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河圍場的狩獵活動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到午時的鼓點響起,所有的獵物放在場中,等待太監們清點數目。最後的結果,自然是皇帝獵到的最多,頭名獎品再次被皇帝收歸寶庫中。
秦決獵到的也不少,排到了第五名。
前十都有獎品,秦決得到了金銀錁子若干,雲錦十匹,和皇帝另賜的箭袋一隻——剛剛掛在皇帝腰上用過的。這可是殊榮,其價值超過了前面的所有俗物。
皇帝開始在公衆面前表明對秦決的器重,幾位重臣心裡有數,過完年後,這位四品知事秦大人,只怕要改稱知樞密使秦大人,或秦相了。
如果雲陽王世子和臨海郡王世子見到了此番情景,也許不會再爲難秦決,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
獎品發完,營地中央搭起烤架,開始燒烤各種獵物,烤肉的香味慢慢瀰漫出來。“獵人”們越發飢腸轆轆,很多人偷嚥唾沫,皇帝坐在上面慢悠悠地喝茶。
這是打獵過後,他的餘興節目:欣賞各位臣子的饞貓相。等他們快被饞蟲撓死了,他再一盤盤賞下烤肉,讓臣下更能體會他的恩典。
肉未烤熟,總管太監常貴過來稟告:“皇上,靖王世子、雲陽王世子和臨海郡王世子一直沒回營,您看,要不要派人去找找?”
皇上笑道:“那幾個傢伙跑哪裡去了?派人去找找也行,不然烤肉都吃光了。”
常貴轉身下階,迎頭碰上匆匆趕來的御林軍統領胡威。一看胡威的臉色,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常貴停住腳步,聽胡威道:“皇上,靖王世子……”說到這裡,便打住了。
皇上轉身回到自己的營帳,揮退衆人,獨留胡威在帳中。
站在帳篷外把守的常貴只聽見皇上大吼一聲:“什麼?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你們五千御林軍隨駕,死了那麼多人,你們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接着是叩頭聲和請罪聲:“微臣該死!”
烤肉好了之後,皇帝勉強登上主位,照老規矩給每位隨行大臣賜了肉食,他自己一口都沒吃。
當天下午,皇帝藉口頭痛——其實也是實話——匆匆結束了圍獵,帶着一干摸不着頭腦的隨員回到了京城。
恭送皇帝的車駕入宮後,秦決夾在人羣中準備回府,被小黃門攔住了:“秦大人,皇上召見。”
這回不是紫極殿,而是皇上平日的休憩之地,交泰殿的品微閣。
皇上皺着眉頭問:“瑾瑜,你說到底是誰要殺死王府世子?”
秦決故做疑惑狀:“皇上的意思是……”
“你道朕爲什麼突然回宮?今日在圍場死了三位世子!”皇上氣憤地一拍御案,這三個人死了不打緊,把他的計劃全打亂了。
待皇上把三位世子的名號報出來,秦決首先想到的是:“現場有沒有活口?”
皇上搖了搖頭,然後問他:“依你看,會不會與前些日子的綁架案有關?”
對皇帝的話,秦決不能斷然予以否決,只是提出質疑:“如果主使者有意殺了他們,何必從上京擄到兗州?難道準備先找兩位王爺勒索些金銀財寶,然後再撕票?”
皇帝冷笑:“什麼綁架,跟安南王府玩的是同樣的把戲。”
秦決沉吟起來,“皇上並沒有扣押三位世子,他們隨時可以回去啊。”
“安南世子也可以。”
秦決不由得腹誹:那怎麼比,你整天派刺客行刺趙佑熙,這幾位你只是拘禁在上京,並沒有殺意,至少暫時沒有。
他當然不會揭破,只是重新提出請求;“臣請旨再往江南,務必查清安南世子遇刺一案。”
“先查清這三位世子的死因再說吧。”皇帝的聲音中帶着明顯的倦意。秦決突然發現,皇帝比他三年前見到時老了許多。看來這皇帝寶座不是那麼好坐的,可還是有那麼多人前赴後繼,包括他自己在內。
從交泰殿出來,賙濟和陳驊迎着,三人一路無言,一直到秦決的府邸,才闢密室商談。
賙濟有些擔心地問:“大人,皇上沒懷疑到咱們身上吧?”
“怎麼可能?”秦決輕蔑一笑:“我在他心目中,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混混頭目,他是把我引向正途的神,他對我的恩情厚地高天,殺身難報。而且我沒有動機,我的一切榮華富貴都要靠他給予,我拆他的臺,對自己有什麼好處呢?”
“不懷疑咱們就好”,賙濟撣掉袖子上的一根松針,“其餘的,讓他們去查吧,反正死無對證。至於那些人身上的傷,不過是劍傷刀傷,當時隨行的武將中,使劍使刀的多得很。”
秦決突然想起來問:“那隻箭拔出來了吧?”
賙濟有些得意地說:“當然!拔出來後,屬下又從雲陽王世子的箭袋中抽出一隻扎進去了。大人後來追蹤靖王世子,沒費很多功夫吧?”
聽到靖王世子的名號,秦決沉默了,半晌才低低地說:“還好。”
“大人……”兩位手下惶恐起來,因爲上司的臉色不大對勁。
“我沒事,就想一個人靜一靜。”
每次大人說想“靜一靜”,就等於是下逐客令了,賙濟和陳驊忙起身告辭:“那我們就下去了,要不要給大人送些點心來?”
“不用,你們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密室的門砰地關上了,看着屋裡唯一的窗口,尺許見方的口子照進了尺許見方的光,秦決向那光亮伸出自己的手。雖然已經洗過很多遍,他還是有種錯覺,這上面依然沾染着靖王世子的血,那是他親弟弟的血。他這一生殺人無數,好人壞人,老弱婦孺,從不手軟,可他從沒殺過自己的親人,這是第一個。
如果靖王世子今天不跟另外兩個在一起,也許他會留下他過完這個春節,可他們三個非要攪在一起,他只好一併解決了。
那兩個是肯定要死的,把他們帶回京城交給皇帝后,接下來,他就會尋找機會殺掉他們。皇帝費老大力氣救回他們兩個,無非是想安撫雲陽王和臨海郡王。他就要對安南王府出兵了,必須安撫好其他藩鎮,不能讓他們聯合起來對抗朝廷。
秦決知道,皇帝想一個一個來。
一個一個來的順序是:最先滅掉安南王府,然後是靖王府,然後是雲陽王府……
所以他的這一舉動,與其說幫了安南王府,不如說幫了自己。有安南王府在那兒杵着,安南王府永遠是皇帝眼中的頭號敵人,靖王府才能贏得時間積蓄力量。一旦安南王府完了,皇帝接下來要對付的,就是靖王府。安南王府和靖王府,談不上脣亡齒寒,但意思相去不遠。
皇帝既然打定了主意要削藩,他就索性把水攪渾,讓幾大藩鎮一起加入戰局,大家各憑本事爭江山。這樣總還有點希望,比被皇帝一個個消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