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決,字瑾瑜,這是他幾十個名字之一。並非他的真名,卻是目前最通用的。
目送俞宛秋匆匆走出客棧,秦玦背轉身體,收起笑容,索然無味地靠在窗子上出神。
十幾天前,皇帝突然把他招到紫極殿的翠微閣,讓他放下手中事務,專程去江南辦一趟差事。皇帝的話說得很隱晦——做皇帝的,跟做和尚的,都有一個毛病,總該故弄玄虛——但意思很明白:朕只要他的屍體,不要活人。
他領了差事到江南,才知道要在江南捕殺趙世子,難度之大遠超過他的想象。他們走到哪裡都有人跟蹤,一舉一動都在人家的掌握中,若不是安南王府暫時不想朝廷鬧翻,他們早被誘殺殆盡了。
明裡的行動舉步維艱,暗裡的調查更是處處受阻。像他之前的那位特使,在江南瞎忙了兩個月,最後被皇帝召回,辦事不力。肯定要受懲處的。據說安南王府的情報網通過各種渠道向他們灌輸了大量錯誤信息,讓他們的人在江南各地疲於奔命,一會兒這裡有人看到了趙世子,一會兒又在那裡發現了重要線索,一晃兩個多月過去了,他們的直線距離還沒走出三百里,就在附近幾個州府不停地打轉。
於是,他“臨危受命”,代替那位特使在江南繼續搜捕趙世子。這回,他另闢蹊徑,把調查重心轉移到跟世子有關的幾個人身上,結果就讓他發現了一位妙人。
真是妙人啊!他從十多歲開始縱橫情場,紅顏知己無數,其中也有野性難馴的,最後都被他調弄得服服帖帖、死心塌地。只有這位,並不特別倔強,平日甚至是溫柔嫺雅的,只是那種從骨子裡發出的凜然不可侵犯的氣息,讓他平生第一次感到挫敗。因爲他發現這女孩並不是在他面前故作姿態,以期引起他的注意,而是真的對他完全無感,甚至充滿厭惡,要不然,也不會連續對他用兩個“滾”字。
秦決再次把手裡的布條展開,上面是趙世子的筆跡。他離開上京之前,在樞密院的檔案館裡看過數次,甚至試圖模仿。如果趙世子這次仍逍遙法外。他回去後一定下功夫,把趙世子的字跡練熟。這是他的絕技之一:擅於模仿。
“今晚三更來接你,聽到什麼都不要出門,乖乖地在房裡等着。”
這句話他看了好多遍,每看一遍就窩火一次。“乖乖地在房裡等着”,那兩個人到底有多親密?會不會早就有了夫妻之實?
秦決渾身燥熱起來,無論他怎麼壓抑,腦子裡還是會自動跳出那兩個人在帳中激烈交纏的身影。他一拳擊在案桌上,“乖乖地”,這話只能由他來說!等他殺了趙佑熙,就把俞宛秋帶走,不管她以前是誰的女人,以後都只會是他的女人,只有他纔有資格跟她說,“乖乖地在房裡等我”,或許還可以加上:“乖乖地躺在被子裡等我”,“乖乖地脫了衣服等我”,“乖乖地把腿纏在我的腰上”……
就在他燥熱難當之際,有人扣門而入,帶進了一股涼風。
秦決恢復了正襟危坐的姿勢和淡漠高深的表情,這是他的心腹賙濟。來向他稟報最新消息:“大人,俞宛秋已經出了吳記胭脂鋪,繼續向東走,就快要走出鎮子了,要不要追她回來?”
秦決一擺手:“不用,讓她去跟那些人接頭,約定好晚上的‘營救’行動,我們正好一網打盡。”
賙濟擔心的是:“萬一她就這樣走了呢?”
秦決胸有成竹地一笑:“不會的,她父親的書還在客棧裡呢。”
賙濟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是命要緊還是書要緊啊,能逃命出去,幾本書算什麼?可他不敢提出質疑,大人有他自己的辦案套路,這些年總是無往不勝,也因此平步青雲,連帶他的官銜都跟着連升了好幾級,所以心裡再疑惑,也不會隨便反駁大人。
秦決又問:“我們的人一直跟着的吧?”
賙濟忙回道:“那是當然。”這麼重要的餌,誰敢掉以輕心?弄丟了她的人,等於弄丟了自己的命。
秦決點了點頭:“只要盯着不讓她離開小鎮就行了,等她聯絡完了那些暗衛,自己會回來的。”
他們的車隊這一路都有人跟蹤,就是以前埋伏在俞府周圍的暗衛。上次他的人馬一出現,那些人很快就撤走了,看來肯定是王府侍衛,不想暴露身份,當然也篤定在抓獲世子之前他們不會毀掉魚餌。這回,他要把這批人連同趙佑熙帶來的人全部滅掉,不留活口。只除了俞宛秋。
他要帶她去北方,從此這世上再沒有俞宛秋,他要給她冠上自己的姓氏。
賙濟忍不住問:“大人何以知道她一定會回來呢?”
