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誅滅韋后,唐睿宗重登帝位,依例自然是先封賞有功之人。除李隆基被封爲平王,李成器爲宋王之外,跟隨他一起舉事的劉幽求、鍾紹京,麻嗣宗、王崇曄、薛崇簡以及萬騎營的陳玄禮、葛福順、李仙鳧等人都一一獲得了封賞。值得一提的是劉幽求、李宜德和王毛仲三人。劉幽求在官場中滾了十幾年,五十多歲仍只是個九品縣尉,此次一躍而被拜爲中書舍人。這可是正五品,算是連升五級,從一個芝麻綠豆官一下子進入了內閣。王毛仲和李宜德是李隆基的親身護衛,論起來都是出身爲奴,而此次也因功勞特大而獲封賞。王毛仲被封爲龍武將軍,李宜德被封爲果毅都尉,同掌禁軍。李旦嫌李宜德這名字拗口,還特別賜其改名爲李守德。
接着就是該平反的平反,該貶逐的貶逐了。象“五王”以及李重俊、李多祚等人死時都曾被削掉了爵位,這回也都給追回了一切封號。同韋后一家扯不清關係的,雖說腦袋掉不了了,貶逐道地方以示懲戒還是有必要的。
然而就在這除舊佈新之時,李旦卻又爲一件事犯起了難。立儲之事一向是君王們的難題,他爲這事頭痛原不算奇怪。他很明白,他之所以今日能夠登基只與一個人有關係,那就是他的三兒子李隆基,所以他心中的天平自然是向李隆基傾斜的。但是,不管朝代如何更迭,立長制從來都是帝王們因襲不變的聖人禮制。這一點他也十分清楚。
唐高祖李淵就是因爲立長子李建成爲太子,從而引發了玄武門之變,導致兄弟相殘,最終悔恨遜位。這是近在眼前的前車之鑑。李旦肯定不會不知道。
朝堂上關於立儲問題的討論已進行了好幾天,仍然未決。誰敢公然在朝堂上陳說玄武門之變呢?唐朝時的輿論環境算是很寬鬆的了,即使如此,也不能放肆談論玄武門之變,那不是在指責太宗皇帝嗎?
幾天來,李隆基一直都保持沉默。當然對這個問題,他也不好開口,即使他心裡對太子之位再渴望,也不能有所表露,表面上還必須是謙遜恭順樣子,似乎對此毫不熱衷,,進一步表明自己之前所作所爲都是爲了這個國家而已。
每一天都有着機微妙的變化,都在向有利於李隆基的方向發展。連李旦話裡話外的暗示都是傾向於李隆基的。若是哪個不識趣的忽然蹦出來高舉立長大旗搖旗吶喊,不成爲千夫所指纔怪呢。
都好幾天了,一直拖着。顯然李旦已不耐煩。這個時候,若是老大李成器還不能夠體會父親的良苦用心,不明白父親的深意,那他不但是愚笨到不可救藥,而且是沒有一點孝心。這樣的兒子,做父親的能喜歡嗎?
不過還好。同樣緘默了好幾天的李成器已經窺出了端倪。他本就中規中矩,從來都不是活躍分子。與李隆基總是被前呼後擁比起來,他總是顯得形單影隻,所以他沒有任何優越感可言,何談去爭什麼儲君之位?他當庭跪倒陳請道:“國家太平之時,自然應立嫡長,而如今恰逢國家危難之際,全賴平王挺身而出,一舉掃蕩了奸賊,撥亂反正。兒臣以死懇請陛下立平王爲太子。”
老大李成器已經表明了態度,且是以死請,言辭可謂懇切之至。立儲問題豈不是迎刃而解了嗎?
