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十五,小雨淅淅瀝瀝,城垛後的弓弩手望着天空發呆。原野上的大軍並無動靜,不過恐懼已經籠罩了整座城市,守城兵士臉上盡顯疲態,眼睛直愣愣的滿是死氣。
“怕是撐不了幾日了。”獨眼武士咬緊牙關,“我現在倒是希望拼殺一場,至少士氣上會有所迴轉。”
“也不知道大哥現在怎麼樣了……”鬼娃緊緊抓着刀柄,表情有些複雜。
“城破不過是人頭落地,我倒是希望星兄弟不要再回來。”謝隋搖了搖頭,“我知道他不會聽我的,晉軍久不攻城有些奇怪啊。”
“是很奇怪。”鬼娃點點頭,“若是糧草不足等待補給也該到了,兵馬越聚越多攻城具有絕對的優勢,難不成想就這麼困死我們嗎?”
“城裡的糧食足夠支撐一陣子,長久對峙晉軍的消耗也很大,這樣做根本划不來不如速戰速決。”
鬼娃轉着眼睛,“那是爲什麼呢?”
“不知道,反正不是什麼好兆頭。”謝隋低聲說,語帶嘆息。
“老大,不好了!”有人快步跑上城樓,慌慌張張地大叫道。
“慌什麼!”謝隋轉頭看着來者,剛要發怒眉頭一跳,“出什麼事了?”
此人是他的心腹,性子向來都很沉穩從來沒這麼驚慌失措過,衣服上的血跡分外扎眼。
“九曲山的頭目鬧事,聯合幾個山頭的人吵着要見星兄弟,我們解釋過了星兄弟有急事要辦誰都不見,可他們不幹硬闖進來動了手傷了六七個兄弟,現在可如何是好?”
“好大的膽子!”謝隋大怒,“把衆兄弟集結起來,他們想見星兄弟爲什麼不來找我?九曲山平日裡給老子提鞋的資格都沒有,不想活我就成全他。”
鬼娃也是一臉氣憤,一扣彎刀,“走,去會會他們!”
酒樓內,六個人圍坐在一張大桌上。四周圍滿了人,一個個面色陰沉,雙方選在這種地方商談就是爲了和解矛盾,氣氛卻絲毫沒有因爲一桌的好酒好菜而有所和緩。
“聽說你打傷了我六個弟兄。”謝隋話音平靜,他這個人喜怒都在臉上,這種事情不怒不笑反倒更嚇人。
九曲山的頭目是個紅臉大漢,仗着身高馬大、打劫過官銀慢慢拉起了山頭,和麪前這些獨眼男人比起來他的事蹟根本不值一提。
觸到那隻眼睛,他寬大的腦門不停在流汗,一旁幾個山頭的頭目也都心虛膽怯不敢開口,作爲挑事者發言權自然是落在自己頭上。
“可能是一場誤會。”九曲山頭目吞吞吐吐地說,努力擠出一副笑臉。
“誤會?你們覺得呢?”謝隋掃視其他人,目光所到之處衆人無不低下頭去。
鬼娃抱着肩膀虎視眈眈地望着這些人,臉上滿是嘲弄和不屑。
“我們也是一時着急才動得手,眼看官兵越來越多這麼固守下去不是辦法,我們也是想找星兄弟問個明白。”
“是,是。”一旁衆人連連點頭附和。
“星兄弟在辦一件事關生死的大事走不開身,有什麼事就來找我。心裡有什麼話就說吧。”謝隋是爲了顧全大局才賣個面子,換做平時根本不必多言不聽話動手殺了就是。
九曲山頭目張張嘴又不說了,這個人出了名地殘暴,他可不敢招惹只盼着這件事早點過去。
一旁有人忍不住開口了,“謝老大,不知道下一步我們打算怎麼辦?不能一輩子都待在城中,我們得想辦法殺出去尋一個容身之地。”
話語一出,其餘幾位頭目爭相說道:“我們投奔星兄弟就是奔一條活路,若困死在這兒不如當時散夥個尋出路的好。”
“沒錯,兄弟們不安,走也走不了打又不能打,這麼拖下去都快瘋了。”
“我又何嘗不瞭解當前的境況呢。”謝隋嘆了口氣,“可眼前的局勢只有固守城池別無他法,別忘了我們是與整個南晉爲敵,不單單只是一座城市。”
“那就是說……星兄弟也沒有想到辦法了?”有人小心地問。
鬼娃跳出來破口大罵,幾乎要拔刀,“劫獄、攻打青石哪一件事我大哥是爲了他自己,你貪生怕死就滾,沒人求你來幫忙,我們也不需要你這種無用的廢物!”
