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在場上似游龍一般穿梭,每一次精彩的阻截或射門都引來一片喝彩聲。嫺熟的騎術以及精湛的球技,自然使他成了賽場上最爲惹人注目的焦點人物。吐蕃人對他採取了重點的盯防,每當他控球時,總有至少三人上來對他圍追堵截,可屢屢無法得手,總是被他巧妙地突破射門得分。
吐蕃人有些老羞成怒。一個馬臉黝黑的傢伙竟然對李隆基的坐騎下了手。那個球他明明已經搶不到手,卻還是揮起了球杖,一下子掃在了李隆基坐騎的左前腿上,力量十分的大。那馬的左前腿登時就斷了。馬失前蹄將他人給掀了出去。幸而李隆基於騎射上有些功底,就地一滾,才免於摔傷。
武崇訓等人眼見對方暗箭傷人,不免情緒激動起來,涌過來將那個吐蕃人圍在當中,理論起來,一時間場上亂作一團。另外幾個吐蕃人見同伴被圍,當然不肯袖手旁觀,便也過來參與爭吵,弄得事態一發不可收拾,顯然已經失控了。
眼看着雙方揮動球杖就要有動手的意思了。李隆基站起身來,幾個大步到了衆人跟前,擡起球杖把衆人手中的球杖都一一挑開蕩在一邊,道:“都休要動手,方纔我是馬失前蹄,待我換匹馬咱們再繼續比賽。”
吐蕃人見李隆基如此說,便都撥轉馬頭退到了一邊。武崇訓還有些不依不饒,對李隆基說道:“剛剛明明是他們下黑手。”
李隆基道:“這我知道,待會兒咱們到了場上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說罷給武崇訓使了個眼色。
武崇訓知道他定有計較,就與其他人又重回到了場中。李隆基換了一匹馬重新又投入到了賽場。他方纔被那吐蕃人掀翻在地,心裡兀自懷恨,便存着心要報復他。他帶球閃過一人後,恰好看到暗算自己那個吐蕃人斜刺裡縱馬而來,便只瞄着他,覷的他近了些,便奮力揮起球杖將球向他擊去。球速飛快,那個吐蕃人猝不及防,就聽砰地一聲,結結實實打在了他的鼻樑上。
花裡胡哨的馬球雖只有拳頭大小,卻是木製的,所以挨這一下着實不輕。那人叫一聲,仰面從馬上栽了下來,比賽又告再度中斷。李隆基則勒住馬在一旁暗暗的冷笑。這場比賽的結尾變成了互相的暗算與攻擊,最後也只能掃興收場了。
雖然比賽結局是那個樣子,李隆基還是感到挺過癮。他用手巾擦着臉上的及脖子裡的汗,與劉幽求結伴而行。直到此時,他眼裡仍閃着興奮的光。他道:“這場球打得還真是痛快。”
劉幽求道:“殿下,我看你的坐騎有些不中用啊。”
李隆基道:“我的那匹馬都騎了好多年了,的確有些老了。當時我已發覺了那個吐蕃人要施暗算,便提着繮繩想讓它人立起來,揚起前腿,可那馬跑了一陣兒,我能感覺到它已力不從心了,所以就硬生生捱了那傢伙一球杖。要是在從前,是決計不會讓那個吐蕃人得逞的,只可惜現在它老了,以後也不能再伴我馳騁了,去哪裡再找一匹好馬來代替它纔好。”
劉幽求一聽李隆基爲沒有坐騎而發愁,便道:“我認得一個人,他那裡定有好馬。”
李隆基道:“快說是誰?”
劉幽求道:“便是一直留守在西京的宮苑總監鍾紹京,他或者會有好馬。”
李隆基立刻喜上眉梢,道:“對呀,我倒沒有想起來,現在他正管着御馬監呢,那裡當然不缺好馬了。”
劉幽求道:“那殿下咱們就往他那裡吧。”
李隆基道聲好,兩人帶了隨從策馬前往鍾紹京的衙署。
鍾紹京才領着人把大明宮裡的門匾掛完回來,就看到劉幽求和李隆基一夥子人來了,趕忙出來相見。劉幽求說明來意,鍾紹京自然滿口答應。按規定,無論誰想要騎走御馬監的馬必得有皇上的旨意不可。而實際上,李顯從來不過問具體的事務。諾大的御馬監只有幾匹馬是李顯的心愛寶貝,其餘的多了少了他才懶得知道呢。所以鍾紹京知道只要不動皇上的馬,其他的馬他是做得了主的。不過,若是李隆基自己來,他還真不一定給他這個面子,這全是看在劉幽求的面子上。
李隆基早就知道鍾紹京的大名,所以一見面便道:“久聞鍾大人書法冠絕當代,一直未曾向您請教,今晚鐘大人定得到我家去小坐,好好教教我。”
鍾紹京聽李隆基一開口全然沒有一絲矜誇之氣,反而很是謙恭有禮,對他的印象分立時大幅增加了,他道:“殿下過譽了,下官的字不值什麼的,更不敢去府上叨擾。”
劉幽求在一旁道:“你們倆就不要客套了,從現在起大家見過,以後便是朋友,何不趕緊叫殿下挑一匹馬,咱麼也好一起去興慶坊歡飲一番呢?”
