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詩琳:
你好。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和朋友們正顛簸在西太平洋的風浪裡。我坐在鄭和號訓練艦上狹窄的艙室裡給你寫信,字寫得更差了,很難辨別。這樣的字,讓我想起了最早在去往L城的火車上給你寫信的情景。
艦隊終於出發了。此行的目的,美國的聖迭戈,參加國際海軍節的海軍學院舢板比賽。途中,將順訪美國夏威夷珍珠港。
艦外,狂風暴雨,雷聲轟隆。
是的,天氣很不好,據說,今年第11號颱風“愛倫”要來了,外圍風力已經進入東海,準備在浙江登陸。這樣的天氣,本不適宜艦艇出港遠行。可是去聖迭戈的行程早已經確定,如果錯過行程,將會失去參賽的機會。作爲對勝利的榮耀充滿渴望的軍人,在上級沒有更改計劃時,我們還是服從命令,按原計劃出發了。
出發之前,發生了很遺憾的一件事,高手臨時退出了我們的行列。從L城到M城,這些時光中,他一直與我們共同進退,朝夕相處。不管是軍校裡單調刻苦的訓練,還是環球遠航的壯闊,我們一直在一起。可是,現在,現在在這關鍵時刻,他竟然掉了鏈子。
他不來參加的原因很簡單,L城軍事學院需要他參加校隊,參加CUBA的比賽。他將會在賽場上獲得認可,實踐自己長年的理想。
學院籃球隊的邀請已經有半個月,高手一直在猶豫,直到這次赴美臨行前才下定了決心。我知道他的猶豫,詩琳。他也確實來找我談過幾次心。他認爲,我的心事很重,所以才肯將他的心事面對我和盤托出。
他認爲,錯過了這次機會,他就再也不會有機會加入學院籃球隊。再過一年,他大三了,對於一支大學籃球隊來說,大三才開始加入,晚了。而籃球是他的理想,他的夢。他認爲,完成了環球遠航的壯舉,他已經在航行上足夠榮耀,也爲學院的培養付出了足夠的回報。現在,是他追求個人夢想的時候了。
我不知道應該如何應對。詩琳。他其實已經下定了主意,只是缺乏一個適當的藉口讓自己痛下決心。
所以,我沒有給出的意見,沒有說同意、理解、支持一類的話,也沒有說反對、駁斥、挽留一類的話,沉默的意思是希望他自己拿主意。
他懂了我的意思。所以,在臨行前,他沒有來參加最後一次舢板訓練,也沒有來送行。他覺得自己無顏以對。替補他的,是M城艦艇學院的一名同級生,素質也很不錯,更重要的是,在舢板方面底子不錯。學員舢板訓練,向來是M城艦艇學院的傳統。
我不知道爲什麼在給你的信中把這件事情寫出來,完全是自然而然的,詩琳,或者,這就是我骨子裡的性格,遇上珍視的,便永不忍捨棄。一個長時同甘共苦的人,突然離開,不再陪我經歷風雨,這讓人倍感失落。高手如此,詩琳,你對於我來說,豈非更是如此?
從出發時,到現在,兩天了,我異於尋常地沉默。李珊然端着餐盤過來,對面的胖子急忙讓開,對着她刻意地笑笑,學姐,坐這兒,坐這兒。對於胖子的做作,我和李珊然不約而同地白了他一眼,然後李珊然很自然地坐到了我的對面,她習慣了。
然後,她就把自己盤子裡的肉往我盤子裡夾。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她看都沒看我一眼,好像這些動作非常理所當然。只有那偶爾流轉的眼波,顯示着她的在意。
我說,你別這樣,太引人注意了,這吃飯的人這麼多。
李珊然撇撇嘴,這關他們什麼事。說歸說,卻謹慎了很多。
我岔開話題,急忙問她們報社記者此行的一些情況,比如說需要哪方面的題材、照片之類的,又故意逗她說希望給我幾個畫面或文字上的特寫。
美的你,環球航行的特寫讓你在全軍都出了名,這次再給你幾個特寫,不知道的,還以爲海軍報社,是你們江家開的!李珊然毫不客氣地回絕。不過,我們之間,略顯尷尬的場面,總算得以緩解。
從青島下來,過東海,穿過宮古水道,艦隊在臺風愛倫外圍影響下的風浪中,徑直向東航行。按計劃,先抵達夏威夷珍珠港作短暫停留和整補。
在徹底甩開臺風愛倫的影響後,經過三天兩夜的航行,我們艦隊終於抵達了夏威夷的外海。在這裡,我們先後受到了3批美軍飛機的偵察與識別。隨後,我們見到了美海軍的引導艦、伯克級宙斯盾艦約翰?S?麥凱恩號。在這個大傢伙的引領下,我們的艦隊緩緩向珍珠港靠近。
珍珠港很美,詩琳,遠遠望過的海岸際一片郁郁青青,這是個天然的避風良港,除了入口通往海洋的水道外,整個港灣就像是個內湖。
珍珠港對於軍事學上來說是一個響亮的名字。二戰時日軍發動了偷襲珍珠港的行動,這是一場海上、水下、空中閃電式的立體襲擊戰,在短短的1個多小時裡,日軍共投擲魚雷40枚,各型炸彈556枚,共計144噸。擊沉、擊傷美軍各型艦船總計40餘艘,擊毀美軍飛機260餘架。美軍傷亡慘重,總計2403人陣亡,1778人受傷。日軍只有29架飛機被擊毀,70架被擊傷,55名飛行員死亡,5艘袖珍潛艇被擊毀,1艘袖珍潛艇被俘。日本聯合艦隊司令官山本五十六贏得了這場賭博,這是他最爲冒險、收益最大的一次賭博,這一賭使他名震世界海戰史。
