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絲稀疏的從黑洞洞的穹廬中垂下,漸至愈來愈密,沙沙作響。
百步之外的殿宇從形制上看,與太極殿一摸一樣。只是太極殿遠沒有它那樣金碧輝煌、光芒耀目。
李隆基凝望着前面的殿宇,一步步向它走去,走着走着忽而覺得腳下啪啪作響,似是踩在了水裡。他低頭看去,地下都是紅殷殷的一片,自己好似站在血水之中,且那血水仍在向四周蔓延。他嚇得不輕,猛然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一陣陰森淒厲的風忽的憑空而起。他背後一寒,打了個激靈。猛然間眼前不知從哪裡冒出了許多人,男男女女、高低胖瘦、層層疊疊。一個個面目獰惡、張牙舞爪向李隆基撲來。他立即揮劍朝那些人砍去。那些人一片片的倒下,而他的手上、身上也賤滿了鮮血。
李隆基大喝一聲:“誰若是擋了朕的路,就只有死!”
他的身體裡涌出無窮無盡的潛力,誓要將面前的所有人全部砍死才罷休。一顆顆沒面目的頭顱咕咚咕咚掉在地下的血水裡。直至最後一個也被他一劍砍到。
他笑了。雪白的牙齒被金色的殿宇映照的光亮異常。他提着劍跨過地下的浮屍向前走,一直走到了殿宇的階下。忽然上面出現了一高一低兩個人影兒,緩緩地降階而下。那個高的是一個年輕美豔、氣質高貴的女子,渾身金圍翠繞,恍若仙子。
姑母!不可能,絕不可能!李隆基使勁的揉了揉眼睛。一定是看錯了。姑母不可能有這麼年輕。可是——她的模樣分明就是姑母——太平公主。她的右手牽着一個六七歲的童子,竟然就是童年時的李隆基。
李隆基駭的倒退幾步。怎麼可能?他的大腦完全無法對眼前的情景做出任何解釋。太平公主與年少的李隆基一邊走一邊說笑,根本不理會他的存在,徑直從他身邊走過,淌着血水跨過屍體一直走去。
忽然遠處的血水似大潮一般涌起,眼看着就要將太平公主和年少的李隆基吞沒。李隆基正想跑過去救他們倆,血水已經涌到了他的面前,轟的將他捲起。
一隻素手輕輕搭在了李隆基起伏不停的背上,柔聲的關切着:“皇上,您這是怎麼了?看您這一身汗。”
李隆基兀自喘息不定,煞白的臉上掛滿了汗珠,低着頭道:“卿兒,朕剛纔做了個惡夢,好可怕。”
趙麗卿摟住李隆基的肩膀,將自己的柔胸貼在他寬闊的背上,細聲道:“皇上莫怕,有臣妾在您身邊呢。”
李隆基道:“朕方纔夢到很多很多的血,很多很多的死人••••••”
趙麗卿道:“皇上一定是白日裡爲國事操勞太過了,是以纔會做這樣的夢,皇上您若是好好休息一下,定然就會沒事了。”
李隆基道:“卿兒,朕若是爲了國家社稷不得不殺掉至親之人,會不會背上千古罵名呢?”
趙麗卿道:“皇上,臣妾不懂您的那些事,但是卿兒覺得皇上您的心裝着的是四海天下,蒼生黎庶,若是哪個至親之人觸犯了國法,危害了國家,卿兒覺得是不應當姑息的。”
李隆基不再說話了,他一把將趙麗卿摟在了懷裡,他要將積壓在心頭的恐懼與不安一股腦統統宣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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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秋午後。
密密的雨絲將天幕遮擋的灰暗迷濛,空氣裡到處瀰漫着蕭索而冷溼的氣息。這樣的天氣會讓人的心情也變得陰鬱低沉,寧願呆在家裡睡覺,也不願出來走動。
高力士騎着馬出了萬騎營,打一鞭子,馬兒便縱開四蹄,踩着水花往宮裡而去。
常元楷目送着高力士出了門,仍然在砸麼着他的話:“皇上打算擴充萬騎營,想徵詢常將軍您和李將軍的意思,請您與李將軍到武德殿,皇上正在那兒等着呢。”隨後,高力士有附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常將軍,這可是好事啊,我聽說皇上想把萬騎營從一萬人擴充爲三萬人,想把招兵等事全部交給您去辦。而且,人多了,這錢糧軍餉不就多了嗎?哪一項它最後不得經您的手啊?常將軍、李將軍,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常元楷收回目光,瞧着李慈說道:“既是皇上叫咱們,那咱們就去吧。”
李慈道:“常將軍,您不覺得奇怪嗎?”
常元楷道:“奇怪?哪裡奇怪?”
李慈道:“皇上要擴充萬騎營,怎麼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呢?”
常元楷道:“按理說是不該這樣啊。或許皇上心血來潮吧。皇上的心思,咱們怎麼能知道呢?去了不就知道了嗎?”
