子妃寫的字也不少了，要不然就算了吧，皇上，您說呢？”
最後的選擇權還是要留給皇上，不然的話，就是僭越。
給皇上足夠的尊重，是慕雲歌摸索出來的門路。
果然，皇上很是滿意地點點頭道：“太子妃抄經祈福，其心不可辜，來人啊，朕有賞。”
慕雲歌嘴角勾起了一絲冷笑，一雙眼睛垂眸看着下面的兩個人，慕瑤兒也擡起頭，兩個人的眼神碰撞，一個讀懂了冷漠背後的不甘，另一個則讀懂了楚楚可憐背後的洋洋得意。兩個人都各懷心思。
慕瑤兒坐上馬車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日落西山。
最後的餘光冷冷灑在宮道上，慕丞相在前面騎馬道：“現在你姐姐非比尋常，你以後，不要輕易惹怒她。”
“是，女兒知道了。”
轎子裡面傳來了乖巧的聲音，慕丞相也不想女兒受這樣的委屈，可如今進了宮，還是皇上說了算，她總不能明目張膽跟皇上對着幹不是？一家人的腦袋要是不要？
因此，就算是暫時委屈，也比日後丟了性命要好。
可是，沒有人發現，慕瑤兒的臉色，一寸一寸陰沉的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