李隆基道:“對,幽求說得甚是。”
鍾紹京道:“那殿下隨我來。”
李隆基和劉幽求跟着鍾紹京一路來到御馬監馬廄,只見馬兒們個個油光水亮、膘肥體壯。李隆基挨個兒看了一遍,卻是連連搖頭,沒箇中意的。
劉幽求見他挑不上眼,便道:“怎麼殿下,難道這許多的駿馬,就沒一匹中你意的?莫不是花多眼亂,反倒看不出哪匹馬好了。”
李隆基道:“非也。我對馬雖沒什麼太多研究,但總覺得這許多的馬都欠缺一種神氣。”
鍾紹京一笑道:“殿下,這些個馬可都是百裡挑一,絕對不是普通的馬,真沒想到竟沒一匹馬中您意的。”
李隆基頗爲失望道:“就這些了,再沒別的馬了?”
鍾紹京道:“裡面有幾匹馬是皇上的坐騎,要看看嗎?”
李隆基連忙擺手道:“還是免了吧。”他拉起鍾紹京的手又道:“馬雖然沒有挑到,但鍾大人還是要同我去家中吃酒的。”
鍾紹京也不好駁面子,與劉幽求一道隨着李隆基向外走去。正走間,從打宮門外進來十數輛馬車,馬車上盡是水桶,裡面所裝都是驪山的泉水。這拉水的馬車每日早晚各去拉二趟,以供宮禁中上下使用。
李隆基瞧着那些水車從眼前經過,忽然指着其中一輛,道:“鍾大人,我看那輛車上的馬很是特別啊。”
鍾紹京道:“不瞞殿下說,那些拉水車的馬盡是些劣馬,如果您想看,將他叫過來便了。”他招手喚那趕車的人,叫他把馬車牽過來。
那車伕是個二十來歲的粗壯高大後生,一對眯縫眼兒,大扁鼻子,兩條羅圈腿,見鍾紹京叫他,趕忙牽着馬車來到跟前。他笑嘻嘻對着鍾紹京道:“鍾大人,您叫小人有什麼吩咐嗎?”
鍾紹京道:“這位臨淄王殿下要看你的這匹馬。”
後生小眼的細縫裡射出了兩道光,臉上露出一絲欣喜,像是遇到了知音,他對李隆基說道:“王爺,容小的把水送進去,將這馬收拾一下,您再細看如何?”
李隆基點頭道:“不妨事,你先幹事。”
後生拉着車往裡面去了。鍾紹京道:“殿下,那只是一匹拉車的尋常之馬,如何得到您的垂青呢?”
李隆基道:“我有一種感覺,那匹馬定不是尋常之馬,你看它雖然骨架嶙峋,但兩耳尖削挺立,憑我的經驗,定不是庸劣凡品。走咱們就一起去看看何如?”說罷便大步跟在水車後面。
鍾紹京看一眼劉幽求,劉幽求只是抿嘴微笑,示意他跟着就好。他只得微微搖頭後面跟着。
宮裡本有水井,因韋后說不夠甘甜,做出的飯菜皆不可口,這樣李顯才下旨叫人日日到驪山把那裡的泉水運來,以作烹調飲用。御廚房的旁邊就是水房,裡面是轉圈一溜高四尺闊五尺的大水缸。
十幾輛馬車被趕到水房之外停下。三人一路跟來,瞧着那些役夫把水桶卸下車。那車上的水桶比不得平常水桶,有半人高,一個人的手臂難以合抱。卸車時,須兩人將扁擔穿過提手,兩人擡着方能卸下。可那後生卻張開兩臂抱住水桶便抱下了車穩穩放在地下,車上的四隻大木桶均盛滿了水,他逐個兒都給抱了下來。就把個李隆基和劉幽求看了個瞠目結舌。
鍾紹京卻一副見慣不驚的樣子,見他二人吃驚成那樣,便道:“那小子就是天生一股蠻力。”
後生卸完水桶,便牽了馬去馬廄中刷洗一番。趕三個人也來到馬廄,那後生已經把馬刷洗的煥然一新。只見通身上下毛色光亮,全身雪白只有四蹄烏黑,昂首掀鼻,一副神氣非常的樣子。
鍾紹京兀自心中納悶,心道這馬我怎麼從沒見過?有如此好的馬我怎會叫它去拉車?定是這小子搗鬼。於是喝道:“王毛仲,你這大膽的奴才!這匹馬我爲何從沒見過?你從何得來?”
這叫王毛仲的後生一聽,立刻擺手道:“鍾大人休要錯怪小人,這匹馬明明是大人您親自發付給小人拉水用的。”
鍾紹京道:“我怎麼不記得曾有這樣一匹馬?”
王毛仲道:“大人您不記得上個月曾買回二百匹馬嗎?您嫌這匹馬太過瘦弱,便叫小的牽去拉車了。”
鍾紹京沉吟道:“難道就是這匹馬?可是爲何只隔着月餘,便相差這麼多呢?”
王毛仲道:“那時我牽走這匹馬,便給它些草料,誰知過了一天,我來看時,見槽裡仍是昨天那些草料,它根本就沒吃。我立時覺得好生奇怪,便去抓了一把黃豆給它,它伸了嘴過來把我手裡的豆子盡都吃了。見此情景,我想起了從前父親未坐罪時,家中有個極會相馬的老管家,他曾告訴我有一種良馬,喚作雪花獅子驄,對飼料極爲挑剔,不吃草料,只吃豆子和清水,是及名貴的一種良馬。”
鍾紹京眉頭微皺,道:“真有這等良馬?我怎麼從未聽說過?莫不是你小子蒙我不成?”
這時,一旁的李隆基笑呵呵拍了拍鍾紹京,道:“鍾大人,我看他不像是撒謊之人。待我來騎一騎。”說着接過繮繩,便用手撫摸起那馬的鬃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