李慈雖然心裡沒底,畢竟也沒有往大壞處去想,便與常元楷一道出了萬騎營,直奔皇宮。現在不是上朝的時間,兩人穿過午門,一路向武德殿而來。除了他們倆之外,就只有殿前御階下兩旁站着的金瓜武士了。
既是皇上召見,總該有黃門官出來迎接吧?可是他倆連個鬼影子也沒見着。而兩邊的武士則像泥塑一般站在細雨裡,對他倆根本就是視而不見。兩個人稍等了片刻,見沒人招呼,便拾階而上,朝殿裡走去。
大殿正中的龍椅上竟然空無一人。剛走進殿裡的兩人立時站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高力士一閃身從偏殿裡走了出來,笑呵呵道:“二位將軍來了,請稍等片刻,皇上正在裡面更衣呢,一會兒就出來見你們。”
常元楷和李慈也笑着道:“好好,謝高公公告知。”
高力士道:“二位將軍慢慢等着,我還得去服侍皇上呢。”
常元楷、李慈道:“高公公請便。”
高力士穿過廊柱,迅即便隱沒了。他二人則站在大殿當中等候。不知怎麼的,李慈忽然覺得殿柱上所纏繞的蟠龍特別猙獰可怖,心中猛然一凜,輕聲道:“常將軍,我怎麼覺得老有種不好的感覺呢?”
常元楷還未答話,忽然就從大殿上方垂下數十條繩索來。兩人一驚,擡頭望去,只見每條繩索上都有人順着嗤嗤的往下滑。這些人清一色玄色短衣靠,頭罩黑巾,口裡叼着明晃晃的橫刀。
李慈那張臉瞬間已變成了慘綠色,他嘶聲道:“常將軍,咱們中了圈套了!”
常元楷這時也是一臉的陰沉似水,他忽然嘿嘿一笑,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李將軍,看來狗皇帝真的是對咱們下手了,事到如今,說不得也只能拼了。”
這數十人一霎時四散落地,將常李二人圍在當中。大殿裡已經沒有一處是死角了。其中一人身材高大,雙腿羅圈,取下口裡的橫刀,打一呼哨,所有人便一起擎刀在手向常李二人逼去。
李慈盯着打呼哨那人,道:“常將軍,你看到了嗎?是王毛仲那小子。”
常元楷咬牙切齒道:“給狗皇帝喂狗的奴才,怕他個鳥兒!”
李慈道:“可咱倆是手無寸••••••”
“啊”的一聲將他的最後一個字給壓了下去,常元楷已經對站在自己右側,離着只有五步遠的一個人下了手。他閃電般的欺近那人,就在橫刀落下,離自己的肩頭只有二指時,他的左手已經搭在了那人握刀的手腕上,只聽“咔嚓”一聲,那人一聲慘叫,橫刀便已落在了常元楷的手裡,他順勢飛起一腳,將那人踢了出去。
常元楷一轉身把橫刀向李慈拋了過去,道:“老弟,接着!”
李慈縱身而起,接刀在手,立時與逼近自己的數名殺手攪在了一起,刀光紛亂一團,縱躍之間已然砍倒了兩個。
常元楷不做任何調整,又閃電般向正面對他的一個殺手襲去。那人見他攻來,掄刀攔腰向他截去。常元楷一擰腰,也不知怎麼身形一轉,那人的刀便已走空。他擡腳正踢在那人的手腕上,刀立時脫手飛出,他一縱身將刀超抄在了手裡,身形落下時順勢劃開了那人的肚腹。
手中有了刀,常元楷立時毫無懼色,左劈右刺,身隨刀走,將包圍他的殺手殺的東倒西歪,狼狽不堪。
王毛仲一直在一旁靜觀。忽然他長身而起,一下躍進了李慈的戰團中,沉聲對周圍武士說道:“把他交給我,你們都去對付那個!”
一瞬間,包圍李慈的武士紛紛躍起,走了個乾淨,接二連三撲向常元楷。李慈面前只剩下了王毛仲一個。 Www● Tтkǎ n● ¢○
李慈的周遭倒着六具屍體,而他的背上也已中了兩刀。他盯着王毛仲,向後退了兩步,恨恨道:“爲什麼要殺我們?”
王毛仲雙脣緊閉,沒有答話的意思。手裡橫刀反貼在胳膊內側,動也不動。他是觀察了好一會兒才決定先向李慈下手的。因爲他發現常元楷實力很強,絕不是三兩下能解決掉的,而李慈,他方纔至少發現了他的七處破綻,只是那羣武士未能把握住而已。
李慈又向後退了小半步,道:“來吧,狗奴才,老子怕你個鳥兒!”他忽然覺得常元楷這句話說出來很提氣。
王毛仲終於不在沉默,他道:“三刀。”
李慈不解其意,問道:“什麼?”
王毛仲又加了兩個字,道:“只需三刀。”
李慈仍然未能聽懂,也加了兩個字,問道:“你說什麼?”
王毛仲道:“殺你只需三刀。”
最後一個刀字出口,人已向李慈射去,不見刀光,只見黑影一團。李慈的心猛地一縮,眼睛瞪得有核桃那麼大,使盡全力向襲向自己的這團黑影攔腰砍去。
黑影中倏地爆出一線寒光。噹的一聲,李慈只覺得自己手中的刀被一股大力蕩了回來。他一側步,想做一下調整。尚在空中的王毛仲舒展身形,猶如鵬鳥一般凌空而下,橫刀直取李慈的咽喉。李慈急忙挺刀招架,剛把刀橫在胸前,王毛仲卻瞬間從他的眼前消失了。
耳後的一絲涼風,使李慈的心再一次被猛然抽緊,他想回頭,就聽見身後一個低沉的聲音道:“第三刀。”
王毛仲的橫刀自李慈的左肩砍入,一直從他的右腰出來。鮮血立時從李慈的後背到前胸四處散射。還想硬撐着扭頭的李慈,他的頭竟然碰到了自己右腳的靴子,然後他的下半身也跟着歪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