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的術士韓禮在李隆基臨走之前,曾用耆草爲他佔了一卦。因耆草中有一根立着,他便道:“耆立,祥瑞非常也,不可言。”
李隆基聞聽此言,重賞了韓禮。事實上,他需要這樣一個吉卦來讓自己踏踏實實地踏上回京之路。因爲他的夢想中始終有長安的影子。
中宗在長安南郊的祭祀活動結束之後,李隆基便留在了長安。他日夕與以前的一些老相識泡在一起,並且還在不長的時間裡迅速結交了一批新相識。這些人中雖然沒有宰輔級的重臣,但卻有一些手握兵權的將軍。
看看這些與李隆基過從甚密的人吧。他們是:劉幽求(朝邑縣尉,從九品);鍾紹京(西京宮苑總監,從五品下),王崇曄(尚衣奉御,從五品上);麻嗣宗(折衝都尉,正四品),陳玄禮、葛福順、李仙鳧(皆爲萬騎營果毅都尉,從五品下),薛崇簡(太平公主的兒子,衛尉卿,正四品)。除了劉幽求官職低微外,其餘人都在五品以上,手裡多少還是有些人馬的。
李隆基把這些人引爲座上客、幕中賓能做什麼呢?難道他們在一起就只是會酒清談,狎妓遊獵,就沒有什麼別的企圖嗎?如果武則天還在,她當然不會容忍皇孫的作爲,不過幸好她已經不在了。
果毅都尉陳玄禮舊時曾爲李旦的親隨護衛,後來李旦舉薦他進了萬騎營做了果毅都尉。現如今,掌控萬騎營的是左羽林大將軍韋播,以及羽林將軍韋璇、韋捷。雖然他們的背後是韋皇后,但在萬騎營卻沒有幾個人買他們的賬。三人急於立威之下,常常藉故鞭打營中將校,就連葛福順也沒能倖免。葛福順與陳玄禮、李仙鳧三人素來交厚,故此常在一起心懷怨恨,背地裡牢騷滿腹。
李隆基因幼時常與陳玄禮在一起廝混,所以時常會去找他敘敘舊。陳玄禮就把韋家兄弟在萬騎營的所作所爲都說與了他。李隆基自是有心之人,他一向都是人棄我取的。便通過陳玄禮的引薦結識了葛李二人。
李隆基這麼樣的培植勢力,自然難免會引起些風吹草動的。
李隆基兄弟五個一向住在長安的興慶坊,時人稱之爲五王子宅。興慶坊附近有個隆慶池,乃因井水外溢而形成。說起這隆慶池到有點意思。李隆基去潞州之前,隆慶池還只是一片數傾見方的小池譚,誰知趕他再回來時,已變成了方圓數十傾,深有兩三丈,蔚然壯觀的一片大湖。李隆基視爲奇蹟,遂和他的兄弟們一合計,把興慶坊索性改了名字,叫做隆慶坊。
也不知是哪個好事者就向李旦耳朵裡吹風,說是隆慶坊一帶似乎有一股龍氣,鬱郁不散。李顯雖說沒有懷疑到李隆基頭上,但心中也不禁添了幾分好奇之心,就在初夏四月時候,親臨隆慶池,結了八彩鎏金的大樓船,在湖上游玩了一整天盡興方纔回宮。至於什麼龍氣這回事,他根本連提都沒提。
韋后雖然睡過的男人可以和武則天有一比,但是見識權謀卻遠不及她的這位婆婆,要不然他怎麼也絲毫不懷疑李隆基呢?這時候,要是對李隆基下手,恐怕也就沒有日後的唐玄宗了。在她的心中,武則天確實是她的榜樣。她也很想效法武則天,作一回女皇,可是每當她看到李顯的時候,就有些失望,因爲那個老傢伙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反而越來越硬朗。
韋后在宮裡的所作所爲,李顯自然是知道的。他只是睜一眼閉一眼,只當沒事人似的。在他來說,你韋后自和你的男寵們愛怎麼玩怎麼玩,我和一班嬪妃愛怎麼樂怎麼樂,彼此之間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現狀就挺好。
可是,李顯畢竟不是廟裡的泥塑,他是皇上。雖說朝中之事不多過問,可是冷不丁冒一句,那也是金口玉言,不聽還真不行。韋后想當皇帝,安樂公主想當皇太女,皆因李顯在那兒橫着而不可行。母女倆合計着,要是李顯沒了,可不就想怎麼着就怎麼着,再也沒人掣肘了嗎?
