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隊渡過灤河,三天之後抵達柳城。
官道兩邊是片片的田野,在田裡忙乎的只有女人和白髮蒼頭,間或有些個小兒在其中竄來跳去。二十歲以上,五十歲以下的男丁已悉數被徵召入伍,如果按朝廷的明文規定該是這樣的。但事實上,在兵員不足的情況下,年齡的上限以及下限都會做出相應的調整,這要看具體經辦的地方官吏了。最小的軍士甚至只有十四五歲,而最大的甚至接近六十。
駝背的白髮老漢勉強直着根本直不起來的脊背望向路上正在行進的軍隊,也許其中就有他的兒子,甚至是孫子,但清一色的裝束,以及急匆匆的行色,是他根本無從分辨哪一個是自家的娃兒。
軍隊不加停留,穿城而過,繼續向北行軍約四十里之後,在大淩河西岸紮下大營。孫佺下令在此休整兩日纔要進軍,免得軍卒勞頓,戰鬥力下降。而且他還發下嚴令,所有將士均不得滋擾當地百姓,否則軍法從事。
光是連營就紮了方圓二十多裡,這動靜指定小不了,恐怕李大酺也早就知道了。
爲了防備敵人偷營,孫佺親自於黃昏時做出了嚴密部署,各級將領層層負責。各處守衛決不可有絲毫的疏忽,特別是刁斗上的瞭望哨兵更要時刻警惕,可以輪換着睡覺,但每一班必須保持至少三個人清醒,否則一旦出了問題格殺勿論。至於鐵蒺藜更是在大寨四處遍灑。他也算是考慮的夠細緻的了,作爲大元帥,連哨位這種本該由校尉來操心的事,都親自安排部署,也可看出,他對勝利是多麼渴望的了。爲了能不辱使命,他狠下了一番功夫。
孫佺的意思是要給敵人以毀滅性的打擊,然後奏凱班師,得到皇上的親自褒獎。所以入夜之後,將士都已睡去了,他仍然在指點着地圖,同李楷固、周以悌反覆推敲着進軍計劃。
行軍路上,孫權就一直在腦子裡過着整個的作戰計劃。放棄正面攻打營州,這樣自然避免了正面的攻城消耗戰,直接從營州西面的冷徑山口突破。若能成功的話,他們的面前就沒有任何阻礙了,長驅直入松漠地區,與敵人以毀滅性打擊。
折個計劃似乎沒什麼漏洞,但孫佺總覺得還缺點什麼,無法讓他徹底安心。晚上吃過飯之後,他忽然靈光乍現,想到了一條絕妙的計策,對整個作戰計劃做出了重大的調整。於是便叫來李楷固和周以悌面授機宜。
孫佺帶着些許得意之色,道:“周將軍,我要你後日早晨率領二萬人出發前往營州,中軍的帥旗全由你們扛着。”
周以悌感到很突然,問道:“去營州?元帥您不是改變主意不從冷徑山走了嗎?”
孫佺道:“正相反。本帥的第一目標就是冷徑山。二位將軍可知聲東擊西之計嗎?”
說實話,這的確是孫佺臨時拍腦袋想出來的計策,而不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半個時辰之前,回來的斥候向他報告說奚和契丹的聯軍已經出現在努爾魯虎山脈一帶,正在向冷徑山集結。而且統帥正是奚可汗李大酺。據又過了一刻之後回來的另一個斥候報告兵力約在三萬左右,這基本上就是奚的全部精銳主力了。
孫佺當時就想出了這個聲東擊西之策,意在使敵軍搞不清己方的真正目的,從而使本來就不多的兵力更加分散。這個新的計劃着實讓他暗自興奮了好一會兒,心情才稍稍平靜了一些。
聽到聲東擊西這四個字,周以悌心裡已經大概明白了,但他還是貌似糊塗的問道:“周某實在愚鈍,請大帥明示。”
孫佺一揚眉,道:“周將軍這二萬人並不需真的攻打營州,無須急行軍,但一定要做足聲勢,鼓譟而進。在據營州十餘里處紮下營寨,給敵人造成進攻營州的假象。讓敵軍以爲咱們是去攻打營州,從而讓他們無法安心守衛冷徑山,必然分兵回救營州。到時候,我軍以十萬之衆突然兵臨冷徑山口,一舉突破豈不是易如反掌嗎?”
