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盛夏,即使是夜裡也仍然沒有多少涼爽的感覺。坦露上身的姚崇斜靠在榻上,姬妾紅玉就坐在旁邊輕輕搖着扇子。絲絲的涼風裡,姚崇竟不知不覺舒服的睡着了。
家人姚三出現在敞開的門廳處,看見姚崇正在打盹,稍稍遲疑了一下,還是張口道:“老爺,紫微省的崔令史來了。”
姚崇只是打盹,睡得很輕,聽的姚三的聲音,遂道:“他來幹什麼?”
姚三道:“他說今晚該老爺您值夜了,不知因何這會兒都沒去,所以來瞧瞧。”
姚崇這才睜開眼,入眼是紅玉俏生生粉嫩嫩的小臉,他不由自主的眉頭舒展,微笑着擡一下手。紅玉理會得他的意思,擱下扇子,伸雙手過去把他扶了起來。
姚崇坐起身來,緩緩伸開雙臂。紅玉立即取過一件輕薄的綢衫,給姚崇穿到了身上,將扣兒搭好。
姚崇道:“姚三,你去把崔令史叫進來,我要跟他說話。”
姚三轉身出去,不多時把崔令史帶了進來。崔令史參拜已畢,就問道:“下官是想來問問姚閣老,今晚您去省中值夜否?”
姚崇道:“才記得值過夜,就又輪到老夫了,還真快呀。”
崔令史趕忙附和道:“是啊,是挺快的。”
姚崇道:“崔令史,今晚上是你值夜嗎?”
崔令史道:“是的,下官今兒晚上值夜。”
姚崇道:“崔令史多大年紀了?”
崔令史道:“虛度年華三十五載矣。”
姚崇道:“老夫今年已經六十四了,比不得你們這些年輕人了。白日裡甚是勞累,若是晚上再休息不好,這早晚就得交代了我這把老骨頭。”
崔令史聽姚崇說這話,心知他確是精力不濟,熬不得夜。遂道:“姚閣老既是太過勞累,那今晚不妨就在家中好生休息吧。”
姚崇道:“這樣吧,崔令史,咱們也別弄得這麼麻煩了,讓你們回回都跑來問我。乾脆你去把值夜的班次重新排過,老夫年紀大了就不要再值夜了。這樣我也可以好好休息,你們也省卻了許多麻煩。”
崔令史顯得有些猶豫,道:“下官請問姚閣老,這時需要奏明皇上嗎?”
姚崇一擺手道:“不要。這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事無鉅細都去問皇上,反而叫皇上龍顏不悅。你就照我說的去辦就行了。”
崔令史道:“是,姚閣老,下官一定照辦不誤。”
姚崇看着崔令史跟姚三一前一後走了出去,這才又轉過臉來把目光傾注在紅玉身上。年輕的小妾就象春花一樣嬌豔。那種渾然天成,不用雕琢的媚態,以及行動間留下的淡淡幽香,都會讓老邁的相國心中好生的暢快輕鬆。他伸出蒼老而滿是褐斑的手,輕輕撫弄紅玉頭上的青絲,就像是在撫弄一隻漂亮可愛的波斯貓一樣。
擁有美麗迷人的容貌,又兼有柔順隨和的脾氣,紅玉自然被姚崇寵愛有加。她撩起星眸道:“老爺,妾身扶您去裡邊歇着吧。”
姚崇並不答話,而是微笑着擡起手臂,紅玉湊過來身手攙他手臂時,姚崇歡喜之餘,情不自禁把嘴湊到了她那光潔的臉蛋上。雖然他的身體機能已經不可抗拒的衰退,但紅玉那沁人心脾的幽香與滑膩的觸感仍瞬間觸發了他的腦後丘,令他亢奮不已。
~~~~~~~~~~~~~~~~~~~~~
薛訥此次進京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申請出兵的表章他已經遞到了紫微省,在皇上下旨召見他之前,他想先說服身兼兵部尚書的老相國姚崇,以便讓他成爲自己的支持者。
午後時分,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可跟着門房走進姚府的薛訥仍然穿戴着全副盔甲。他之所以如此,亦是爲了表明一種堅決的態度和決心。
姚崇將薛訥讓進廳上落座,並叫童僕獻茶。
薛訥見禮坐下,道:“姚閣老一向還好吧。”
姚崇微笑道:“不勞薛將軍掛懷,老夫這把老骨頭還算過得去。不知薛將軍找老夫有什麼事嗎?”
姚崇與薛訥並無深交,且對他前來造訪的目的瞭然於胸,是以直截了當導入正題。
薛訥武將出身,最喜竹筒倒豆子直來直去。當下他道:“既然閣老問起,薛某也不弄什麼虛文了,薛某認爲目下正是攻伐契丹、奚,收復失地的最佳時機。”
姚崇道:“哦,怎麼說?”