局勢已經變得明朗之下,劉幽求立即挺身而出。他道:“陛下,宋王所言臣以爲然。臣嘗讀聖賢之書,知道除天下禍者,必享天下之福。且平王拯社稷之危,救君親之難,論功莫大,語徳最賢,無可疑者,臣請立平王爲太子。”
李旦微一點頭,道:“卿等言之有理。”
一時之間還拿不定主意,揣摩不出聖意的大臣們,一聽這話立時便明白了,趕緊跪倒一起懇請立李隆基爲太子。
李隆基一瞧這情勢,心知立自己爲太子已是沒有懸念的事情了。這種時候,他當然要謙遜一番,否則落個居功自傲之柄豈不是壞了嗎?他也趕緊跪下,道:‘陛下,兒臣委實不敢當此重任。立嫡以長承繼國家之大統乃是聖人禮制,兒臣懇請陛下三思。“
李旦道:“卿能如此無私謙讓,確實很好。不過卿承儲君之位乃是衆望所歸,無復再言了。”
於是李旦下詔即刻冊封李隆基爲東宮太子。
俗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追隨韋后的大臣殺的殺,貶的貶,空出來的缺總得有人來補,否則國家機器便會運轉不靈了。立儲之事之所以拿到朝堂上來議,是因爲這件事其實並無什麼太大的懸念。這一點不但李旦明白,人人都明白。李旦此舉無非是爲了藉此機會大力表彰李隆基的卓越功績,這也是他用心良苦之處。補充新鮮血液,召還以前被貶謫的大臣,這事就的放到幕後去操作了。這叫做密議。參與者僅有李旦、李隆基、太平公主三人,連劉幽求也是沒有資格參與的。
從前不得志時,李隆基爲避嫌疑,只能從草莽之中,或是朝廷中非關緊要的部門去發展和培植自己的勢力,既得有識人之慧眼,還得不着痕跡。現在,他已成爲草原上迎風而立的年輕獅王了,沒必要在躲躲藏藏。極目天地間都是他的視野範圍,爲了自己的王者霸業,他需要最頂尖的治世能臣。
從這一點來說他的目的很單純。他提交的名單隻有兩個人:姚崇、宋璟。李旦和太平公主也都點了頭。兩名中使旋即出發了,他們攜帶者皇帝的詔令,出的城門,揚鞭猛抽幾下馬屁股絕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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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日頭斜了下去,不似中午那般毒辣,但時值盛夏,天還是很熱的。
位於河南的許州,離開長安並不算十分遙遠。這裡是一所大宅的後園,看上去濃廕庇日,十分的涼爽。這是因爲挨牆有一溜一人抱不住的槐樹的緣故。院中並無花草,而是種着些瓜菜豆角,結了不少,就是沒太長成。這裡儼然是一片菜地。一個鬚髮花白身着青衣的老者,褲腳挽着,袖子也挽的高高的,正在菜地裡侍弄着,兩手滿是泥污。
忽然一名十六七歲的家僮從前面跑了出來,叫道:“老爺,大熱的天您怎麼又在菜地裡了,快洗洗手到前面接旨吧。”
這位被稱作老爺的就是許州刺史姚崇。他仍然壓着腰,鼓搗着一從架子上的黃瓜,頭也不擡問道:“姚三,你小子說清楚點兒,接旨?接什麼旨?”
那叫姚三的家童道:“朝廷的使臣來了,說叫你速速接旨。接什麼旨我就不知道了。”
姚崇這才直起腰來,臉上的表情與方纔沒什麼變化。已過知天命的他,在官場上數度沉浮,早已心如止水,寵辱不驚。不知這回又是被打發到哪兒去,他一邊想着來到一隻木桶旁邊,道:“姚三,你過來舀些水,叫我洗洗手。”
姚三忙跑過來拿水瓢舀起一瓢水,姚崇便就着菜地洗了洗手,又拿起肩上搭着的手巾把額上的汗擦了擦。這纔跟姚三往前邊來。邊走邊聽那姚三嘟囔:“老爺,都跟你說過多少遍了,這菜地叫老嚴和小墩子弄就好了,這麼熱的天你就不怕中了暑。”
姚崇呵呵一樂,道:“你當我是紙糊的?一點風吹日曬都經不起?”
二人穿屋過堂一直來到前廳。只見那中使正在裡邊坐着扇扇子,一邊還端着茶碗喝茶。姚崇趕緊上前打拱,道:“下官迎接天使來遲,還望恕罪。”
那中使連忙放下茶碗、扇子,打身上取出詔敕,尖聲道:“許州刺史姚崇聽旨。”
姚崇慌忙跪下。聖旨簡短,中使尖聲尖氣一氣唸完,然後把聖旨給姚崇遞了過去。他雙手舉過頭頂,口稱:“臣接旨。”恭恭敬敬接旨在手。
召他回京城。姚崇沒想到,心頭不禁翻騰起來。這時中使忽然過來扶住了他,道:“姚閣老快起來吧。恭喜你了,這回進京,定要受皇上重用了。”
姚崇道:“公公可別開這種玩笑。”
中使道:“我哪敢跟姚閣老您開玩笑呢,實話告訴您吧,您可是太子殿下特別向皇上舉薦的呢。”
果然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也不知這位中使怎麼就知道了內幕消息,反正他是知道了並告知了姚崇。
姚崇對太子李隆基沒什麼太多的瞭解,只是知道他一手策劃了誅韋行動。他心裡盤算着,進京之後少不得得去拜訪拜訪這位提點他的未來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