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風很大，不時有雨點撒入窗內。長衣公子望着黑雲似有憂慮，雨從黃昏開始下直到二更仍舊沒有要停的跡象。
有人敲響了房門，伴着一聲詢問，“葉大哥，你還沒睡嗎？”
“進來吧，時候尚早，何況這場雨來的可真不是時候啊。”
元良推門而入，窗子開着夜風灌入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裡衣，微微地打了個哆嗦。
“怎麼，睡不着？”年輕公子拉上小窗，元良一大早去捕獵天黑纔回來，走了很遠的路早就乏了吃過晚飯就睡下，幾乎每天都是如此。
“睡了一會就醒了，我想和你說說話，可以嗎？”
“有心事？”年輕公子拍了拍身旁的墊子，“對我這個人很好奇是不是？”
像是被看破心事，元良低着頭，他想了一會說：“我知道葉大哥不是壞人，村子上幾十年沒來過生人了，也沒人願意來這種地方。”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聽到外面發生的那麼多事，是不是有點動心了？”年輕公子不等他回答繼續說，“你年紀也不小了，任何事可以自己做主。”
元良咬了咬嘴脣，“葉大哥，你是幹什麼的？”
“一個人的身份嗎……”年輕公子捻着下巴，“還真是件撓頭的事情。你覺得我是做什麼的呢？”
“我不知道。覺得你神神秘秘的，準是幹大事的。”
“爲什麼這麼覺得呢？”年輕公子有了一絲興趣。
“你對我講那麼多戰事，雖然聽不懂可都是些大事啊，聽張二哥說外面可亂了死了很多人呢。”
“你真的那麼想知道我來這裡的目的？”
元良看他神色認真，用力地點點頭。
“你若是聽了就要跟我離開這裡，你可要想清楚了。”
元良愣了楞，面色有些猶豫。氣氛霎時間安靜下來，窗外的雨聲陣陣攪得人心緒更加煩亂。
“還是算了。”元良想了好一會低聲說。
年輕公子笑笑，“不勉強你，考慮清楚就好。明天雨若是不停，我們也照常出發，走個來回需要多久？”
“快的話三天。”元良說，“冒雨趕路啊……路上可不太好走。”
年輕公子從袖子裡摸出一塊金錠，“我是把你當朋友看的，給錢顯得生疏了不過都是心意，這件事對我很重要，就算明天……”
“我知道了。”元良婉言拒絕道，“和葉大哥相識我很開心，不過是走趟路又不是什麼掉腦袋的事情。”
“這可未必。”
元良一驚，直直地看着對方。
“很多人仰仗這條路才能活命，你若是幫了這個忙可能會受到牽連，你不過還是個孩子，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利用你，可村子裡除了你之外再也沒人識得林中的路。”
元良嚥了口水，只覺心臟跳動飛快，“葉大哥，你能不能說明白點？”
“響馬聚衆鬧事被大軍圍困在萬安城中，響馬頭目名叫星夙，他是……是我一個朋友，如今他們唯一的出路就是逃到北楚
去，只有走這條路才能甩掉後面的追兵。”
元良聽得額頭冒起了汗，響馬在他眼裡都是殘殺之人，而面前這個人竟然是響馬頭目的朋友。他不由得站起身後退了兩步，第一念頭就是逃走卻猶豫着沒有挪步。
自打兩人見到的第一面起，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就很親切、友善，即便是有所意圖不過打心底裡還是喜歡、尊敬這個人。
他似乎什麼都懂，每當講到外面的事讓元良很是嚮往，就像身臨其境一樣。夜晚睡不着曾多次幻想言語裡描繪的繁華都市到底是幅什麼景象。
“我不勉強你，你若是不願意我就一個人去。”年輕公子一臉平靜地說。
“你會迷路的……”
“不一定的。師父教會我很多東西，我走訪過無數的密林、大川，雖然不及你這個土生土長的獵人，不過也不會相差太多。”
“可林中有狼。”元良坐了回來，情緒稍漸穩定。
“那就要賭一賭運氣了。”
“我帶你去！”元良大聲說。
“想清楚了？”年輕公子不露悲喜看着他問。
元良點點頭，“葉大哥你把我當朋友的，沒有欺騙我什麼。”
“你是個單純的孩子，心裡想什麼一眼就能看明白。實不相瞞我並不認識星夙這個人，甚至不曾見過一面，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找的人，值不值得冒這次險。”