周以悌和李楷固同時撫掌道:“大帥此計真是妙極,我等佩服之至。”
孫佺聽着兩個副手的讚揚,更加的飄飄然了。
兩天一轉眼就到了。一大早,周以悌就帶着兩萬兵馬出發了,果然是打着中軍帥旗,一路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整個一天,孫佺輪番派出了十幾批斥候,對冷徑山的敵軍進行不間斷的偵查。終於,天擦黑時,斥候回報,冷徑山敵軍分兵約三分之二奔營州方向而去,全爲騎兵,看樣子很急。
孫佺就等着這一刻到來。他命令除留下一萬人看守大營中的輜重糧草之外,剩下的九萬人立即開拔,目標直指冷徑山。李楷固的三萬前鋒蹤跡杳然之後,孫佺才率領着六萬大軍浩浩蕩蕩跟進。
雖是夜晚,但李楷固仗着自己是契丹人,對地形熟悉,連連催趕軍士快行。對他來說,冷徑山已和敞開的大門沒有區別。他特意命裴旻率五千騎兵爲前隊全速前進。曠野上手執火把的前鋒部隊如一條火龍般蜿蜒前進,在他們後面十幾裡以外則是孫佺率領的大隊人馬,很臃腫的蠕動着。
冷徑山海拔一千多米,爲努爾魯虎山最西邊緣的一座山峰。其與連綿不斷的主山系之間,由一處地勢平坦的廣闊高地相連,即爲冷徑山口。營州距冷徑山只有四十多里路,如果縱馬狂奔的話,半個時辰都用不了。
距離孫佺出兵約兩個時辰之後,位於營州南門外十里處的周以悌大營忽然一片譁然,角聲四起。刁斗上的瞭望哨大聲呼喊着:“敵人來襲!在西北方向!”
營寨中立時火把通明,得到消息的周以悌大步衝出中軍大帳,傳令弓弩手立即向西北邊的寨柵集結。自從下午抵達此地並紮下這座名不副實的大營之後,他就一刻都不敢掉以輕心,時刻都保持着最高警惕。
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周以悌目不轉睛盯着遠處向大寨移動並快速逼近的一隊人馬,遲遲沒有發出放箭的命令,直到聽到一陣嘰裡呱啦的怪叫聲傳來,才向身邊的折衝都尉鍾豪擺了一下手。
鍾豪會意,立即下令道:“弓箭手,放火箭!”
弓箭手的箭頭上飽蘸着松油,回身將箭頭去軍卒的火把上燃着,然後向夜襲的敵軍射去。密集的火箭在遠處落下時,引起了一片嚎叫,同時也照亮了遠處的敵人。那些頭戴滾毛皮帽子的騎士,即使在百十步外也能一眼看出與**毫無相似之處。弓箭手很快又射出五次箭雨,仍然是引來一片嚎叫不止,前進的敵軍被迫停止了向大營方向的運動。
只是,有一點讓周以悌非常納悶,藉着火箭引起的火光,周以悌發現來犯之敵最多超不過兩千人。冷徑山集結了奚和契丹的三萬人馬,難道他們就只是派了這區區二千人來馳援營州嗎?難不成這只是敵軍的先頭部隊,後面還有?
周以悌一邊思索,一邊等待着,但卻沒有等來所謂的大隊敵軍。被一陣箭雨逼得又退出去一百步的敵軍騎兵,並沒有就此撤退的意思,而是不斷地在遠處來回奔馳,也沒有任何要發動進攻的意思。
周以悌滿腹狐疑,不明所以。
距大淩河幾裡外的**大本營。
九萬大軍已經徹底遠離了大營,此刻的大營內外一片寂靜。大元帥孫佺督軍出征之後,剩下的這一萬將士似乎一下子放鬆了下來。營門兩側的刁斗上,這個時候沒有一個冒出的腦袋。
疏忽與渙散是兵家之大忌。其主要原因並不在於普通士卒,而在於統率着節制不利。留守大本營的是來自定州的折衝都尉胡立,此時正在自己的大帳內四腳朝天,酣然入睡。孫佺的一言一行都讓他覺得此戰必勝。下級軍官信任主帥,當然是件好事。但因爲這種信任而對前景作出過於樂觀的估計,並進而在未開戰時就認爲已經萬事大吉了,就實在是太該死了。
漆黑的夜幕中,正有一支大軍在悄沒聲息的接近**大營。大營周圍雖然步滿了鐵蒺藜,但是營門正前方卻毫無障礙,因爲幾個時辰之前,孫佺的大軍開拔時,曾經清出了一條寬闊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