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太后養病的東配殿沐萱堂,趙佑熙朝迴廊左右看了看,眼裡升起疑問:“原來侍候太后的那些人呢?”
俞宛秋微露驚訝:“父皇沒告訴你嗎?他們昨夜就轉到別莊去了,得等客人全部送走後,纔會接他們回來。
一座滿是啞巴的宮殿挺嚇人的,尤其請的全是古稀老人,要是不小心被他們發現了,後果不堪設想。太后的病情傳出去固然可惱,老人若因驚嚇出什麼意外,更是要命。
趙佑熙停住腳步:“那今天在這裡招待來賓的,全是鳳鸞宮的人?”
俞宛秋告訴他:“不全是,東宮調來了一批,還從其他宮裡抽調了一些。”說到這裡笑着提醒:“你母后的寢宮在我們北征時已經改名爲鳳儀宮了。”
趙佑熙眉峰蹙起:“前面不是有鳳儀樓,鳳儀門嗎?怎麼偏改成一樣的?”
俞宛秋搖搖頭,她也不知道爲什麼,只能這樣解釋:“改名的時侯,前方戰事正酣,據說母后開了一張長長的單子,把很多宮殿名都改了,父皇估計也沒功夫看,反正不是什麼大事,御筆一揮,就準了。”
如果一定要找理由的話,大概是因爲:皇后原來住的鳴蘭院後來改成了鳴鸞宮,住着張賢妃。皇上忙於國事,對後宮嬪妃都不大熱絡,張賢妃還算比較得寵的,在諸妃中品級最高。這本就讓皇后忌憚了,偏偏她還住着原屬於安南王正妃的屋子,宮名也與中宮僅差一字,心寬的人可能不會多想,心窄的人,就會覺得這裡面大有隱喻意味。
所以皇后改掉了與張賢妃寢宮共用的那個“鸞”字,變“鳳鸞”爲“鳳儀”。
要說歷代皇后寢宮,叫鳳儀宮的着實不少,可趙國皇宮裡還有鳳儀樓和鳳儀門啊。鳳儀門是前殿後宮的分界,鳳儀樓更是後宮的標誌性建築,矗立在鳳儀門的入口處,凡入趙國後宮者,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巍峨壯麗的鳳儀樓,皇后如此改名,會不會是在有意彰顯皇后的尊崇地位?
見趙佑熙面色不豫,俞宛秋勸道:“母后的寢宮,她樂意叫啥就叫啥,跟我們沒多大關係。今天是個好日子,父皇花了這麼多人力物力準備,你心裡再有想法也請暫且忍着,可別掃了父皇的興。”
“我省得”,趙佑熙努力調整自己的情緒,俞宛秋催着說:“你快到前面去吧,時侯不早了,父皇辰初去太廟祭祖,辰正在保和殿升御座,接受來賓覲見。”
趙佑熙反而在廊廳裡揀張椅子坐了下去:“誰想祭祖啊,昨晚跟父皇說好了,他準我今天晚點去。”
俞宛秋嘆氣,這一家子,人口不多,事兒可真多,個個都愛折騰。
話說安南王府的初祖趙興邦,氣恨父親逼他改姓爲趙,去世前要子孫發誓,即使將來從二房手裡奪回了皇帝寶座,也不再改回梁姓。父親讓他奉趙氏爲宗,他就叫子孫後代世世代代供奉下去,梁氏拋棄他,他也拋棄梁氏。
他賭氣不打緊,苦了兒孫們。按規矩,太廟中的皇帝祖先靈位要追溯到十世前,可安南王府從趙興邦到現在,連堯兒都算在內,也不過傳了七世,最後,只好把早已喪國的原趙氏皇族拉來湊數。
也就是說,趙延昌和趙佑熙每次去太廟祭祖,神位上有一大半都不是自己真正的祖先,難怪趙佑熙鬱悶了,每次去太廟,能躲則躲。
俞宛秋曾好奇地問:“爲什麼一定要十世呢?四世不就剛剛好?”
記得趙佑熙回答說:“這是由禮部和司禮監共同擬定,再由父皇欽準的。”
只能說,古人的宗族觀念太重,尋常百姓家,祠堂裡也擺着若干祖先,族譜可以上追十幾甚至幾十代。堂堂皇族,若太廟裡只有寥寥幾代,實在說不過去。
雖然心裡不願,看着架上的漏刻就快指向卯正二刻(卯初爲早上5點,卯時三刻5點45分,卯正6點,卯正二刻,爲早上6點半),趙佑熙還是朝慈懿宮外走去,走了兩步又回頭交代妻子:“你萬事小心。”
俞宛秋忙道:“我會的,你快走吧,別磨蹭了。”
“嗯”,趙佑熙招手叫來周長安:“這裡一定要派人守好,不準任何人接近沐萱堂,記住,是任何人不能一絲疏漏,你明白嗎?”
“屬下明白。”
周長安是御林軍統領,今天由他負責宮裡的安危,他也是少數幾個知道太后真實情況的臣屬之一。
這時皇后一身大紅朝服從抄手遊廊拐角處走過來,頭頂上的鳳冠寶光流轉,笑容燦爛:“太后已經在慈恩殿升座了,母后把人都攔在殿外,今天這第一拜一定要留給你們,小堯兒還沒來嗎?”
