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孝帝的兒子沒辦成彌月典禮。趙國皇長孫的百日之慶倒是辦得熱熱鬧鬧的。當太子和太子妃一起把小堯兒抱到皇帝御座前“展覽”時,宴會的氣氛達到了最高‘潮’,“吾皇萬歲!太子殿下千歲!”山呼聲響徹雲霄。
俞宛秋聽得一頭冷汗,生怕他們喊出“衍慶郡王千歲”,一個才百日大的孩子,被人這樣喊可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他們的賀詞也夠讓人‘肉’麻的,送上來的賀禮雖不貴重,卻匠心獨具。因爲堯兒屬‘雞’,各種材料、各種形狀的“‘雞’”收到了不下十隻。趙延昌事先下過口諭,戰事方歇,國家多故,給皇長孫辦百日慶只是讓大家在一起樂呵樂呵,凡黃白之物和珍珠寶石之屬統統不收,所以大家都在“別緻”上下功夫,‘弄’得禮物擺在那兒,像民間工藝大展覽。
輪到牟翊送禮時,俞宛秋開口道:“牟先生,小堯兒不想要先生的禮品,只想跟先生學點本事,不知先生可肯收下這個小徒弟?”
趙延昌大笑着附和:“這個提議好極了!心齋,你不肯收太子爲徒。他終究不甘心,所以想把兒子塞給你,你就收下堯兒當關‘門’弟子吧。你至今未婚,看樣子也不打算娶妻生子了,是時候收個小徒弟,讓他以後孝順你。”
牟翊垂首抱拳道:“微臣不敢,衍慶郡王乃是皇上的嫡長孫,身份何等尊貴,微臣草莽之人,焉敢忝爲其師。”
俞宛秋知道牟翊心裡可能真的不願意,他連官銜都不受,只等趙國根基穩了之後就歸隱山林,若收堯兒爲徒,豈不多了一層羈絆?可越是這樣,她越想讓堯兒拜牟翊爲師,因爲只有這樣的人,纔不會侷限於身份,纔會把堯兒當成真正的學生,而不是少主老臣關係。
她還注意到,牟翊雖然淡薄名利,但爲人並不自命清高,耿介孤直,而是重情重義,隨和順世,要不然,他也不會自稱“微臣”,在正式場合。照樣恭恭敬敬地隨羣臣參拜。
名利皆不能動,便只有曉之以情。俞宛秋把堯兒給趙佑熙抱着,向他使了個眼‘色’,趙佑熙會意地把堯兒放到牟翊懷裡。那麼多雙眼睛盯着,牟翊不能不給太子面子,只得接下,趙佑熙伸手逗着堯兒說:“這是你師傅,叫一聲師傅聽聽。”
衆人大笑,堯兒似乎感受到了現場的歡樂氣氛,也跟着咧開沒牙的嘴。
牟翊當了大半輩子單身漢,哪裡抱過孩子?如今香香軟軟的小娃娃就依在他‘胸’前,還衝他‘露’出可愛之極的笑容,他自己的臉也不知不覺笑成了一朵盛開的菊‘花’。
何洛繪趁機打趣:“師徒倆初次見面,都‘挺’滿意嘛,兩個人都笑成那樣。”
堯兒越發手舞足蹈起來,手腕上的綠翡翠不知撞到了什麼,發出清脆的叮叮聲。牟翊從衣襟裡掏出一個又像鏡子又像八卦圖的東西,堯兒看見新奇玩意,一把抓住,牟翊低下頭,笑容溫軟柔和:“你喜歡這個?那就送給你吧。”
全場再次爆發出歡呼聲。很多人涌過來向牟翊道喜,恭賀他找到了關‘門’弟子。
俞宛秋悄悄問:“那是什麼?”
趙佑熙告訴她:“通天鏡。”
“做什麼用的?”