被罵的頭目當即就要翻臉,礙於謝隋在場他強忍着怒氣沒有作聲,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
“喝酒。”謝隋笑了一聲,舉杯,“酒能解愁,也能化解恩怨,鬼娃的話雖然不中聽倒是實情,謝某追隨星兄弟並不是爲了圖能活命,是想幹一番大事業,轟轟烈烈地死對於我們這種人實乃是件幸事。”
幾位頭領敷衍着喝了幾杯,他們一心想的還是要活下去,並不是每個人都想當英雄把生死置之度外。
“我私下聽人說……”紅臉大漢猶猶豫豫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
“爲什麼不說下去?”謝隋小口喝酒問的很是隨意。
“我私下聽人說——星兄弟有幾日沒有去郎中家裡換藥了,很多人也沒有見到他,是不是……”
旁邊一位膽大的頭目接道:“是不是星兄弟顧自逃命去了?我是一百個不相信,可想見他一面真的很難,私下裡很多人都這麼說我們今日前來就是想弄個明白。”
鬼娃臉上變了色,謝隋緩緩放下酒杯,“你們都這麼認爲?”
“不,不。星兄弟不是個貪生怕死的人,我們來投奔他也是因爲如此。”紅臉大漢急忙解釋,用手背擦了擦汗。
“星兄弟若能露面讓大夥見上一面,兄弟們會很安心,至少對士氣有所幫助,謝老大和星兄弟是生死之交,不知
他如今身在何處?”
鬼娃頓時緊張起來,用餘光瞟着謝隋。
“這件事可就說來話長了,星兄弟曾在去往郎中家的路上遇到埋伏,這件事他一直讓我對各位保密。”謝隋語重心長地說,“知道他下落的人越多星兄弟就越危險,這個道理你們也該明白,刺客很可能混在我們中間,也有可能混在百姓裡,我勸你們還是別問得好。”
幾位頭目聽到此番話皆是一驚,心裡不甘心又不能反駁,悶悶地都不說話。看得出來對於這樣的解釋有的人並不那麼相信。
“怎麼,諸位不相信我的話?”謝隋笑道。
“不是,只是……”
“謝老大,星兄弟今後到底有何打算?能不能透露一點讓弟兄們安心,這麼下去早晚內亂。”
“是啊,每天都有人吵着要散夥,弟兄們看不到出路這座城守不下去了!”
謝隋揮揮手示意衆人冷靜,“再給我五日,五日後我給各位一個答覆。”
紅臉大漢急忙問道:“答覆是指?”
“非生即死!”謝隋大聲說,“五日後星兄弟會帶領衆兄弟脫困的,這番話傳達下去,再堅守五日一定會有轉機。”
人羣發生了小小的騷動,議論聲響成一片,對於衆人而言是個福音,謝隋說的這般自信滿滿彷彿出路就在眼前,更何況他們追隨的領導者是個值得相信的人。有些人臉上露出了笑容,有的人握拳,希望似乎又回來了在死氣沉沉的環境下漸漸擴大。
頭目們陸續走了,謝隋獨自坐在桌上飲着酒。雨不知不覺大起來,屋檐上的雨水流成一條雨線,一滴滴砸在地上。
“謝大哥,你說的可是真的?”鬼娃沉默了片刻說。
“是真的,這麼下去勢必崩潰。對方不攻城,那我們就出城和他們決戰!”
鬼娃在一側落座,擔心地說:“可兵力上我們並不佔優,幾乎沒有勝算可言。”
“我根本沒打算能活着。”
鬼娃一愣,笑了笑,“那倒也好,縮在城裡不出是烏龜的做法,死的未免有些窩囊。”
“這樣對星兄弟也是個交代,到那時他就算趕回來也遲了,做大哥的得爲他多想想只嘆相見恨晚啊。”
鬼娃也朝杯子倒滿酒,喝了一口說,“遇見大哥的第一眼,我就告訴自己以後跟定他了。”
“這種感覺我明白。”
“五日內大哥能趕回來嗎?”鬼娃把頭轉向窗外。
“你覺得我們真的有活路嗎?”
“有。”鬼娃脫口而出,“我覺得天下之事沒有我大哥辦不到的,聽起來很荒唐可我就是這麼想的。”
謝隋盯着雨幕入神,嘴邊漸漸浮現出一絲散漫的笑,“是這樣嗎?那我也只能拭目以待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