太子夫婦面面相覷,他們纔在沐萱堂的病榻上見過太后無知無覺的面容,不過驚愕轉瞬即逝,他們立刻意識到:遊戲開始了
而揭開遊戲序幕,領頭參拜假太后的,正是他們夫婦。
太子默默無言,太子妃含笑道:“已經派人去接,這就快到了。”
堯兒來了後,皇后、太子和太子妃抱着孩子率先朝着太后寶座跪了下去。
俞宛秋知道趙佑熙跪得很窩火,很不甘願,可沒辦法,做戲就要做全套。
宮妃緊隨其後,依次參拜,然後是命婦,百官夫人,和早到老人們,大家臉上都洋溢着濃濃的喜氣。
太后臥病,又逢戰爭,宮裡已有一年多沒舉辦過大型宴會,上次太子妃的洗塵宴只邀請了三品以上的誥命,規模遠沒有這次宏大,光是出席千叟宴的老太太就有三百餘人。
多虧皇上比較理智,沒讓所有老人進慈懿宮,仍沿用舊例,把老頭們請到了前面的保和殿,不然,慈懿宮再大,也挨擠不開。
日正,也就是中午十二點,宴會正式開席,霎時鐘鼓齊鳴,鞭炮聲響徹雲霄,讓俞宛秋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老早就把堯兒送走了。
起初,她是怕愛孫心切的趙延昌一時激動,會把心愛的皇長孫在宴會上秀出去。再嚴密的防護,也免不了百密一疏,外客太多的場合,還是不出那個風頭的好。爲獨絕此種現象的發生,昨天她就託趙佑熙請示趙延昌,讓他同意,今天把堯兒留在東宮。
於是,因查探行刺事件而出谷的無影營留守隊員——這一萬人平時只有一半在外執行任務,還有一半留在谷中接受各種訓練,至於謝長寧和戚長生這樣被徹底調出的,已經不屬於無影營的編制——今天再度下山,任務是,在東宮守護皇長孫。
俞宛秋覺得這個陣勢有點誇張,還跟趙佑熙說:“只是皇上辦個宴會,請些老人吃飯,需要這麼如臨大敵嗎?”
趙佑熙很嚴肅地看着她:“也不想想你兒子是什麼身份,別的不說,單是樑國,這樣苟延殘喘的日子你以爲人家好受?做夢都想擄走堯兒,平時宮裡進出不易,今天是個好的機會呀。”
此刻坐在慈恩殿的大廳裡,看着滿眼的陌生面孔,聽着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俞宛秋不得不承認趙佑熙是對的,若沒有那些無影營的死士把東宮圍得鐵桶相似,她恐怕不能安心地坐在這裡聽歌賞舞。
約有一刻鐘之久,鞭炮聲總算停歇,音樂聲凸顯出來。先奏“九韶”,贊祖宗之德;次奏“華堂”,歌太后鞠育之功;接着奏“坤貞”,贊皇後國母之範;再來,居然是“引鳳”,聽着歌詞,俞宛秋恍然若悟:這莫非是稱頌本太子妃的?
果不其然,第四樂章奏完,禮官第四次高聲唱禮:“起,奉酒,爲太子妃壽。”
倉促之間,宛秋只得硬着頭皮接過奉酒女官送上的酒杯,就算不看宮妃和命婦,幾百個老太太的面子總不能不顧吧。
前三杯她都只是意思了一下,這一杯卻結結實實地喝了下去。
宮宴她參加過數回了,爲避免出錯,開始之前,司禮監都會派人拿着明細單子去東宮覲見。若是有需要她行禮的地方,會很詳細地告訴她,那些禮節是怎樣的,要注意些什麼,甚至從那裡起步,先跨出左腳還是右腳,一共走幾步,停下的地方有什麼標識,都會反覆交代。
這次的宴會是她提議的,其中的每個環節她都有份參與,爲什麼居然遺漏了這麼重要的一環?
彷彿特意爲她解惑,坐在她上首的皇后開口問:“剛剛那歌詞你喜歡嗎?母后特意請去年的文科狀元庾昕爲你做的哦。”
俞宛秋只能表示感激:“很喜歡,多謝母后費心。”
皇后笑得無比欣慰:“你喜歡就好,原先沒有這一段的,昨晚母后拿着俞昕的歌詞讓他們臨時加上,吳寶順那老頭起先還不同意,說不合規矩,太子妃年少,重陽節本是老年人的節日”,話到此處聲音轉低:“那死老頭還說……若在老人齊聚的重陽宴上爲太子妃祝壽,不僅沒好處,反而會折了壽數,氣得本宮差點叫人把他推出去砍了真是不知死活,憑他,也敢忤逆本宮。”
後面的幾句話,無論眼神還是語音,都已經滿含惡意,毫不掩飾的惡意,看來,皇后今兒是打算正式跟她宣戰了。
——在外人看來,這是多麼有愛的場面,皇后愛護兒媳之心,殷切若此,在場的賓客無不感動。
很好,俞宛秋笑盈盈地迎上皇后的目光:還有什麼招?儘管使出來,不要藏着掖着,你家兒媳婦我喜歡厲害的對手,要是對手軟趴趴的,多沒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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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又晚了,還有1章要到零點以後了,親愛的們,咱們明天再看吧,熬夜我會心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