趙佑熙搖着頭說:“具體做什麼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是牟軍師最重要的東西,隨時隨地都帶在身上的,想不到他竟給了堯兒。”
俞宛秋感概道:“人與人之間,講的是個緣字,也許牟軍師真的跟堯兒有緣吧。”
“嗯哼!”後面傳來一聲頗具警告意味的咳嗽,俞宛秋回過頭去,才見高臺上的太后臉‘色’不耐地看着自己,她連忙後退一步,和趙佑熙保持一定的距離,太后這才轉過臉去。
趙佑熙沒注意到這個小‘插’曲,因爲他在跟牟翊說話:“明兒我就讓人擺上香案,抱着堯兒給軍師行拜師禮。”
“不敢當。”
“拜師禮肯定要的,皇帝還有師傅,稱爲帝師呢,何況小堯兒不過是‘毛’孩子。”
“堯兒還小,大點再說吧。”
趙佑熙和俞宛秋相視而笑,牟翊肯這樣表態,等於答應正式收堯兒爲徒了。
瓊華宮宴罷,回去的車輦上,趙佑熙纔有機會問:“你怎麼突然想到讓堯兒拜牟翊爲師呢?”
“我也是一時動念,堯兒那麼小,平時根本沒往這方面想”,俞宛秋打量着夫君的臉‘色’問:“你會不會怪我事先沒跟你商量就自作主張?”
她是一時動念,想給堯兒找個師傅,但其中也參雜了別的因素。小堯兒成了牟翊的徒弟,牟翊等於成了東宮的人,師徒關係。是比君臣關係更緊密的紐帶。而她自己,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跟夫君學列陣,相信牟翊不會有什麼意見,因爲他們之間的淵源又深了一層。
趙佑熙也想到了這一點,笑瞪着她說:“我就知道你還沒死心。”
俞宛秋抵在他‘胸’前撒嬌:“我每次看你累成那樣,自己卻老氣橫秋地坐在一邊數指頭,心裡老大不忍,人家心疼你嘛。”
趙佑熙的語氣又軟了幾分:“我也是啊,你一個嬌弱‘女’子,沒一點武功底子,真讓你上去敲鼓,沒敲一會兒就不行了,手臂會痠痛很多天。
“我沒武功底子,你可以教我嘛,上次在軍營,你還教過我兩回打坐運氣,現在兩國和談,暫時會有一段安靜日子,我們正好撿起來。”
趙佑熙卻說:“秦決很可能趁我們兩國和談的時候出兵。”
俞宛秋好不容易纔逮到機會和他重提此事,怎麼可能輕易放棄?順着話頭說:“時間這麼緊,我們更應該抓緊些,今晚不行,明晚開始好嗎?”
今天的午宴是皇上賜的。擺在瓊華宮,晚宴則會擺在東宮,算是太子夫‘婦’的答謝宴。男賓在前院,‘女’賓在後院。蘭姨說的找貴夫人們聯絡感情,就是這個機會。
車輦進東宮沒多久,外面就通報說:“太后駕到!皇后駕到!衆位娘娘駕到!衆位夫人駕到!”
俞宛秋趕緊帶着‘女’官迎出去,只見太后身穿暗紅刻絲團‘花’鳳袍,‘胸’前大朵的富貴牡丹圖案,頭上的八寶攢金鳳,在陽光下寶光流轉,皇后的明黃鳳袍和十二支鳳釵明明更華貴亮眼。由於縮頭縮腦之故,氣勢上硬是矮了太后一頭。
皇后當年能於衆多競爭對手中搶到世子妃寶座,也是個有膽量有心機的,可惜出嫁後夫婿不照拂,在太后的多年打壓下,變成了這種畏縮‘婦’人樣子,哪有半點皇后威儀?
明面上鬥不過太后,就暗地裡使手腕想讓把兒子抓到手,最終連兒子也失去了。太后和皇后的婆媳之戰,皇后可謂滿盤皆輸。
想到皇后的際遇,俞宛秋竦然心驚。自從她進宮後,太后就把矛頭對準了她,兒媳‘婦’調教好了,現在想全力調教孫媳‘婦’?
