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青影城,琉璃街。
整日的暴雨趕在入夜前總算停了,空氣裡充滿了清涼的氣息。琉璃街是青影城最繁榮的商業大道,水晶和翡翠的買賣遠近聞名,人們受不了夜風和空氣裡的寒冷很少有人出來活動,偌大的街道上見不到幾個人,店鋪也已打烊,只有相隔數米遠的客棧門前還亮着燭火。
蘭舟月換上了一件純黑色的罩袍,緩步走到石板路上,道旁的梧桐樹葉子還在滴水。
“彭大哥應該能理解我的做法吧,在我離開這裡之前會再去一趟宜春樓,那時再提你的事她一定會答應的。”
“主顧有性命之危,那我們之間的交易就沒有結束。”彭逍笑笑,“既然如此,夜深人靜最好不要出來。黑暗的死角處處皆是,我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對付太多的刺客。”
“我信她的話,她給我三日的時間是想摸清我的動向,從而探查我的身份。”蘭舟月步伐穩健,神色悠然,遠沒有一旁的彭逍那樣嚴肅。
“人很善變,蘇小姐絕非一般人心思又怎麼能摸透?”彭逍話裡帶着十二分的謹慎,“公子爲何這般自信?”
“若要殺我在宜春樓早就可以動手,沒必要等到現在。我倒是在擔心另一件事。”
“什麼事?”
“信函上的地址會不會有假,也許是一個圈套……”蘭舟月仔細思量過,是真是假她都要去看一看。
“不如我先去打探一下,廣源客棧離這裡不遠,來回不過十來分鐘。”
“不行,片刻我都等不得。”蘭舟月說的斬釘截鐵,彭逍知道勸也無用微微搖頭。
“彭大哥,你有喜歡的人嗎”兩人各自沉默了一會,蘭舟月忽然問。
不知是問題來的太突然還是不好回答,彭逍久久才說:“有是有的,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那你向那位姑娘表達愛意了嗎?”
“沒有。我知道是不可能的,還是忘了的好。”這個看起來散漫的男人變得有些安靜,笑容依然掛在臉上只是多了一分苦澀。
“那——喜歡一個人是什麼心情呢?”
“公子也有喜歡的人嗎?”彭逍聽出了她話音的情緒,帶着遲疑又那樣迫不及待。
“只是還不確定。”蘭舟月獨自想着輕輕點頭,“他救過我的命,一直都很關心我,雖然我總是給他帶來麻煩——”
彭逍忍不住想笑,如此聰明、料事如神的人怎麼會不明白自己感情的事。在彭逍眼裡蘭舟月事事都很有把握,可一遇到男女間的情感竟也變得這般木訥。
“彭大哥,你怎麼不說話?”蘭舟月等的有點急了。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見不到心裡會很惦念吧,想一輩子都跟她形影不離,若是遇到危險就算拼掉性命也在所不惜。”彭逍長長地舒了口氣,聲音低啞下去,“她若遇到心愛的人會默默祝福她吧。”
“怎麼,彭大哥喜歡的人有心上人了?”
“是。是一個比我強上百倍的人,和她很般配,能有這樣好的歸宿我真替她開心。”
“可——彭大哥會很痛苦吧,應該心有不甘纔對吧?”
“是會有的,可我已經釋懷了。不管是年紀還是地位,我們都不相稱,她只是把我當作親信,偶爾會把煩惱傾訴給我,而我卻把這種信任誤以爲是愛慕,實在可笑啊。”
“我可學不來彭大哥這麼大度,沒有盡力去爭取就主動退出,還找一大堆理由說自己是心甘情願的。”蘭舟月撇了撇嘴,“我纔不信呢。”
“公子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懂了。”
“我是個急性子,可沒耐心等。”蘭舟月神情格外認真,那種氣勢像是要在問題上爭個對錯,“在我看來彭大哥這麼說是懦夫的行徑!”
話一出口,蘭舟月心裡就有些後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有些激動,或許是覺察出感情上和彭逍的處境相同,而對方所指明的選擇是她絕對無法贊同的。
“說得好,說得好……”彭逍拍着手笑裡滿是自嘲,“不知道公子知不知道一種叫‘火燒菊’的花。”
“不曾聽過。”
“這種花長的沼澤,素雅清香,深秋會開出鮮豔的花朵,紅的像是燃燒的火。”彭逍回憶的說,“不少遠行者心懷好奇想去摘一朵看看,結果陷進沼澤裡丟了性命。”
蘭舟月轉頭看着他:“彭大哥想要說什麼?”