秦決把手下在俞宛秋房裡搜到的秘信遞給賙濟。爲了辦案方便,賙濟也獲准看過趙世子的檔案,認得他的筆跡,當下立即頷首:“這確實是趙世子親筆手書。”
秦決的聲音有些沉悶:“所以這位俞姑娘是趙世子的情人無疑了?”
賙濟不解地看着自己的頂頭上司,這一點他們不是早就查清了麼?怎麼大人到現在還是一副質詢的口吻,不明所以之下,他只能簡單回覆:“是的。”
秦決皺起眉:“傳令下去,除了跟蹤俞宛秋的繼續跟蹤之外,其餘的人都埋伏好,鎮子的幾個出口,客棧的各個通道,都要嚴密把守,俞宛秋住的房子……房裡就算了,房門口,窗戶上,到處都噴上化屍粉,叫我們的人務必記住,不要碰到任何東西。”趙佑熙的體質百毒不侵,但沒說皮膚也百毒不侵吧?就讓他裡面好好的,外面潰爛到死,痛得哭爹喊娘。哈哈。
要是俞宛秋聽到趙佑熙沾到化屍粉後的慘叫聲,嚇得從屋裡跑出來怎麼辦?
想到這裡,秦決對賙濟追加了一道指令:“等俞宛秋回客棧後,馬上叫老闆娘給她送一杯加料的茶水,讓她在趙世子進來之前就昏過去,免得到時候渾水摸魚,趁機溜掉了。”
“是!”賙濟得令而去。
這晚,秦決做好了一切準備,就等着趙佑熙自投羅網了。
他讓胡掌櫃做了幾樣精緻小菜,自己坐在大堂裡自斟自酌,一開始確實愜意瀟灑。自己都覺得很有孔明草船借箭時的儒雅之風。可隨着夜色漸深,買點心的人依然未歸,最後竟然失去蹤跡時,他再也坐不住了。
他攤開手裡的密信,沒錯啊,確實是趙佑熙的筆跡。既然約定好了半夜營救,俞宛秋爲什麼反而走了呢?難道她沒看到密信?不可能,密信肯定是她藏的。
秦決怎麼想也想不通其中的關節,他拒絕承認自己被一個小女孩耍了。他不能承認,他活到二十五歲,一直只有他玩別人的份,什麼時候被人玩過?
他把布條移到燭火旁,看它燒得捲曲起來,一直到手上傳來灼熱感才丟下。他的手幾度握成拳又鬆開,上面青筋隱現,他想象此刻,自己身下是她纖細的脖子,他是要狠狠地掐住呢?還是輕輕地、無限愛憐地撫摸?
很好!他對自己說,女人,權勢,錢財,對他而言都唾手可得,他早就有些厭倦了。最近兩年,他不再像以前那樣,爲了某個傳聞中的美人,不辭千里趕去鑑賞。這下,他總算又有了新目標,重新煥發了漏*點。
等着接招吧,我的美人,我會殺了你的男人,然後奪走他所有的一切,其中也包括你。
俞宛秋隨秦公子一行住進仙客來客棧時,趙佑熙還在幾百裡之外。
趙延昌陪他到亳州軍營後,一連待了五天才走。趙佑熙知道父王是爲了讓他能儘快接手軍營的一切,可他心裡每天就像貓抓似的,尤其估摸着朝廷的密探該到俞府了,他焦慮煩躁。列陣的手勢都打錯。
好不容易熬到父王走了,他把軍營的事情安排了一下,當晚就快馬加鞭往俞府趕。他決定,這回無論如何也要帶丫頭走,反正只要讓朝廷的人看到她在俞府就行了,然後隨便扯個由頭離開,比如,說她要去遊山玩水。
走到半途,卻收到戚長生的傳書,說世子妃已經被一個查不出來歷的秦公子帶走了,而且一路向北,大有把世子妃擄去做人質的嫌疑。他們投鼠忌器,只敢尾隨,不敢輕易出手,怕救不出太子妃,反讓對方確認了世子妃的身份,讓世子妃的處境更危險。
他當即回信,讓戚長生想辦法把信送到世子妃手裡,要她晚上在下榻處等着,等他半夜趕到了,馬上出手救人。
可他還沒到鎮上,就遇到了戚長生派來接應的人。說世子妃帶着奶孃去鎮上買點心,趁機跟暗衛聯絡上,要他們攔截住尾隨跟蹤的密探。
他們依言而行,一番激戰下來,等他們打退了跟蹤者,再回頭時,世子妃卻不知所終。
也就是說,現在連他們也不知道世子妃到底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