薛訥道:“奚和契丹向來倚仗突厥支持橫行東北,而突厥自在庭州大敗之後,大損元氣,日漸式微,奚和契丹也就此失去了強援,所以我以爲此時正是出兵與之作戰的最佳時機。”
姚崇道:“跟薛將軍說實話吧,你的表章我已經看過了,並且已經呈給了皇上。老夫感覺時值盛夏酷暑,並不是用兵的最佳時機。”
姚崇似乎已經不想再與薛訥繼續就出兵之事探討下去了。可以說是直接了當的表明了自己的看法。薛訥自以爲就自己的行軍計劃準備了一套很有說服力的說辭,可是沒想到剛開了個頭,還沒說到實質問題上,姚崇便已經明確表態不予支持。熱臉貼了個冷屁股,心裡一下子彆扭的很厲害,不甘心地道:“那姚閣老您是覺得我的計劃不可行嘍?”
很顯然,姚崇並不想將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他既然看過奏表,那麼肯定在心裡已經對那份奏表做出了評分。可行與不可行他是早已成竹在胸了,所以面對薛訥不甘心地質問,他只是眯眼微笑。看到薛訥在急切等待他回答的樣子。卻益發變得悠悠然,端起茶杯,伸出食指指了一下薛訥的茶杯,道:“薛將軍請吃茶,絕對是極品的社前茶,清火敗毒,香氣雋永。”
薛訥見姚崇在自己的追問之下,反而顧左右而言他,心知定然不可能得到此老的支持了,無奈只得端起茶杯來咕嘟咕嘟喝了兩口。
姚崇品茗之餘瞟了一眼薛訥,心中覺得好笑,將茶杯放在桌上,問道:“薛將軍可知兵法三陣嗎?”
薛訥放下茶杯,一臉正色道:“知道。天陣、地陣、人陣。”
姚崇道:“怎解呢?”
薛訥道:“天真即因星宿晝夜之變化而佈陣,地陣即因山川陰陽向背而佈陣,人陣即因部伍強弱而佈陣。”
姚崇微笑着點點頭,又搖搖頭,不知是首肯呢還是不以爲然,看的薛訥頭都有些暈,忍不住問了一句:“姚閣老以爲然否?”
姚崇道:“薛將軍所言甚是,不過老夫對這三陣另有一番理解,薛將軍想聽嗎?”
薛訥道:“薛某願洗耳恭聽。”
姚崇道:“出師以仁義爲名,如同久旱逢雨,則得天時,此爲天陣。兵有足食,以耕備戰,得地之利,此爲地陣。士卒無後顧之憂,將帥和睦,此爲人陣。若用兵者,無此三條,以何爲戰呢?邊境本無事,奈何輕啓戰端,又正值夏忙時節,大不利於用兵啊。”
薛訥雖是武將,也對姚崇這番別出心裁的見解大是折服。不過既然沒法和姚崇說到一處,他那強勢的武將心裡還是最終對姚崇的言論做出了排異處理,心道:“純粹是書生之見,在戰場上沒有一毫的用處。”
之後不久,薛訥便起身告辭了。道不同不相與謀。悻悻然離去的薛訥雖然在姚崇這裡遇到了些挫折,但卻仍然自信滿滿,他相信皇上若是見了他的奏表,定然會大加讚賞並召見他的。
薛訥所料完全不差。
當李隆基展開薛訥的奏表,從頭到尾看下來,一直看到薛訥的署名時,興奮之情已然溢於言表。若是上奏者是別人而不是薛訥,李隆基或許還不會如此興奮,可偏偏就是薛訥,那個陣前臨變,卻能統率部伍淵渟嶽峙般巋然不動的老將。
他拍的一下把奏表拍在了桌子上。旁邊的高力士嚇了一跳,還以爲是哪個不曉事的又妄言禍福觸怒了龍顏,打眼一看李隆基,卻見他臉上沒有一絲怒意,反而是一副興奮異常的樣子,就跟他要上場打馬球時的樣子一摸一樣。這才放下心來,暗自出了口長氣。
李隆基道:“力士,傳薛訥和姚崇來,朕與他們有要事商議。”
所有軍國大事,都是絕少不了姚崇在場的,更何況是要出兵。身兼兵部尚書的姚崇自然是更脫不了干係,高力士應一聲,忙不迭去傳喚薛訥和姚崇。
李隆基根本就不需要說服,因爲他是一心向戰的。兩年前,孫佺和十二萬**在冷徑山全軍覆沒,李隆基至今耿耿於懷。在他心裡那是大唐的奇恥大辱。帶着百十人逃回幽州的李楷固和裴旻雖然保的性命無憂,卻遭到了就地免職處理。
他一直在等待着出現一員驍將能爲大唐一雪前恥,今日終於等來了,他當然有些激動的不能自已了。
薛訥忘情的慷慨陳詞,爲國竭盡忠悃、誓掃胡虜的決心頗令人動容,登時令李隆基龍顏大悅。與此同時,姚崇的聲音已被他無限的縮小了,以至於他根本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李隆基道:“薛愛卿之言甚合朕意。即刻起,朕授汝同紫薇黃門三品,加行軍大元帥,徵調河北、河東六萬兵馬往討奚和契丹,剋日出征,朕在長安專等汝得勝的好消息。”
姚崇知道聖意已決,再說亦是徒勞,只得緘口不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