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一這天上學的時候,俞宛秋髮現,沈府依然風平浪靜,連沈涵淨的神態表情都沒有任何異樣。
那麼,安南王妃揭穿世子和俞宛秋“關係曖昧”的場合,應該不是在大庭廣衆之下,而是一個比較小的範圍內,甚至,有可能是私底下告訴二太太的。
二太太是沈府的當家太太,又是王妃的表姐,更有把自己的女兒嫁進王府的想法,只要告訴了二太太,就等於爲俞宛秋樹立了最強大的敵人。一個寄居在別人家的小孤女,哪裡是當家太太的對手。
由此可見,安南太妃也好,安南王妃也好,心裡多少都有點忌憚那個武功高強,行事又大膽恣意的王府世子,怕因爲此事引起他的激烈反彈。所以只敢在暗地裡挑撥沈府對付小孤女,還不敢把事情攤到檯面上來。
至於文氏爲什麼會在第一時間得到消息,就有點詭異了,難道安南王妃“告密”時,文氏剛好在場?又或者,她也像二太太一樣,在自己婆母身邊安插了眼線?
大宅門裡的這些女人,每天閒得發慌,就把鉤心鬥角當成了職業。二太太無聊地插手兒子媳婦的婚姻,非要弄個女人去分享文氏的丈夫,讓文氏幾乎淪落成了“棄婦”。她心裡,必是恨極了二太太吧,所以,一聽到文氏要對付俞宛秋,立刻派人上門告知。
不過文氏其人也是一肚子私心,腦子裡打着莫名其妙的主意,照樣信任不得。
被這些瑣事纏繞,俞宛秋聽得心不在焉,好在佟夫子今天教的是漢賦,一個人在上面讀得搖頭晃腦,如癡如醉,也沒怎麼注意學生的狀態。
課間休息時,最小的沈涵穎拉着沈涵淨的手腕說:“四姐,這個手鐲好漂亮呢,以前怎麼沒見你戴過?”
沈涵淨把手腕舉得高高的,眉飛色舞地說:“這是我家王妃姨媽昨兒個給的,你當然沒見過了。”
楊淑雲問了一聲:“她家還沒回南府嗎?在上京早住滿三個月了吧。”
沈涵淨答道:“就是今天回呀,她們不想驚動太多人送行,所以只通知了幾家近親。”
俞宛秋聽得有些好笑,原來沈家跟安南王府也算“近親”,要這樣都算近親的話,那可就不止幾家了。
沈涵翠也湊了過來,幾個人圍在一起看那隻手鐲。聽沈涵淨說,手鐲是她王妃姨媽現從手腕上捋下的,但沈涵淨顯然還不知道世子跟自己的事,俞宛秋便推測,王妃在沈府的活動路線圖應該是:先在老太君那裡露面,然後去了二太太屋裡,因爲沈涵淨一路追隨,王妃便捋下手鐲把她哄了出去,再和二太太闢靜室密談。
在沈涵淨誇耀那隻手鐲的時候,沈涵清一直坐在臨窗的位置上靜靜瞅着窗外,俞宛秋本來以爲,她會像以前那樣流露出嫉妒與失落交替的表情。但這次她沒有,她臉上甚至帶着淡淡的笑意,不過從嘴角咧開的弧度來看,這個笑只能稱之爲冷笑或嘲笑。
程琦玉也在自己的座位上發呆。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她發呆的症狀越發明顯了,人也日漸消瘦,莫非古代女子真有“害相思病”這一說?
想到這裡,俞宛秋心裡一驚,古代女子若害起相思病來,比現代女子程度深得多,甚至有因相思而死的先例。古代女子難得出門,見的男人少,一旦思念一個人,精力過於集中,又不敢對任何人說,心結得不到舒解,最後抑鬱成病。
不過這事,她雖然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可不敢隨便插手。
別看大太太在府裡就像個隱士,什麼都不聞不問,但從上次她對沈涵清的態度,也知道這人也是個難對付的,只怕比二太太更難對付。二太太的厲害形於外,大太太則是個深藏不露的角色,對沈家的內鬥甚至顯得有些不屑。這樣的人,真惹到了,絕不是一個小小的俞宛秋能應付的,大太太是侯爵夫人,真講究起來,她纔是沈府真正的女主人。
所以,看着程琦玉的樣子,俞宛秋也只能付之一嘆。
沒想到,程琦玉發了一會子呆後,竟主動湊過來告訴她:“我心裡好難受,等會上完了課,你能不能陪我去花園裡走走?”
說得那麼可憐,叫俞宛秋不忍拒絕,只得笑着點頭:“我沒問題,就怕大太太等你回去吃飯。”
程琦玉馬上說:“我叫侍琴去跟廚房說,把我的分例菜送到你那兒,好不好?”
俞宛秋在心裡苦笑,你都這樣問了,我還能說“不好”麼?
這天上午散學後,程琦玉真的帶着丫頭去了山水園,在那裡用過了午飯,還在俞宛秋的牀上睡了個午覺。
真只是睡個午覺倒沒什麼,問題是,她一直在炕上烙燒餅,鬧得俞宛秋也沒睡着。
後來兩人索性歪在炕上聊天,程琦玉好幾次把話題引向琴課和魏無涯,俞宛秋都趕緊岔開了。她真的不敢跟程琦玉談及魏無涯,怕她的話匣子一打開就再也關不住,到時候這件事就變成了她們共同分享的,一個少女的“粉紅秘密”。
若在現代,俞宛秋很願意跟同學朋友分享戀愛故事,爲她們出謀劃策,或只是噹噹聽衆,讓她們傾訴一下心裡的甜蜜和痛苦,宣泄一下緊張情緒也好。可古代閨秀,沾染上私情是大忌,除非是像沈涵淨喜歡趙世子,因爲能給家族帶來巨大利益,家裡人才會支持鼓勵,甚至努力爲她實現私情創造條件。程琦玉小姐愛上的是個樂工,屬於下九流,那可是名門貴族之家絕對要打入黑名單的擇婿對象。
好不容易熬過歇午,帶着程琦玉離開山水園時,看着程琦玉臉上那越來越鬱卒和惆悵的表情,俞宛秋心裡不是不愧疚的。可自己的處境這樣微妙,二太太都只差扎小人了,即使礙於遺產之事暫時不敢把她怎樣,但如果能挑撥別人出手,尤其是像大太太那樣的人物出面對付她,她在沈府就真的沒有立足之地了。
其實,就算俞宛秋不跟程琦玉說什麼,只要她跟程琦玉走得近,一旦程琦玉作出了什麼出格的事,大太太都可能會把怒氣發泄到俞宛秋身上。大人們總是護短的,即使自己的孩子犯了錯,那也是別的壞孩子引誘慫恿的。到時候二太太再悄悄告訴大太太“世子和俞宛秋的私情”,不是更證據確鑿了?你本來就是個淫邪之人,不僅自己不要臉,還帶壞了我們程家的好姑娘。
到時候,她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想清楚了厲害關係,下午的明算課,俞宛秋一直埋頭打算盤,課間休息都沒離開座位,自然也就沒跟程琦玉作任何交流,看她跟葉氏姐妹遠遠地跑到文瀾閣後面的花圃去說悄悄話,俞宛秋的頭埋得更低了。
她承認自己不堪爲友,在朋友最需要傾訴的時候選擇疏離。可她現在是泥菩薩過江,實在分擔不了別人的心靈重負,尤其這事一旦揭穿,大太太絕不會放過任何與此有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