照李顯現在這個精神頭,這個身體狀況,估計等他死了,她韋后的牙也就掉的差不多了,還怎麼做皇帝呀?所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老這麼耗着也沒意思了。
而中書令宗楚客擅殺燕欽融事件則促使韋后最後下定了決心,把李顯這塊絆腳石徹底清除掉。宗楚客這一路走來,已儼然是韋后集團的核心了,身爲首輔的他已是京城裡呼風喚雨的人物了。他的宅邸之豪華奢靡,連太平公主參觀之後,都慨嘆道:“觀宗尚書的府邸,才知道我算是白活了。”
許州司戶參軍燕欽融跑到長安向李顯上書說,韋皇后**宮闈,干涉國政,與安樂公主、上官婉兒、宗楚客、冉祖雍等人結黨營私、敗壞綱紀,應加以制裁。這樣一針見血的話,李顯當然無法容忍,當庭予以嚴厲駁斥,並令武士押至午門外庭杖二十以示懲戒,然後怒衝衝拂袖回宮。宗楚客自以爲領會了上意,急急忙忙跑出午門,見武士已打至十五六下,便下令不要停,繼續打,並站在旁邊監刑。武士見宗楚客在後面站着,不敢違令,遂掄圓了刑杖可勁的打,直打了一百五六十下方纔被宗楚客叫住。而此時的燕欽融早已昏死了過去。後雖經醫治,怎耐因傷勢過重不治而死。
李顯得知此事後是勃然大怒,把服侍他的宮女太監們都嚇了一大跳。他召入宗楚客道:“好你個宗楚客,眼裡還有朕嗎?你有什麼權利處罰大臣?朕想燕欽融所奏之事恐非虛言。”
他也不叫愛卿了,而是直呼其名。嚇得宗楚客唯唯不敢抗聲,尤其是最後一句話讓讓他的心立時揪了起來。回去之後,立即向韋后作了如實彙報,並提出自己的看法:“皇上已經不信任咱們了,恐生不測。說不得只好先下手爲強。”
韋后點頭默許。她叫男寵散騎常侍馬秦客給她找來一種毒藥。是用蛇毒合成的一種毒藥。當時宮廷與民間均流行一種食物叫做胡餅,乃由胡人傳入中原。即起面之後包入羊肉和蔥混合而成的餡料,上鍋蒸熟,即可食用。類似現在的包子,可能形狀有所不同。李顯十分愛吃這種胡餅。
她便把毒藥摻在餅裡,到了晚上當作夜宵叫宮女給送了過去。恰好李顯宴樂方罷,回到神龍殿,興致不錯,見韋后送了餅來,便一氣吃了好幾個。誰知片刻之後,便腹中劇痛起來,着地亂滾,臉上盡是豆大的汗珠,表情扭曲變形,一對瞳仁幾欲瞪裂,痛苦地**不止。
一旁的宮女太監見狀,立時慌作了一團,不知該如何是好。有機靈一些的提議趕緊去報知皇后娘娘。於是便有宮女急急地趨出,剛出殿門就迎頭撞上了韋后。不等宮女說話,韋后便黑着個臉呵斥爲何如此慌張。那宮女忙回話說皇上不知爲何腹痛不止。
韋后聽說,當然毫不意外,因爲一切皆在她的計劃當中。不過,她還是少不得要表演一番的。她立時裝出一副吃驚異常的樣子,快步走進殿裡。而此時的李顯已經停止了掙扎,瞪着驚恐萬狀的雙眼,七竅處淌着烏黑的血漬,手腳僵硬的曲張着。他到死都不知道是被韋后給毒死的。時年是景龍四年六月,李顯五十五歲。
李顯死了。韋后卻秘不發喪,她叫上官婉兒草了遺詔,立李顯的幼子十六歲的溫王李重茂爲太子。接着調了五萬府兵駐守京師,加強守備,並委任自己的從兄韋溫爲兵馬大都督,總督內外兵馬。然後又把宰輔級的職務全數換爲了她的親信黨羽。她還考慮到了在均州的譙王李重福,恐他生變,派了右監門大將軍薛思簡率五百軍士前往防禦。等一切都安排妥當了,這纔在太極殿發喪。
韋后什麼都考慮到了,就是沒有想到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有一條潛龍正蠢蠢欲動,眼看着就要石破天驚,長嘯一聲沖天而起了。
人的頭腦中總有怎麼想也想不到的一個死角,眼睛總有看不到的盲點,最後難免百密一疏。
李重茂即位之後,尊韋后爲皇太后,由她總攝朝政,臨朝稱制。緊接着,便有宗楚客、武延秀趙履溫及韋溫、韋播等人聯名上表,請韋后尊武則天故事,革命稱帝。
前番李重俊兵變事敗時,安樂公主就曾唆使宗楚客參本構陷李旦以及太平公主,因李顯不允而未果。到此時,韋后已經總攬朝綱,安樂公主便又找來宗楚客等人合計起如何除掉太平公主和相王李旦來。
西京城裡一派紛紛擾擾,似乎有一個武則天就要君臨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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股市中有一種股票叫做黑馬股。意即絕大多數股民都不看好或都不注意,可忽然某天卻出現連續暴漲,股價一下子翻了數倍的一種股票。當然,那極少數買入這隻股票的人,就會瞬間暴富,實現人生的華麗轉身。李隆基就好像是一隻黑馬股,看好他的人並不多並且都是些不起眼的角色。不過下面這位老兄就有點分量了。說實話,他應該屬於能發掘黑馬股,並在上漲前夕買進的那種人。
兵部侍郎崔日用已在書房的窗邊站了好一會兒了。從宗楚客那兒回來時天還明着,到這會兒堪堪天色已經晦暗了下來。他定定的瞧着窗外,卻什麼也沒有看在眼裡,腦子裡淨是攪合着亂麻一樣的事,僮僕進來點燈,他都沒有發覺。
他和宗楚客是多年的政治盟友了,做官一路攀升也全靠了他的提拔。而且他也算跟韋后跟的夠緊的了,才地位如此的穩固。他對中宗的暴崩,感到十分的意外,瞧着韋后整日裡張羅着稱帝的事,不知怎麼的,心裡總覺得很彆扭。韋后等於武則天嗎?這唐廷裡的女人都怎麼了,安安生生做着皇后不好嗎?爲什麼老張羅着拋頭露面,往朝堂裡跑呢?
