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郭元振的名頭,李隆基也有所耳聞,《古劍篇》自然以前也曾讀過。如今從張說手裡接過來又讀一遍,比以前更能體會詩中的意思。隨脫口讚道:“好個‘雖復沉埋古道邊,猶能夜夜氣沖天。’不是看這首詩,我險些就忘了此人,但不知此人現在何處?”
張說道:“郭元振現爲安西大都護。”
李隆基站起身來,道:“叫他回來,這樣的詩不是英雄寫不出的,我要見他。”
張說知道李隆基恨不得將天下英雄盡數延攬至麾下才可心,但也沒想到自己只獻了這首詩,不用再費什麼脣舌,他就動了心。自是對自己這一手頗爲得意。
雖說李隆基只能對六品一下官職有任免權,但只要是他的啓請,李旦都是照準不誤。
話說非止一日,郭元振接到調任詔書,明白定是張說從中出了力,心中也自是感激不已,遂打點行囊離了任所奔赴帝京而來。臨行時他還帶了平素蒐羅的幾樣寶物,以便到時贈與老友張說。
郭元振一路跋山涉水回到長安朝見天子,旋即被授予太僕卿之職。老邁的他也終於遠離了邊疆苦寒之地,在京城享受幾天安逸的日子。與張說舊友重逢,自然少不了杯酒相慶。飲酒之間,張說將調他回來的內情一一道出。他這才知道原來全賴太子之力。本想把寶物一併贈與張說,此時方覺不妥,婉轉向張說打聽的太子性喜遊獵,決定把最爲珍貴的寶物留下來送給太子。
他一共帶回來三樣寶物,即產自吐蕃的短刀、羊皮唐卡和蕃狗。他把吐蕃短刀和唐卡一併贈與了張說。說起來,這兩樣已是價值不菲的寶貝了。那吐蕃短刀長有一尺,刀鞘乃爲純銀打製,雕鏤着極爲精美的花紋,刀刃雪亮鋒利,堅韌非常,據說工匠們打製刀刃時用酥油淬火,而不是用水。刀柄上嵌有牛角,柄尾嵌着一顆璀璨奪目的紅寶石。
而繪製羊皮唐卡所用的顏料更是極爲昂貴,乃是用金粉與各種寶石碾成細末,在配以牛骨膠調勻而成,繪製時,工匠們工筆細描,極費工夫,且畫面永不褪色。故而堪稱異寶。
蕃狗即是獒犬,就是今天爲人所熟知的藏獒。因其體型碩大雄壯,兇猛絕倫且又及其忠誠而被愛犬者推崇備至。據說它的先祖曾是千萬年前縱橫青藏高原的一種猛獸。在唐代來說,亦是萬金難覓的珍貴犬種。
李隆基將郭元振召回,自然少不得要見見這柄曾經沉埋,後又一飛沖天的寶劍。於是在東宮設宴款待郭元振,並把張說、王毛仲、劉幽求等人悉數叫了來,其中還有崔湜。太平公主走後,他立刻投向李隆基,並遷爲太子詹事,頗受李隆基青睞。
郭元振赴宴之時,特意帶了獒犬前來,敬獻給李隆基。這兩隻獒犬,一隻全身純黑,一隻渾身金黃,吠叫之聲猶如獅吼,震人心魄。衆人雖都曾有耳聞,但大都沒見過。當下,酒也顧不得吃了,都站在李隆基的兩側,評頭論足的瞧起了稀罕。
那些宮女們則個個都嚇得小臉煞白,躲的遠遠的不敢近前。只有爲數很少的幾個膽子大些的,敢稍稍往近處湊湊,看看這稀罕物。
李隆基本是愛犬之人,得此名犬當即大喜過望,一連聲的說好。他瞧着那些宮女的樣子,心裡兀自好笑,說道:“你們快去把寡人的愛妃們都叫來,叫她們也來看看這稀罕的寶貝。”
立時有宮女應一聲去了。不多時,王氏率領着一班嬪妃就來了。本來,那兩隻藏獒已被郭元振所帶的訓師勒令匍匐在地,已經不再叫了。可一旦環佩叮噹,香風襲來,立時又精神起來,亂叫了起來,把那些嬪妃們也嚇得站住了,不敢近前。
誰也沒見過這玩意兒,見其中一隻全身金黃,都還道是獅子。王氏問道:“殿下,你怎麼叫人牽了獅子來,很危險的。”
李隆基笑道:“愛妃,這哪裡是什麼獅子,此乃產自吐蕃的獒犬,最是忠誠兇猛,乃是犬中之王。”
王氏道:“是嗎?向曾聽說過有這種獒犬,不想今日殿下竟然就得了。”
李隆基道:“這兩隻獒犬都是郭大人獻給寡人的。”
王氏對身邊的衆嬪妃道:“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寶貝,咱們過去瞧瞧吧。”
趙麗卿道:“我瞧那獒犬嘴裡的牙好長,若是被它咬一口可不是耍得。”
王氏道:“有訓師牽着,怕它怎的?走,咱們過去,須不能叫殿下和他的臣僚們笑話。”
衆嬪妃這才擁在一處戰戰兢兢走了過來。
李隆基道:“寡人素來愛犬,今日得郭大人送寡人這兩隻獒犬甚是高興。郭大人,不知道這獒犬除了忠實勇猛之外,還有什麼別的本事嗎?”