這場珍珠港海戰,也成爲世界海戰史上的經典。珍珠港也成爲海軍史上的傳奇之地。
現在,珍珠港經過長期修建、擴建和改建,已成爲一個設施完善、裝備先進的現代海軍基地,既有可供停靠各型艦艇的碼頭、補給中心、彈藥庫、燃料庫、大型幹船塢,還有能修理各種艦體及其武器、裝備的修理廠及爲艦員住房和各種設施,另外在進口水道的東岸還設有美國陸軍的希凱姆空軍基地。目前,美海軍有40多艘艦艇以該港爲母港,還擁有大量的海軍航空兵部隊、海軍陸戰部隊和後勤保障部隊,並且設立有美國太平洋艦隊司令部以及太平洋艦隊的潛艇、航空兵、後勤、海洋研究系統等的司令部和第三艦隊司令部,另外還沒有兩所初級海校、兩所高級海校和一個潛艇艇員訓練中心等。
天氣很熱。熱烈的陽光之下,可以看見珍珠港內的各碼頭上,停靠了大大小小的十數艘各型艦艇,陣容非常肅穆整齊。在遠方,還有一個大傢伙,棱角分明,宏偉的就像是一座巨大城堡的大傢伙,斯坦尼斯號航母。這種美國最先進的尼米茲級航母,擁有極爲可怕的作戰能力。據說,它剛剛纔從阿富汗戰場回來不久,在這裡休整,過一段時間就要回母港華盛頓去。
我們按預先的安排,穿好雪白的禮服,井然有序地站在船舷上兩邊。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這個大傢伙身上。久久的,久久的。
詩琳,你知道的,自從成爲一名中華海軍軍人之後,我對航母就有着非同一般的狂熱。我不顧一切地蒐集任何能與之相關的各種信息,學習一切與之有關的知識。
我甚至夢想着,從軍校畢業後,能在一艘航母上實現人生的夙願。
在麥凱恩號的引導下,鄭和號緩緩靠港。碼頭上站着四排白色軍服的美國海軍軍樂隊,吹奏着中美兩國海軍的軍歌以作歡迎。在警戒線外,有大批的記者和民衆持着彩旗和鮮花等,已經等候多時。
聽到軍樂聲,我的視線才從斯坦尼斯號的艦身上收了回來。是的,到港了。可是詩琳,你會來嗎?我似乎已經習慣了在遠航途中,每一站都有你的等候。每一站,總讓我有無盡的期待。而如果哪一站,看不到你,想不到你,我就會像虛空了一般。
我們環球遠航,你始終追隨着我們的足跡;我們去了日本,你也去了。熱烈的夏威夷,你會來嗎?
岸上的民衆越來越多,可以看到膚色黝黑的一些夏威夷女郎,在烈日下頭戴花環,跳着草裙舞,盡情揮灑着她們的熱情。這是當地政府組織的特色歡迎項目。
艦艇靠岸後,我們一些官兵隨着編隊領導下艦,整齊地排好隊列。編隊領導和前來歡迎的當地官員,中國使領館人員和華人華僑代表講話,而那些美麗熱情的夏威夷女郎,則停止了跳舞,競相來到我們面前,微笑着,把她們手中的花環套在我們的脖子上。在我面前的那一位尤其美麗,約有十六七歲吧,長長的頭髮,發邊夾了一朵黃花,眼睛很大,牙齒潔白,笑容甜美,而且,她個頭挺高,隱然可以和我相比。
她笑着把一個花環戴在我的脖子上,說了聲WELCOME,然後給了我一個熱情瀾滄的擁抱,做了一個貼面禮的動作,以她的臉頰在我的臉頰上輕觸一下。在我還來不及回味的時候,就和其他女郎們退回去了,繼續她們的表演。
真是花香馥郁呵,詩琳。
李珊然不時地在給這些場景拍特寫。來到我附近時,突然低聲說,小江,她真漂亮。
是啊,身材也不錯。我隨口說。
疼。背後被李珊然狠狠地掐了一把,由於太突然,倉促之下,我差點喊出聲來。顧及到現在是在歡迎式上,要保持形象,只得苦苦忍住。
歡迎儀式結束後,編隊開放參觀。大家才自由了些,各忙各的去了。我終於放下了一天的勞累,像往常一樣,在艦艙的檯燈下,開始給你寫這封信,詩琳。信寫到這裡,前面的還算愉快,可到這裡,就艱難得多。
這一天,我最終沒有見到你的身影。
說真的,我已經完全習慣了每到一地,陌生的海港,陌生的人,其中能有你這一張熟稔而美麗的面孔。我們像心有默契,不需要明言,卻總會知道,不管我所在的艦隊航行到天涯海角,你總會在那個港口,那一天,在岸上守候。
可是今天,我沒有看到你,沒有看到。
我無從責怪,因爲我們已非男女朋友,我們之間也從來沒有契約規定你必須前來。可不知爲何,我的心仍像墜入深淵般空茫,就像遠航的遊子,失去了回家的方向。
回來之後,不顧一切地去打衛星電話,打你的手機,打你父母的電話。關機,都是關機。甚至江平,也是關機。
這會是巧合嗎?我感覺到,你,可能出事了。想到那些惡夢般的可能的場面,就是揪心揪肺的一陣痛。
雖然之前我也曾設想過這樣的場景,可卻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天,有可能來得那樣快!希望是我多慮,可腦海中這類思緒,都越來越繁雜,越想越多,越想越嚴重。
可能嗎?那一天?
眼淚打溼了信紙,我,我寫不下去了,詩琳……真的無從再寫起。浪漫熱情的夏威夷海上之夜,我卻一晚都覺得渾身發冷,發冷。
趕緊聯繫上啊。
此致
江城
2003年6月7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