他的至交,寶昌寺的主持普潤曾問過他的一句話不停地在腦仁子裡繞來繞去:陰陽顛倒、君臣失位乃國之祥兆歟?他沒有回答,他知道普潤是在指什麼而言。他就身在其中,焉得不瞭解,只不過功名富貴難拋難捨啊。他又想起曾在寶昌寺見過相王的三子臨淄王李隆基,他知道他和普潤的關係非同一般。他並不十分了解此人,雖然普潤經常在他面前談起他。只不過是今天安樂公主把他找去商議如何除掉李旦,他才忽而又想起了此人。
韋后當政沒幾天,普潤告訴崔日用,軒轅星已落於紫薇中,意味着唐室將有新主即將撥亂反正,韋后不能久矣。因爲普潤通曉天文地理,所以那句話引起了崔日用的高度重視。他問普潤誰是新主,普潤卻問他如今韋后所改的年號是什麼。崔日用答道是唐隆。普潤只是笑不在說什麼。
這會兒崔日用忽然頓悟:唐隆、李隆基,如此的巧合難道真是冥冥中的天意嗎?若是天意如此,說不得自己也只能順勢而爲了。
一個僮僕從前面急急而來,是他的夫人叫這個僮僕來叫他吃飯的。誰知崔日用卻忽然把在窗邊自己的黑影轉了過來,向着外面說道:“來人,與我備車。”
來傳他吃飯的僮僕一聽這話頭,便站住了。崔日用已經跨出了書房,直奔前面,夫人問他,他只說有急事,自顧自來帶外面,馬車已備好了,他掀起車簾進去,道:“老劉,去寶昌寺。”
駕車的老劉打一個響鞭,那輛兩匹馬拉的車就塔拉塔拉不緊不慢地奔寶昌寺而去。
寶昌寺就在城裡。車子到了山門外停下,崔日用下車就看見山門外階下兩旁的樹下繫着十幾匹馬,其中有一匹馬迥異其它的馬,渾身雪白,只有四蹄烏黑,他對這樣的情景並不陌生,而且他還認得那匹馬正是李隆基的坐騎。
他稍微猶豫片刻,還是拾級而上進了山門,奔寺裡來了。小沙彌認得他,便要向普潤通報,卻被他一把拽住,他叫小沙彌不要通報,引他到了一間禪房裡等着,等那些人走後就來跟他說一聲。小沙彌點頭,把他領到了一間禪房裡,然後帶了門出去了。
崔日用並沒有等太長的時間,那個小沙彌就推門探頭道:“崔大人,那些人走了。”
崔日用其實已經聽到了。李隆基等人辭別普潤時在院子裡又說了一會兒話。他從禪房裡出來,正碰上普潤過來。剛纔小沙彌已對他說了他等在禪房裡。
普潤年約五十,精神矍鑠,太陽穴鼓着,一望而知定是常習武所致。他走過來,臉上浮着狡黠的笑意,握住崔日用的手,道:“崔施主,別來無恙。這麼晚來,不是爲了看老衲來的吧?”
崔日用道:“不瞞普潤師傅,我此來的確有事。”
普潤將崔日用引入一間雅緻的淨室,落座後叫小沙彌獻了茶,吩咐叫不要進來,然後對崔日用說道:“崔大人是不是對老衲上回問的問題有了答案呢?”
崔日用苦笑道:“普潤師傅,我此來其實是和剛走的那位施主有些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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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潤道:“你是說臨淄王?”
崔日用道:“其實是他的父親相王李旦,安樂公主就要對他和太平公主下手了。”
普潤忽然笑道:“老衲上回問崔大人的問題,崔大人不是已經找到答案了嗎?”
崔日用先是楞了一下,緊接着便也會心一笑,他道:“普潤師傅曾對我說過,那臨淄王乃是一個不世之英豪,正要待時而動。崔某自覺目光短淺,不敢妄論誰是英雄。只是朝局動盪實在不是我希望看到的,今日特來告知此事,望普潤師傅自行定奪吧。”
普潤手捻鬍鬚,頻頻點頭。未幾,崔日用坐車離去。普潤便叫小沙彌牽了馬來,待出了山門跨上馬,打一鞭子,一溜煙去了。