郭元振道:“吐蕃之地古老相傳,獒犬能看透鬼靈和邪祟,是通靈之犬。”
李隆基點一下頭,對王毛仲說道:“毛仲,如此神犬,你可一定要替寡人好生馴養,不得差遲。”
王毛仲雖是禁軍龍武將軍,同時有掌管着宮中的廄馬鷹犬。他立即應道:“是,殿下,屬下定會將這兩隻獒犬好生馴養,絕不辜負殿下。”
衆人說得十分熱鬧,劉幽求卻始終在一旁冷眼看着站在李隆基旁邊的崔湜。心裡冷哼道:“看你平日裡似黏在太平公主身上一般,叫人好不肉麻噁心,這會兒太平公主走了,你失了靠山,就搖身一變成了殿下腳邊的忠狗。殿下不識得你,某卻識得你,只知往女人裙子底下鑽的東西。聽說你極爲不喜歡狗,今日說不得,我要爲難爲難你,也好叫你知道,想在這裡混沒那麼容易。”
劉幽求打定主意,堆起笑臉向李隆基身邊捱過去,道:“殿下,既是這獒犬有通靈之感,何不當場玩個遊戲試一試呢?”
李隆基興致正高,問道:“怎麼說呢?”
劉幽求道:“自古人心最是難側,所以有是認識面不知心這一說。臣請殿下用這獒犬將我等一一試過,看有否心懷鬼胎之人。”
這算是什麼遊戲?李隆基臉上雖說是仍舊笑呵呵,可心裡不太贊成這個提議,認爲有些荒誕不經。他完全沒有注意到身邊的崔湜早已臉色大變,說道:“列爲都是久已追隨寡人左右,絕不會有人心懷鬼胎的。”
崔湜狠狠瞪了一眼劉幽求,道:“殿下,劉大人所說這個遊戲實在是太過危險。這獒犬初來乍到,若被其所傷,可不是鬧着玩的。”其實,崔湜並不是獨怕獒犬,他自小被狗咬過,落下毛病凡狗皆怕。
劉幽求道:“難道有馴師牽着,崔大人也怕嗎?說起來,劉某倒是不怕,請先試之。”說罷,他就向地下伏着的那兩隻獒犬走去。
兩隻獒犬見他走近,眼仍是耷拉着,絲毫沒有理睬他的意思。
牽着獒犬的馴師道:“不妨事的,大人,它們雖然兇猛,卻也是不會亂咬人的。”
劉幽求站在兩隻獒犬前面半步之外,呵呵笑道:“怎麼樣,崔大人,馴師說的話你可聽到了嗎?想不想也來試試膽量呢?”
崔湜揶揄道:“劉大人膽色過人,崔某自愧不如。”
劉幽求道:“殿下,臣已測試通過。”
劉幽求見劉幽求泰然自若接近獒犬,不禁也覺得有意思,道:“甚好。”
那羣妃子們立時嘰嘰喳喳發起了感嘆:“劉大人真是厲害,那麼兇猛的獒犬,他一點兒都不怕。”
其實劉幽求心裡也直打鼓,立即在一片讚揚聲中抽身離開。
那王毛仲和李守德見劉幽求贏得衆位娘娘的讚揚,十分有面子,那肯示弱,也先後走了過去。兩人從前皆是草莽出身,雖沒見過獒犬,卻也一毫也不害怕。呼啦呼啦轉眼間這一羣僚佐就都試了一遍,那兩隻獒犬卻似對這羣人的奇怪舉動毫無興趣,眼也不擡,自顧自趴着。
妃子們站在獒犬七八步外,竊竊笑着,似乎對劉幽求提議的這個遊戲很感興趣的樣子。見只崔湜一人還站在那裡不動,就有些起鬨的意思了,一起道:“崔大人,只剩你一個了,何不也試試,算是做個壓軸演出呢?”
李隆基聽的妃子們如此說,也附和道:“對,崔大人,就試試又有何妨,有馴師在嗎。”
崔湜見不能再推脫,只得壯起膽子向那兩隻獒犬湊了過去,離着還有兩三步時,那隻全身金黃色的獒犬猛的站了起來,衝着他一連聲叫了起來,驚得崔湜不住後退,卻不料劉幽求在後面暗暗伸出一隻腳來,正絆在他的腳後跟上,通的一聲仰面摔倒。立即引起一陣轟然大笑。
劉幽求趕忙扶住崔湜,搖頭道:“郭大人所說不可信,崔大人定不是心懷鬼胎的人。”
越怕事越有事。崔湜看着那兩隻獒犬,心裡着慌,體內腎上腺素水平急劇增高,身體氣味起了細微的變化,散發出一種暗臭。犬類的嗅覺一向十分靈敏,被獒犬聞到自然狂吠不已。
慌亂中,他也不知自己如何就摔倒了,滿臉通紅,一邊站起來,一邊說道:“對對,那獒犬就是喜歡亂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