“我所愛的人就是這朵紅菊,我只能在遠處欣賞卻不能走近。”彭逍感慨道,“還有,火燒菊只開一度,錯過了就錯過了。”
蘭舟月抿着嘴脣,激憤的情緒蕩然無存。爭辯這些又有何用,每個人做的選擇都不一樣,她又怎麼能夠把別人的選擇看作是懦弱的。
“不知這種花要去哪裡才能看到?”長久的沉默讓蘭舟月覺得很不舒服,像是做了一件虧心事。
“我這兒一生只看過一次。”彭逍還是那副散漫的笑,“記得是在荒涼的南晉,邊塞外的一片荒原。”
“南晉?”蘭舟月話音一頓。
“是啊,那是我的故鄉。你或許不知道我以前是個響馬,跑到瀛國來爲了避難,後來受人恩情行走於江湖。”
蘭舟月略顯有些吃驚,怎麼也看不出這個平和、面善的男人做過盜賊。她隨爺爺輾轉北
陸各地,也曾在南晉停留過一陣子,記憶中那裡長年下雪,盜賊和流浪武士氾濫成災,官府竭力鎮壓,廣貼懸賞令誅殺匪徒頭目,可取得的成效仍是微不足道。
悠揚的笛聲順着長街隨風飄來,遙遠而寂寥。兩人不僅豎起耳朵聽,那是一首思鄉的曲子,斷斷續續,蘭舟月把目光轉向街北,默默出神。
“應該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彭逍斷言,“吹笛的人氣力不一般,笛聲能傳這麼遠還清楚可辨。”
蘭舟月帶着幾分好奇:“彭大哥如何得知吹笛人是在遠處?”
“公子可別忘了我是響馬出身。一個人走到路上,若不能辨清馬蹄聲從何處而來、據此多遠,那我這條命早就葬送到林野了。”
蘭舟月笑道:“那彭大哥可知剛聽到的是何曲子?”
彭逍抓了抓下巴,搖頭:“怕不是瀛國的曲調,我有個琴師的朋友,閒暇時總喜歡聽他彈琴。瀛國的曲子多半是懷人、頌國、秋思之類,不過剛纔聽到的有股戰場黃沙的意境。”
“想必彭大哥很會聽琴了,那是首烈國的曲子——《鳳巢回》,用笛子吹奏多了股落寞之感。”蘭舟月笑笑,.擡頭望着乾淨的夜幕,難得的是雨後還能看到星斗。
“我有個問題很想問你。”彭逍忽然正色道。
蘭舟月不禁收斂起笑容:“你說。”
“公子若換做是我……又會怎麼做呢?”
“怎麼做……”蘭舟月愣了一下,彭逍還是無法釋懷的,愛上一個人也許今生直到死都忘不掉,那我呢?
捫心自問,蘭舟月覺得心裡被什麼刺了一下隱隱生疼,她想了一會說道:“我不會輕易就放棄的,我認定了的這輩子也不會變!”
彭逍靜靜聽着思索了片刻露出一絲苦笑:“看來我終是不如公子,就知道你不是輕易就認輸的人,不管在任何事上……”
“其實我想要的就只有那麼一兩樣。”蘭舟月若有所思地回道,“可這一兩樣一輩子也未必能得到。”
“是啊,人生就像大潮,誰又知道會漂向何處。”
蘭舟月一擡頭看到廣源客棧就在前頭不遠,店小二慢吞吞地走出來扳着梯子去摘門前的燈籠,客棧也到打烊的時候了,這種大風天又是在深夜,幾乎是不會有客人上門的。
“彭大哥,吹笛人所在的方位你不覺得很像一個地方嗎?”蘭舟月忽地轉了話題。
“笛聲是從街北傳來的……”彭逍低頭想着眉毛一跳,“公子是說……”
“蘇小姐真是好雅興啊。”蘭舟月輕聲一笑,“《鳳巢回》吹的這般淒涼,又是在吹給誰聽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