元良驚得瞪大眼睛，心裡想不明白他的想法作爲，不過看他堅定的神色還是決定要插手這件事。
“師父讓我到南晉來是有道理的，我想除了這個人還會有誰呢。”年輕公子笑。
“葉大哥，那他是個怎樣的人呢？”
“有的人性格沉穩，善於用兵可能成爲一代軍王，有的人長於謀略、運籌帷幄可能是一代兵家，也有的人懷有凌雲之志，突破層層險阻當上君主，而這個人與他們都不同，此人膽識過人、辦事甚至魯莽輕率每每身先士卒，狂妄孤傲，往往做出驚人之舉驚駭四野。”
“那他是什麼呢？”
“這種人被稱作霸王！”
“霸王？”元良像是呆了，輕聲呢喃。
“我就是在等這個人，故而才從萬里遠的瀛國前來。”年輕公子說的格外認真，“我要替師傅完成他的夙願，沒有這個人是不行的！”
元良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葉大哥，你是打算去北楚嗎？”
“不。那只是一條退路，北楚不適合他生存下去，我有更長遠的打算。”年輕公子思索片刻道，“以免變故發生，探尋這條路我另有目的。”
一道閃電劃破天際緊跟着響起了雷聲。元良側頭看着窗外，木窗只是罩了一層幔子已然溼透。
“想不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你的箭術能做到的事情可不僅僅只是這些。”
年輕公子說這句話並沒有取悅他的意思，話音很平淡卻又真摯，聽得出來是個邀請。元良其實已經動心了，之前的獵戶有的日子好轉搬到了十幾裡遠的小鎮上，這個地方貧窮偏僻他正年輕怎
麼會甘心一輩子留在這裡？
迫於生計他只能日復一日去打獵，離家的念頭只是在腦中一閃而過，如今機會就在面前了，他沒有太快答應還是有所顧慮。
“你是在想跟着我以後要去哪兒、都做什麼，對不對？我現在還不能答覆你，過幾天我就去萬安城了，等我回來的時候再做決定吧。”
“葉大哥，你要去萬安城？什麼時候？”
“走完這條路回來就動身。”年輕公子擔心地說道，“局勢一觸即發，不知道這一切還來不來得及。”
“時候不早了，早點睡吧。”
“恩。”元良說着起身走向問口，“葉大哥，你也早點休息。”
雷雨交加，到了四更雨勢漸漸小了，烏雲正在散去。木屋中一盞燭火亮着，徹夜未息。
天一亮兩人早早出發，走了近一天的路眼看太陽快要落山，元良拾了些樹枝生火，半路碰巧打到一頭野豬，這樣乾糧可以省下來以備不時之需。
天色漸晚，葉逍凌嗅着風中飄散的肉香，眼睛盯着火光出神。
元良剝皮的技術十分純熟，烤肉對於火候的掌握很是重要。他躺在草地上枕着頭，滿天星斗就在頭頂，肉過一會才熟他忍着飢餓顧自想着心事。
“這幅場景讓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來。”年輕公子低聲說道，目光掃向夜幕，“師父說人的宿命都寫在星空中，出色的星匠師可以推算出一個人能活到何時。”
元良爬起身來，滿心好奇，“葉大哥，你說的是真的嗎？”
“師父唯獨沒有教我的就是星卦之術，他說那隻會讓人改變心意和初衷。聽說偉大的星匠師最後的下場都很慘，有的放火把自己燒死了，有的從高樓墜下，服毒自盡……太相信星命會着魔的，一旦推測出自己的大限，死亡也就隨之而來。”
“我不明白，他們爲什麼會這麼做。”
“星命是他們唯一的信仰，違背自己的信仰是有罪的。我並不相信星卦能推算出什麼真實的結果來，但若不是因爲如此我也不會與師父遇到。”
“我想都是機緣和天上的星星沾不上邊。”元良撇了撇嘴，“村裡的老人也愛說類似的話只是嚇唬小孩。”
“並非如此。”年輕公子話音陡然一轉，“星匠師存在已經有數百年了，他們偉大的功績舉世矚目，的的確確應驗了很多事，甚至是天下時局。”
元良肅然起敬，連連點頭。
“我常常與師父就像現在這樣仰望星辰圍着火堆暢談天下之事，可惜再也看不到他了。”
“爲什麼這樣說？”
“因爲他活着有個心願未了，我想就快實現了吧。”
元良添了幾根木枝，想了一會說：“葉大哥，你將來打算做什麼？”
“志向嗎？說出來就無趣了，如果有一天你決心到外面闖一闖會聽到人們在談論我的事蹟，你現在還小不會懂的。”
元良低下頭想着什麼不再搭腔，木枝燃燒的噼啪聲在耳邊作響，火光在風中搖曳四下變得忽暗忽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