正這樣想着,坐在同心殿正廳主位上的太后已經冷哼起來:“明知道下午要宴客,怎麼不早點回來?‘弄’到現在什麼都沒準備。”
衆位夫人面上均有些訕訕的,雖然都知道太子妃不爲太后所喜,也沒料到會嫌棄到這種程度,大喜的日子,當着朝臣家眷的面就給太子妃難堪,這叫太子妃以後怎麼在宮裡立足?
俞宛秋淡淡地說:“皇長孫的百日宴,太后和皇上都在,孫媳焉敢提前離席。”
太后索‘性’呵斥起來:“那你也該先做好迎客的準備!”
俞宛秋嘆息一聲道:“若您指的是茶水點心和宴會的菜式,孫媳早準備好了,楊司賓,把茶點和酒水單子呈上來。”
楊司賓端着鋪有紅‘色’絲絨的托盤跪在地上,聶尚宮接過來,太后隨手翻看了幾下,臉‘色’更‘陰’沉了。
不知過了多久,總算聽見她開恩發話:“起來吧。”
楊司賓瞅着太后手裡的單子說:“您看哪裡有不合適的,或需要添減的,奴婢馬上去辦。”
太后隨手指了幾個小地方,做了一些可有可無的改動,就把單子還給了楊司賓。
等楊司賓走下青石階後,太后才恍然道:“怎麼是她負責呢,周掌食哪兒去了?”
邱掌正上前小聲告訴了幾句話,太后更不悅了:“有這事。爲什麼不早說。”
眼見衆位夫人坐立不安的,張賢妃站出來說:“今日是皇長孫的百日之喜,我們都是跟着沾光的,只要有吃有喝就行了,管它酒席是誰安排菜是誰做的呢,你們說是不是?”
“正是此理!”幾位上了年紀的夫人看俞宛秋的眼‘色’已經滿是同情。年齡相近的‘女’子或許會因爲嫉妒而無視她的處境,那些可以做她‘奶’‘奶’和媽**‘女’人,則比較公允。太子妃明明無過,卻被太后胡‘亂’訓斥,連帶她們也跟着沒意思,她們是來吃百日酒的,不是來陪着挨訓的。
孫子的大喜之日,做‘奶’‘奶’的跑上‘門’,無緣無故發一通脾氣,敢情是老糊塗了麼?雖然沒人敢這樣明說,可人人心裡都有了底,覺得太后其實已經日薄西山,別看架子搭得十足,內裡已經虛了。
東宮的答謝宴結束後,聶懷袖特意落在後面,趁着眼前沒人,拉着俞宛秋的手說:“太后她老人家只是在賭氣,她說什麼你都別放在心上。”
俞宛秋一向覺得聶懷袖爲人不錯,難得有個機會‘交’談,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還是爲太子在外面娶我的事?”
聶懷袖沉‘吟’着說:“太子殿下揹着太后偷偷娶妻,固然傷了太后的心,太后更氣的,卻是您。”
俞宛秋大爲驚訝,難道還有什麼天大的誤會橫亙在她和太后之間,而她竟然不知?
她蹲身一福道:“求你告訴我到底是因爲什麼。”
聶懷袖便問:“去年六月底,太后派人請您去東嶽廟進香,您的家人說您去祁陽收租了,您其實是去追太子了,是不是?”
“天”,俞宛秋哭笑不得:“怎麼可能?太子的行蹤多隱秘,我就算想追,也無從追起啊。”
“您真的是去收租子?”
“真的!在那之前,我和太子早就失去了音訊,在甘棠鎮上偶遇時,我也嚇了一跳。”
“那麼巧啊。”
“也許你不信,但真的就那麼巧。關於這一點,等太子有空了,我會和他一起去慈懿宮向太后解釋的。”
“那倒不需要。”
“要的,因爲這關係到我的名譽。不瞞你說,我是被太子擄去成親的,如果不是他手段強硬,我們這輩子成不了夫妻。”
見聶懷袖臉上出現了愕然之‘色’,俞宛秋也不想再多做解釋,還是等趙佑熙自己去跟他祖母說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